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我去了趟醫院便來到呂公館前,前幾日心中只記掛着奕輝的事,不曾好好細瞄公館庭院,如今豔陽高照,從那黑色閃亮的鐵藝大門一眼看過去,一大片草坪鬱鬱蔥蔥,棕櫚樹此時都長着茂盛的枝葉,目之所及頓時有種萬分熟悉的感覺,然而卻也感到滄海桑田,往事猶如過眼煙雲。我想,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來到這裡,等奕輝身體一好轉,我和他便回去,一輩子呆在那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從此一切再也和自己無關,只和他相伴到老,廝守一生。
如此想來,淡然一笑,心中莫名,竟倒是對這個地方有些留戀起來。
遠遠地盯着那大門半晌,一輛黑色駛過來,便有身着白衣的兩個家僕跑上來,手腳伶俐地推開門,那黑色轎車便徑直駛了進去。
我好歹在公館裡呆過,知道公館的規矩,以我現在的身份,從大門是進不去的,況且,今天是來拿幫傭時的工錢,更應該知趣識相些,於是撇開大門,繞過林蔭道,沿着高牆來到後院,輕輕叩響了后角門房。
後門是下人們出入的地方,但是對於呂公館來說,其派頭也是不遜於一般人家的大門的。那是一道黑漆實鐵大門,我按響了門鈴,不一會兒,側門上的鐵窗打開,一個老媽子將頭立在窗前,粗聲粗氣地問道:“找誰?”
“我叫淺聞竹,以前在府上幫過傭,是過來拿佣金的,帳房應該有關照過,”我道明瞭自己的來意,既然特地派人通知我過來領佣金,總不至於讓我連門都沒法進吧。
“進來吧,”那個看門的老婦這纔開了門,上下將我打量了一番說道,“管家今天早上是吩咐過,你也好大的面子,竟讓管家親自過來一次。”
我對她很不自然地笑笑,看着她仍不注地打量我,我掩飾地低過頭理着鬢髮。
那個婆子手往偏廳方向一指,說道:“你以前也在這府上做過,想必也熟悉,管家吩咐,你若是過來,就到那邊偏廳去,自會有人稟報的,我這裡沒閒人幫着看門,你就自己過去吧
。”
“不敢勞煩大嬸,我自己走過去就行,”我對她笑過就往裡走去,對於府上的人,哪怕是下人,也儘量和顏悅色,注意分寸的好,巴不定什麼時候得罪了她們被人使了陰招自己還不知道。
一路過來到了偏廳便有小丫環領我到廳上休息,自己前去稟報,我坐在那裡手足無措,好一會兒,那個丫環回來,只說今日管家太忙碌,沒有時間,所以讓我等到吃過晚飯了再過來,那時大家都閒下來,纔好安排結算。
我心中納悶,只不過是結算個工錢,只需要給帳房招呼一聲,然後由管帳的把工錢付給我便可以了,我一個小丫頭的工錢何必還要勞煩管家,感到疑惑,然而大戶人家的事,尤其像呂家這樣的豪門旺戶,可不是一兩句話說得清的,說不定又有了新的規矩,想想畢竟又是向人家伸手拿錢,那委屈便委屈罷,晚些時候再來一趟。
晚飯過後,我讓貓盹兒先送飯到醫院,只說我有些事情隔一會兒才能過去,便來到了呂公館。然而情況和晌午差不多,他們竟仍讓我先到偏廳坐着,只是這次禮術頗爲周全,小丫環不僅倒上茶來,而且還恭敬地讓我耐心等待,說管家隔一會兒便會過來,弄得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中好生煩悶。暗自腹誹:既然管家事情多,那又何必爲了我專程過來一趟,直接將工錢結算便行;心中微惱,過來幹嘛呢?難道真的是許久不見,想和我敘敘舊?
