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們總算走出了樹林,來到一處小鎮上。找個了旅店安頓下來,彪鬍子即去找了個郎鍾來爲強虎治傷。
強虎上身和腿部各中了一槍的,鮮血往外流個不停,雖然衣衫褲子厚厚的,但已經可以看到浸出來的血漬,着實傷得不輕,傷勢的確很嚴重,必須得儘快把子彈取出來。
等了許久,卻只見彪鬍子帶回來一個鄉下郎中,我很是失望。看到那郎中一身鄉下布襖,灰頭土臉的,我在想,他懂得怎麼取子彈麼?
不過,事到如此,也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
那郎中取手彈的方法甚爲簡陋,含了兩口燒酒,便往手中的刀具器械上狠狠噴了一口,算是消毒。然後便拿過一把尖刀走向正躺在牀上的強虎,此時彪鬍子已經將他傷口處的衣褲劃破,爲取子彈做好了準備。
那郎中走過去,也不管光線黯淡,橫過刀就向傷口處使,沒有麻藥,痛得強虎“啊——”地叫了一聲,不過僅此一聲後,他便再也沒有大叫出聲,只是聽到他爲了忍住劇痛而死咬着下脣偶爾發出的一兩聲悶哼響。
我皺着眉遠遠地看着,強虎此時額頭大汗淋漓,一顆顆斗大的汗珠順着額角滑落下來,彪鬍子見狀便向小二要了熱水和毛巾,倚在牀前替強虎小心細緻地擦拭着。
我心中也替強虎捏着一把汗,等到親眼看到那個郎中把兩顆子彈從他的身體裡取出後,我懸着的心才放下來,再看看那“江湖郎中”,他也提過袖子爲自己擦了一把,看來他也是滿頭大汗,但他神情卻並不緊張,見強虎沉沉睡去,他便將刀具又用酒噴灑了一遍才收進包裡,對着滿臉焦急的彪鬍子說道:“胸口的傷頗爲嚴重,但過了今晚,也就無性命之憂了,然後直接從行囊中取出兩包藥,遞給彪鬍子,並囑咐道:“家傳藥方,一日兩次,三日便可走動!”
彪鬍子接過藥方,恭手連聲道着謝,然後給了郎中兩個大洋,那郎鍾便很是從容地離開了,我想這兵荒馬亂的日子,替別人取子彈的事大概是經常做的,算得上家常便飯。
待那個鄉下郎中一走,彪鬍子就一把抓起郎中留下的草藥欲去廚房,我拉住他道:“還是我去煎吧,你在這裡看着你兄弟!”於是也不待他答應,便一把奪過他手中的藥包走了出去。
眼下此景,說不定他三弟一時挺不住也去了……留他在這裡,若是強虎迴光返照,有個親人在身邊才行。
我拿着藥包下了樓來,問過掌櫃,才知道這世道處處都是看銀子賣方便的。借廚房煎藥要付租金,如果讓廚房幫着煎藥還得再付佣金。付錢就付錢吧,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用錢解決的,就花點錢罷了,可是,當我請掌櫃幫我煎藥時,他卻說幫傭們今天恰好有事,晚飯一過就離開了,算了,那就借廚房一用,這藥我親自來煎吧。
好歹是強虎的求命藥,可馬虎不得。
折騰了一天,我可是累得不成了,整個腦袋重重的,一點也擡不起來。我耷拉着腦袋,一步一緩地向廚房走去。
此時已經不早,勞作者忙碌了一天,完成了活計的早就已經回去休息了。我正想着,這樣的小旅店應該還是用柴火做飯炒菜,我還得重新生火,對於我來說,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越過一小段漆黑的門廊,看見廚房裡的油燈居然還隱隱亮着。
還有人?我一陣欣喜。
我掀開簾子急急地就要進去,不想在同一時刻屋裡的人也正要出來,一下子兩人撞了個滿懷,我倆都同時“啊”了一聲,定盯一看,竟是一個比我矮兩個頭的大男孩。
男孩大約十三四歲,身材瘦小,頭上戴着頂草編氈帽,臉上顴骨突出,皮膚也黑黝黝的,一看就知道是長年做體力勞動的。
男孩愣愣地看了我半晌,才咧了開厚厚的嘴脣,道:“你是住店的嗎?這麼晚了到這裡來有事?”然後撓着後腦,不好意思地說,“姐姐長得可真漂亮,我還認爲見着仙女了呢!”
