“阿來,也請你爲我考慮,知道嗎?和你們在一起,我只有一種感覺——巴結,沒有人格,沒有尊嚴的巴結!”我吸了一口氣,終於道出了最讓我深惡痛絕的原因,“阿來,和你故人重逢,我應該高興,卻看着你,卻讓我想到許多不開心的往事,不瞞你說,你,還有他,的確讓我感到很痛苦,”我擡眼看他,他的眼中閃過不可置信,是的,從他的立場,絕對想不到我會有這種感覺,“在你們的世界裡,我不但不能保護自己,而且還讓我感到自己很卑微,在你們那裡,我沒有任何尊嚴可言。”
“你還記得當初無意間在晚上撞到你和荷官的事嗎?那時我只是認爲他有不良嗜好,便戰戰兢兢,想要巴結討好你,以保住自己的小命,所以爲你端茶倒水,捏拿揉肩,也許,你習以爲常,我的言行在你看來是再正常不過,但是,你知道嗎?爲了保命,那樣毫無尊嚴的巴結,卻是我最不齒的,因爲那樣,我無數次地看不起自己。但是,在你們面前,卻逼迫着自己,不得不那樣做,在你面前是這樣一副嘴臉,在他那裡,也是一樣。那樣的諂媚令我自己都感到噁心,我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在你們面前,我沒有尊嚴,沒有人格,就像一條哈巴狗一般,搖尾乞憐,這種卑微的無助感,你是沒有辦法體會的。和你們在一起,我整日擔驚受怕,戰戰兢兢,隨意的說一句話也怕會惹到你們不高興,性命不保。你們有錢有勢,有權力有地位,我在你們面前渺小而卑微,命如螻蟻般低賤,在你們那裡,我根本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說到此,我看到他,“去到呂公館,不就是因爲你一時心血來潮玩的一個遊戲嗎?”此時想來,自己的命運和去處竟由別人隨意的一個想法而決定,真是可悲。
“阿來,你剛剛讓我說說這裡究竟好在哪裡,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看着他,我說道,聲音鏗鏘有力,“我所渴望的生活就是簡簡單單的生活,夫妻平等、家庭和睦、家長裡短、鄰里間也許會小有不和,也許會小有爭吵,但不必擔驚受怕,不用心懷叵測,不必每日誠惶誠恐。在這裡,我覺得很快樂,生活輕鬆自在,每個人都平等相待,說話不必深思熟慮,不會因爲一句話而擔心送了命,不用擔心禍從口出,性命堪憂。是這裡的生活給了我重生,找到了自我,我在這裡,才知道什麼叫做生活,什麼叫尊嚴,什麼叫做平等。”
“在這裡,每一個人都真心關懷,真情幫助,這種關懷和幫助沒有利益牽扯,是發自內心,真心誠意的關懷和幫助,不是因爲權力而臣服,不是因爲金錢而俯首,不像你們的世界那樣只弱肉強食的欺凌。”
說到此,我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鄭重地請求道:“阿來,我不想再過低三下四、懦弱、卑微、無助、逢迎獻媚的生活。看在我救過你一命的份上,你可不可以放我一條生路,讓我自己決定一次,我對你感激不盡。”擡起頭,我緊緊地盯着他,這一次,終於沒有因爲他凌厲的眼神而膽怯地低下頭去。
“這次再見到你,的確是和以前不同了,”他盯了我良久,終於說道。
“是的,我不想再向你們卑躬屈膝了!”
“以前對我們卑躬屈膝?!”我聽不出來,他的口氣究竟是感嘆還是疑問,但隨即他的確感嘆道:“可能我真的沒有關心過你!”
“關心?我們在你們的眼裡就像一顆不起眼的塵埃,就像渺小的螻蟻,何來關心?”我笑笑,像在自言自語,“你用了這個詞,反而讓我受寵若驚。”
“是他讓你改變的?”他平靜地問道。
“他?”