端端正正地坐在椅上好久,等得我不僅有些腰痠背痛,而且心裡涼意陣陣,擡眼看向窗外,天色已經濛濛下來。很是難耐,我開始坐立不安,左顧右盼,當天色完全黑盡後,面帶含笑的長袍管家終於出現,我細細地瞄着他端握在身前的手,有些失望:並沒有拿着我期待已久的銀元或是銀票。
“管家,”我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道。
“淺小姐,想不到這麼快又見面了!”管家面態謙和,意有所指地說道。
我有些尷尬,不知如何應對,乾涸地笑笑,“叫我聞竹好了!”
“我就這叫帳戶給你結算,”他說道,然後吩咐身邊的一個隨從兩句,那人便應了一聲下去了。
心裡鬆了一口氣,暗想還好,我馬上就可以離開了,卻聽他回過頭來說道:“淺小姐,少爺現在在雪茄房裡,聽說淺小姐來了,想見見你,可能是有話對你說,”管家說完並沒有強行要求我一定要去見他,而只是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眼神意味深長。
我思量着雖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救了奕輝,但他對我不薄,於情於理我都不能拒絕他的要求,況且,那日因我的事而讓他舊傷發作,我心裡內疚,不知他現在好了沒有?只是,他在我心中烙下的陰影實在太過深埋,讓我總是在想方設法的迴避,能不同他有牽連就儘量不要同他有任何牽連。
“小姐能去一趟嗎?”管家見我許久未答,再次出聲問道。
聽到管家恭敬的問話,我心中又是驚訝,又是好笑,還感到無奈。前兩天想見呂詹而不得,現在奕輝已經平安地放出來,我已無再見他的必要。不過,呂當家的主動要見我,我還能推拒麼?我敢推拒麼?況且在別人看來,這不就是給了天大的恩惠,求之不得的事麼?而且,無論奕輝是不是他救的,或是他是不是想置奕輝於死地,這些我無法知道,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就是無論如何,是不能得罪他的
。
當即就顫抖着手,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不可置信地激動說道:“少爺要……要見我?那……那實在太好了!”說着又是慌亂地整理了一遍頭髮和衣服。
雪茄房內,地上鋪着一大片色調鮮麗的新疆羊毛地毯,房間偏大,在離這邊三分之二處放置着一個造型別致的衣服架子,起到了隔斷的作用,讓空曠偌大的房間變得緊湊玲瓏,上面掛着呂詹的米色西服,右邊的角落中還放置了裝飾用的花卉,讓客廳空間優雅輕鬆,我面前的茶几,歐式風格,線條簡約,讓空間充滿了清新的味道,頂上掛着外觀簡潔大方的美式鐵藝吊燈,不是客廳那種巨大、充滿炫耀意圖的水晶吊燈,燈架上託着十多盞精緻典雅的小燈,橘黃的柔光從盛開得像花瓣的燈罩中透過來,朦朧中給人恬靜,這樣的中西合璧,別具匠心的混搭佈置,意在給人溫馨的歸宿感。
雖然整個房間帶着休閒的韻味,舒適感實足,但是我坐在這張柔軟的意大利酒紅真皮沙發中,仍是感到手足無措,雙手不注地揉搓着。側身看着對面書桌上正在埋頭忙碌的呂詹,他右面放置着鎖孔形狀的藍色玻璃檯燈格外引人注目,晶瑩的藍色玻璃宛如冰雪般的美感,光線從高貴的雲石燈罩中透出,投在他的臉上,顯得輪廓分明,此時他正埋頭書寫,彷彿周圍的一切都與之無關,那樣的神情舉止沒有冷酷無情,卻彰顯着成熟穩重氣質,專注!的確是男人最大的魅力。
看着他,我竟有片刻的出神,轉向一頓,回過神來,心中有些疑惑,記得很久以前到過這裡一次,那時這裡的擺設雖是古色古香,但卻充滿了厚沉凝重之感,棕灰色一片,一進這屋,便感覺空氣驟然凝結,壓得人喘不過來,怎麼現在的佈置和那時如此的大相徑庭?呂詹的喜好竟發生瞭如此翻天覆地的改變?