男孩笑得呆呆的,露出的牙齒卻十分潔白,看着男孩憨厚的模樣,我也不禁笑了。
“我可不可以就叫你仙女姐姐?”男孩懇求道。
“好啊!”我向來臉皮不薄,“你叫什麼名字?是店裡的夥計嗎?”
“我叫餘蛋,一直就在店裡幹活!”他的聲音聽起來還略顯稚氣。
“哦,餘蛋啊,仙女姐姐現在遇到了點麻煩,想請你幫忙,你能幫仙女姐姐嗎?”我一向主張要動用手上一切可以動用的資源來達成任務,況且現在時間緊急,強虎還等着藥呢!
“仙女姐姐儘管說!我能幫的一定幫!”餘蛋拍拍胸口,非常豪爽的道。
我再一次被他逗樂,掩脣而笑,“好兄弟,快幫姐姐把這個藥煎了,還趕着救人呢!”說話時,我當然已經不再言笑,一臉嚴肅地道。
他見我神色突然轉變,知道事態緊急,也不敢怠慢,趕緊打開來倒進一個瓦罐中滲入水放到火上。
我幫不了什麼忙,只是坐在一邊幹看着。
餘蛋手腳甚是靈利,不一會兒功夫藥就熬好了,他把藥倒在碗裡,再用托盤托住,送到我面前,道:“姐姐,哪間房?我幫您送過去吧!”
我接過托盤,微微笑道,“餘蛋,謝謝你了,我自己拿上去就行!”
“沒事,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餘蛋熱情地回道,他的臉此時沾上一些碳黑,顯得更加真摯。
拿着藥,我不敢再耽誤,便趕緊送到強虎屋裡去。
我一推開門進屋,本來坐在牀頭注視着強虎的彪鬍子三步並作兩步地上來前來接過我手裡的藥,頭也不回地又轉身回坐到牀邊上,強虎應該是醒了,因爲彪鬍子正慢慢地一勺一勺地舀着藥餵給他喝,時而怕燙着他,彪鬍子還在脣邊吹兩下才遞上去呢!
待到一碗藥喂盡,彪鬍子將空了的藥碗輕輕地放在牀邊的櫃子上,這纔想起我,回頭看看我,吸了一口氣,雙手握拳,向我行了個江湖禮,又重重地道:“謝過了!”
我沒有出聲,只是淡笑首略微的搖了搖頭。他們這些人,在我的心裡,已經留下了難以消除的陰影。
這一晚生死關頭,對強虎是命懸一線,對於我和吳嘉文卻不甚重要,吳嘉文是累壞了,早早地就回房休息,在強虎屋裡再坐了一會兒,瞧着也沒有需要我的地方了,於是我便也回房休息。第二日我一覺醒來便去探望強虎,只見彪鬍子靠在他牀頭,我搖了搖頭,到底都是人生肉長的,平日裡心狠手辣,但對待自己的兄弟卻情深意重。
爲了安全起鑑,此後的幾日我們都小心翼翼的,在這個小鎮上置辦了幾套行頭,還都改了裝束,一日我看我們帶的乾糧所剩不多,便到附近的米店買了些回來。
吳嘉文總不放心我出去,我也害怕自己再惹上麻煩,所以成日裡只是呆在旅店裡,唯一能讓我費心的事就是那個傷員。他們三人雖說是強盜,所幹的行當大都傷天害理,但畢竟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況且在這亂世之中,也只是爲了一口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概正是由於這樣的血腥的經歷,這樣殘忍的環境,才造就了這樣一批殺人不眨眼的暴徒。
一個人吃人的社會!
不知是想通了,還是變得麻木了,我對他們的嫉恨自然而然也就沒有當初那麼強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