“邱奕輝,”他說道,“今天我見你們……”
“是的,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們馬上要結婚了,”我挺身說到,此時此刻,已經沒有必要再向他隱瞞,“正因爲想到他,我纔有膽量同你硬聲說話,”我淡淡地自嘲笑笑,沒有邱奕輝,自己竟然連昂首挺胸和他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我轉過臉不再看他,對着面前的一片廣闊天地向他坦然說道:“是他讓我看到了自己的價值,讓我有了人生的目標,也給了我依靠,真正安全的依靠!”說到邱奕輝,我一時間彷彿又沉溺下去。
“說說,他是怎麼給你依靠的?”我回過神,看向他,見他眉頭略有皺色。
“他能保護我!”毫無避諱,我直接說到。
“難道在你眼裡我們……”說到此,他頓了頓,我看向他,只聽他改口道:“難道在你眼裡詹爺還保護不了你?”他嘴角扯出了一個笑容,似乎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沒有!”我篤定地回答道,然後對他笑笑,“他手擎遮天,可以保護任何一個人,”我頓了一頓,將接下來的話說得極重,“任何一個他樂意保護的人,要得到他‘樂意’的保護,就要視他心情好壞,爲了得到他的保護,可能要千方百計的奉迎討好。”
“但是奕輝就不一樣,和他在一起,我感到無拘無束,我從來沒有對他奉迎討好,但我相信他會毫無所求地保護我。”
“保護一個人不僅需要關心,更重要的是本事,”他冷冷地說道,音色中滿是不屑。
“我相信他能保護我!”我不假思索地爲邱奕輝辯護道,“我敢同你在這裡理直氣壯的說話,就是因爲他有本事,因爲你們需要他去救詹爺……”
“因爲他,所以你纔敢‘理直氣壯’地和我說話?”他驚訝道,將理直氣壯四個字說得極重,臉上出現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反應過來,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又說錯了話,把頭偏過去,不敢再看他。看來我真的是不擅長和他這樣的人打道,人太老實,毫無圓滑可言,沒說上兩句話,就吐出了心中所想,說出的話讓人聽得生厭。
不敢再作聲,只覺得耳邊的風聲越來越大,他靜靜地看着我,半晌,似乎嘆了一口氣,輕淡地說道:“看來你真的很喜歡他,你臉上的表情,讓每一個男人嫉妒。”
“嗯?”我不明所以地看過他。
“說到他時,你抿着嘴在笑,你自己沒有發現嗎?”
聽他一說,我倒吃驚不小,提到邱奕輝,我的確心裡暖暖的,也很踏實,由衷地感到幸福,也會感激上天,但是卻真的沒有意識這種潛藏在心裡的感情會表露出來,被人發現。
“怎麼說呢?”他洞察了我許久,沒有再追問,換了一副調侃的語氣打趣道:“我可以說你是狐假虎威嗎?”
我搖了下頭,態度誠懇地說道:“這次你錯了,和你們在一起,我是狐假虎威,但是,和奕輝在一起,我們是生死相隨!”
聽我如此說,他眉頭又擰了起來,眼睛卻睜得大些。
“你不信?”此時的他沒有表露出讓人恐懼的一面,這樣的表情,反而像在探研事物一般地新奇。
只見他聳了聳肩:“我只是好奇,沒有想到,我們給別人的印象竟是如此的可怕。”
他說得玩味,看着他,我倒難得隨心地笑笑點了點頭。
“的確,”他也點頭,而且面上還帶着微笑,氣氛輕鬆了些,“因爲現在詹爺受傷,現在我不敢把你們怎麼樣,但是難道你就不怕等詹爺的傷勢好轉了,我再報復?”
“人們常說:寧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如果阿來你真的心胸狹窄,容不得我們,那我也只好自認倒黴了!”我心中有了底氣,說話不似剛纔那般侷促。
“還記得你被沈碧清騙到林德宣家的那次嗎?”他沒有說話,看了我半晌,他卻翻出舊事,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意,暗在揣測。
“我們都知道林德宣肯定設了陷阱,此去凶多吉少,拼命地勸攔阻止他,他卻執意要去救你,他走時,只說了一句話:‘幫我準備一副好點的棺材’……”他話似未說完,但卻已經不打算再說下去。
我聽罷,心中隱痛,轉過眼看向別處,許久,才又轉身看他,而且故作輕鬆地說道:“阿來,這樣說來,我更不能回去了,你也不希望他再爲了一個身無長處的小女傭,再冒沒必要的生命危險吧?”
他沒有說話,我繼續說道:“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我在這裡生活很知足,你們的生活也應該很……”說到此,我竟然語塞,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他們的生活,於是改口道:“上海灘就是你們的,你們的身邊,權力,財富,女人……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把我忘了的”
沒有想到我會如此直白地說出來,他面上帶着很難見到的詫異。他眯眼看了我良久,最後終於偏過身去,沉聲而生冷地問道:“你決定了?”
“你也不希望他爲了我再有什麼意外吧?”我再次調笑,然後伸出手,重重地吐出幾個字,“保重,願我們,後會無期!”
“你既然心意已決,那我也不勉強你了,”他看了我片刻,目光閃爍,半晌,才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手,聽他如此說,我才終於鬆了口氣。
“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他望着我,深切地問道:“你喜歡過他嗎?”
“沒有!”這種問題是不能思考的,我斬釘截鐵地答道。
“真的沒有?”
“沒有,一點也沒有!在你們那裡,我想的只是怎麼樣能保住性命,討得生存!”我心下怦怦直跳。
“那我呢?”
聽他一問,我怔忡。
“你何必拿我開心?”反應還算靈敏,我反問道。
“用這種方式告別,讓你記得我!”他嘴角一扯,對着我邪佞一笑。一笑之後,卻又恢復了鄭重地表情,伸出手來,說道:“如你所願,我們後會無期!”我也伸出手去,再次叩在你的掌上。
河水聲潺潺流動,月光清朗,月下的兩人,握手道別,極爲鄭重,片刻之後,他撇頭轉身離去,他的衣角,在夜風中翻飛不迭,他的背景,一如繼往地瀟灑如風。
“阿來,謝謝你,”看着他遠去的背景,我輕聲說道,心中如負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