自己如此揣測又覺得越發好笑,有錢人向來是懂得享受的,哪天心情不同了想換個風格也是人之常情,改變一個家居佈置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隨口吩咐一聲便有人全全辦妥,也許只是一進心血來潮,無關喜好的改變與否。
在心中嘆了口氣,我如此費神思量,無外乎只是因爲像這樣的隨心所欲卻不是我們小戶人家能負擔起的。望塵莫及,無法企及,所以纔會如此感慨。我大概是忘了,在我看來需要勞師動衆的事,對他來說,也只不過是揮一揮手,動一動嘴就能馬上辦到的,一個房間的佈置又算得了什麼?況且,或許我是想得太多,這屋子的佈置,大概只是家中哪位得臉僕從的細心主意也說不定。
思緒轉過,又回到他那張冷俊的面龐上,既然他事務繁忙,爲什麼又說要見我?從我來了這裡,他只是當管家離去後對着站在門邊的我說了一句“請坐”後便一直埋頭在那裡做着自己的事,面對他的冷遇,他不盡情理的待客之道,我不敢指責,甚至不敢流露出一絲的不滿,但心中還是不免產生慍怒,雖說我的時間比不得他的寶貴,可是對於我自己來說,也是格外珍惜的,若是他時間忙碌,又何必將我扣在這裡,讓我誠惶誠恐地坐在這裡,難道就是想看看像我這種膽小怕事的人在他面前是何等的手足無措,戰戰兢兢,以此來尋找快慰嗎?
“嗒——嗒——”
屋子裡寂靜無聲,只聽得到壁上掛着的西洋擺鐘頻率穩定的搖擺之聲,看着面前只喝了一口已然全涼的咖啡,有些不滿,我不禁眉頭皺了皺,卻不敢有過多的動作。
此時九點已經過了一刻,我在這裡呆呆地坐着已經兩個多小時,而呂詹仍在自顧自地忙碌着,似乎早就忘了還有一個人坐在這邊等着他的“召見”
。
“詹爺,”我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輕聲叫道。
他捏着筆,低着頭像在思考,並沒有聽到我叫他。
“詹爺,”我起身叫道,聲音略高了些。
他總算聽到了我的聲音,擡起頭來,對我笑着說道:“事情太多了,讓你等了這麼久,馬上就好了,你再坐坐,”然後又微微伸了下頸,看過茶几上的咖啡,然後說道,“不好意思,咖啡都涼了,讓他們再送一杯過來,”說着就要按動身邊的響鈴。
“詹爺不用了,”我慌忙上前一步止住他,“我得馬上走了,我還……”本來想說還得去醫院看邱奕輝,但是覺得不妥,所以改了口道:“還有事,”只見他正在按鈴的手停在空中,頓了頓。
“詹爺,您身子好了麼?”情形有些莫名,我轉過話題,有些不安的問道,然後又急急地解釋:“那天我不知道,你受了那麼重的傷,所以……惹您不高興了……”我聲音漸小,幾不可聞。
“已經沒有大礙了,這不關你的事,”他一貫地穩沉說道,說出的話讓我稍稍安下心來。
“雖然好了,但您也不要如此操勞,要注意身體,”我關切般地接過話,“那等詹爺大好了,我再過來看望詹爺!”糊弄兩句便想轉身就走,這裡實在不是我想呆的地方。
“你的工錢……”他竟也知道我這趟前來是爲了自己的工錢?
“我的工錢,我去帳房直接結帳就行,”不待他說過,我緊張地說道。
“聞……淺小姐,” 我心下一頓,百種感覺躍上心頭,不知道是因爲那脫口而出的一個字,還是緊接着的三個字,聽他如此叫法,有些欣喜,有些惶恐,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北的疑惑,暗自思量:他叫得禮貌,是不是就意味着不再難爲我?我從此便可以不再擔憂受他束縛?
“再坐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他聲音拔高了,像怕我聽不到似的,隔了一會兒,又放低了聲音,問道,“可以嗎?”
“時間不早了,謝謝詹爺的關照,”沒有回頭,只是將頭略微偏轉,我想想後說道,“奕輝還在醫院……我得走了。”
說着便向房門走去,腳步踏着地板“蹬蹬”作響,我身後,一陣凳子挪動的聲音,接着是他三腳並作兩步急急地走了過來,“嗒”地一聲,所有的燈光驟熄,屋內一片漆黑,我上身一緊,被一雙手臂緊緊擁在懷裡。
凝神屏氣,慌亂間只聽得到兩顆心呯呯直跳,我的,還有他的。
我掙扎要逃出他的臂膀,那雙有力的手臂卻越擁越緊,無聲的動作宣佈着無謂的反抗,他的心跳厚重有力,通過緊貼着我的胸,像鼓點一般地,一波又一波地傳來,穿透我的後背,層層浸入,然後慢慢擴散,直至全身。
“不要走,”他磁鐵般地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溫潤的氣流拂上耳垂,一陣酥麻激來,我微微顫動了下。
我掙扎着,思緒萬千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詹爺——”
“叫我呂詹,”他聲音輕柔,卻不可抗拒
。
“呂詹,”在黑暗中,我咕嚕着直轉眼睛,“你想你媽媽啦?”
“不是,”他果斷利落地否定道。
“那你是想顧小姐啦?”忐忑間,心中惴惴不安,莫名其妙地翻出有過牽連的故人。
“我想你了!”
“呂詹,”我聲音更大了些,“你是不是喝醉酒啦?”翻轉大腦,想着他突兀舉動的一切可能。
“沒有,我滴酒未沾,清醒得很!”
“呂詹……”搜腸刮肚,我開始詞窮。
“別動,我就是累了,想抱抱你!”
我和他也朝夕相處過,和他在一起,笑過,哭過,也眷戀過,對他的感覺,不是沒有,但卻始終不敢,也不能正視面對,他的世界,太動驚心動魄,不是我這種普通平凡的人所能承受的,和他在一起,生活必定刺激,愛情必定絢爛,那種人生無與倫比,很多人爲之神往,當然,也包括我。
然而,激情畢竟不可能永保澎湃,時光荏苒,若是紅顏漸老,青春不在,誰還有什麼資格要求這樣的男人廝守到老?朝三暮四,喜新厭舊,在他身上,我不是沒有看到過,如若剋制不住一時的衝動,一旦動了真情,那麼唯一的結果,恐怕就是粉身碎骨。
美好的感覺,適可而止便是睿智,驚心動魄的經歷,嘗過一次便已足夠,生活終究會歸於平靜,平淡幸福的日子,對於我這樣人來說,纔是最大的幸福與歸宿。
我一直是懷着這樣的想法,遇到了奕輝,那種平淡而快樂的生活也正是我想要的,所以再也沒有過其它無謂的想法,只當和他是擦肩而過的路人,也許在顧盼之間會向對方欣然一笑,但始終各自將會朝着不同的方向,漸行漸遠,縱使偶爾回眸,也僅是因爲記憶中殘存的匆匆一瞥,隨着日子的逝去,清晰的面龐也會慢慢模糊,直至消散,終究是漫長人生中的匆匆一過客。
我總是如此說服着自己,然而,今日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卻將那層我一直不敢碰觸的隔膜瞬間衝破,讓那本來漸消漸失的朦朧感覺居然變得清晰起來,讓我心神慌亂,無所應對,他抱着我,和我親密無間,凝重的氣息慢慢變得均勻,劃過我的耳根,一直拂上我的臉頰。我順從地聽了他的話,沒有再動。
許久,他就這麼擁着我,沒有再收緊,也沒有放鬆。
風拍打着窗戶拂過窗簾,將那輕質紗簾掀起層層漣漪,在空中輕輕地迴轉,那風透了進來,時而風勁稍強,惹得我頭髮也隨風打轉,飄散在眼前,強風襲來,我也不禁打不了個冷顫,他伸過手,將我額前的頭髮捋了捋,然後手又回到原處,將我緊了緊,臉頰慢慢移至後腦勺,在那裡也摩挲了片刻,又才停下來,他動作輕柔緩慢,像是擔心一個不慎把我弄疼,又像是一個小孩無比眷戀那種溫存。
“我很齷齪,”他清雅出聲,我靜靜地聽着,“因爲想見你,所以故意讓你多來幾趟,我很自私,因爲想和你多呆一會兒,所以故意假裝忙碌不理你,我想抱你,卻怕看到你生氣,所以只能把燈關掉。”
“你喜歡這裡的佈置嗎?以前你說我的一切都是一片黑,讓你覺得害怕……”他聲音低沉,讓人感到心痛,“他們說這種佈置會讓人覺得閒適自在,所以我就把它換了,他們說穿白色的衣服會更有朝氣,所以那天去見你,我特地換上了一身白……”
他的話很是醉人,尤其是這樣的話從他這種手擎遮天的人嘴裡說出來時,比濃烈的紅酒還要醉人,我聽着那風陣陣拂過窗簾的聲音,飄飄蕩蕩,一直懸浮在空中,彷彿一隻小船永遠靠不了岸,心中也有一絲酸楚襲來,拔弄得胸口隱隱作痛
。
“呂詹,”我朗聲說道,“從你親手爲我戴上那枚水晶時,我在心中就對你萬分感激,也很憧憬自己有一天能和你在一起,但是,我這個人沒有別的優點,唯一的優點就是向來很有自知之明,我清楚地知道,我不是傾國傾城的絕代紅顏,我的臂膀很脆弱,羽翼也不夠豐滿,我胸懷不夠寬廣,能力也不夠強大,沒有資格和你這樣的亂世梟雄並駕齊驅,你的世界廣袤無垠,你是絕地中的蒼狼,九霄上的雄鷹,是個無所不能的王,高高在上,可以俯瞰世上的一切,而我的世界很渺小,我渴望的是平靜平淡的平凡生活,只是想做一個賢妻良母,能夠伴着丈夫,看着孩子長大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一口氣說完,我頓了頓,接着說道,“我們之間就是兩條不斷延伸的直線,就算在某一天的某個時刻有了一個交集,最終也只能向着各自應有的方向,漸行漸遠,”聽着這樣的言辭,我明顯地感覺,他的手在抖動,其實不止是他,連我自己,也在不禁顫抖。
但理智永遠是一個人得以存活下去的資本,我咬了咬牙,接着道:“你爲我所做的一切,唯有感激!”
我伸手掰開他的手,他的手仍緊緊地抱着我,不肯放開,我使盡力氣,狠下心在他手上重重地抓了一爪,沉聲說道:“你的青睞,我無力承擔。”
他的手慢慢鬆開,我用力一揮,掙脫出來,“嗒”地一聲,我將燈打亮,亮光驟現,錯位的軌跡又被拉回正軌,我轉身看過他,只見他雙目緊閉,眉頭微皺,面色凝重,而且正在深深地吸着氣,半晌,那皺着的眉着終於舒展下來,眼睛徐徐打開,看着我,那黑白分明的眼球中,映着我的影子,在那裡,我看到了在他眼裡從有過波光,清澈如水,只是,那粼粼的晶瑩碧波,正像一面被擠壓着的鏡子一般,慢慢破碎。
沒有害怕,沒有恐懼,這一刻,有的只是對他的內疚和感激。
“詹爺,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我告辭,回身拉住門拴。
“淺淺,”他叫我,用了一個連詞,一個我從未聽過的名字,“我讓阿來送你回去,”他說道。
“不用了,我自己坐黃包車就可以,”看着他剛剛在我要拉開門時抓住我手臂的手,我問道:“詹爺,還有事嗎?”
“淺淺,以後我可以叫你淺淺嗎?我希望,你有一個名字,只有我那樣叫你,只有我們知道,”他說得極爲慎重,語氣間宛如央求,彷彿害怕被我拒絕似的,“那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嗯,可以,”我點了點頭,拉開門,決絕地走了出去,“不過,我們不會再有機會見面!”
是夜幽涼,蟲草窸窣鳴叫聲連續綿綿,風繼續拍打着窗戶前那一層層窗簾,飄飄蕩蕩,漣漪起伏。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是誰在這藹藹涼夜,心痛萬分,又是誰,在這藹藹涼夜,一顆漸漸破碎的心正悄悄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