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緩緩駛進院子停靠下來,我開門走下車來,因爲救了一個人的性命而略感欣慰,同時也感到整個心疲勞無比。
“竹子姐!”一聲熟悉的叫聲把我從恍惚中拉了回來。
“扣兒!”見到扣兒清麗熟悉的臉蛋,心上熱血一下子上涌,我的眼淚也不聽話地一下子跟着涌上眼眶,顧不上腳上的疼痛,快步上前便和她緊緊擁抱在一起。
“竹子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扣兒抱着我就說道。
“沒有,我哪有不要你!”聽她發問,我心中更是酸楚,我哪裡捨得她,只是奕輝不要我了,我又被呂詹禁錮,身不由己。
“扣兒,你怎麼會到這裡的?”陡然想起來,我慌忙地問道,我已經身不由己,實在不希望扣兒淪落到和我一樣的處境,“清河呢?”
“竹子姐,我在這裡!”聽到我說話,清河在旁邊說道。我這纔好好打量過他們,和分別時並無差異,身上的衣服卻是簇新的而且臉也胖了些。
“竹子姐,你和邱大哥是怎麼了?”扣兒拉住我問道。
被她突然一問,我無從回答,只是脣抿得越來越緊。
“邱大哥怎麼和何小姐結婚了?”見我沒有回答,扣兒更是急切地問道。
“對呀,竹子姐,你和奕輝哥究竟怎麼了?”清河也過來一臉關切地焦急問道。
我看着他倆疑問的神情,神志開始恍惚起來,緊緊地咬了咬牙,卻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我也問,我和奕輝究竟是怎麼了?不!我和奕輝沒有任何問題,原因是在呂詹那裡,都是他害的!就是因爲他從中作梗,奕輝纔會離開我的!
他,究竟對奕輝做了什麼,竟讓奕輝丟下我不管?
然而此時再說這些已是無益,我深吸一口氣,艱難地露出笑臉,對扣兒說道:“我和他是有緣無份,以後,不要再提他了!”
扣兒知道我傷心,點了點頭,淚水也嚥了回去,然後回頭對着清河說道:“清河,記住了,以後不許再提奕輝哥!”
清河聽到扣兒如此說,也是點了點頭,我揉了揉他倆的頭,幽幽說道:“姐姐現在只剩你們了!”
於是拉着扣兒便進了大廳來。扣兒看出了我腿腳不方便,便扶着我,終是耐不住問了起來:“竹子姐,你的腿怎麼了?”
被問到痛楚,我又愣了愣,然後朝她做了一個鬼臉,笑着說道:“不小心摔的,邱大哥八成就是因爲我瘸了,所以纔會不要我的!”話雖玩笑,但一說出來便後悔了,囑咐着扣兒和清河不要提奕輝,可是我自己卻忘不了他。
扣兒沒有料到我會情不自禁地又道出奕輝,也是愣了愣,隨即又察覺到我的異常,和清河換了下眼色,馬上換過了笑臉,便又想着法子逗我開心。
不過,她也詞窮,說着說着便問起我這段時間是怎麼生活的?這裡是哪裡?還將呂公館讚許了番,說很大很富麗堂皇,就連下人們也穿得體面、動作文雅、談吐得體,吃的食物也是別樣精緻。
她越說越興奮,開始比手劃足起來,看着她興高採列的樣子,我心中更加不是滋味,像一根魚刺卡在心上,堵得慌。
進了大廳,我拉着扣兒和清河坐下來,下人們端上造型美觀、味道可口的點心來,扣兒開始說得興奮,看到下人將點心端上來,便忘記了說話,眼巴巴地盯着餐盤,直到僕人放好餐盤走開,纔對我呲牙咧嘴地笑笑,我知道她的心思,便敲了敲她的頭,瞪她一眼說道:“知道你嘴饞,吃吧!”然後也叫過清河一起吃。
看着他倆饞貓一般的吃相,我也不禁笑了起來,阿來在邊上也不禁笑了起來。我擡頭看他,他發現我在盯着他纔打住笑,然後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我朝他點點頭,想了想,還是不禁問道:“他們怎麼會來這裡?”
阿來看着我只是笑笑,沒有作答。
“是他安排的嗎?”我繼續問道。
阿來點點頭,微笑着對我說:“他怕你太寂寞,所以就把他倆接了來,你妹妹在這裡,你也有個說話的人。”
我抿着嘴聽他把話說完,心中情緒莫名。
“他倆住的地方已經安排好了,就在你旁邊,”阿來又說道。
我失神,等我回過神來,阿來已經走出門去了。
“竹子姐,這裡是誰家?你說的他是誰?”扣兒聽了我和阿來的對話,好奇地問道,一邊說,一邊還舔了舔手指。
我心中一窒,不知該如何回答,片刻之後,才嚅囁道:“我失足跌下樓梯,一個人……他好心……救了我……這裡是他家……”
我低着頭,說話吞吞吐吐,不自然的舉動引起了扣兒的好奇,她誤認爲我臉上的尷尬是因爲害羞,於是更加緊緊地盯住我,還未等我把話說完,便似揪住我小辮子地說道:“他?誰?”一邊說,一邊還細細地打量着我的神色,然後人精地皺着眉故意打趣我道:“難道竹子姐這麼快就有‘新歡’了?”
“死丫頭,別胡說八道!”聽她嘻笑,我趕緊擡頭辯解道。
“那他是誰?竹子姐說得可真委婉,”扣兒故意用一種疑惑的口吻說道:“而且,你說到他的時候整個人羞羞答答的,”說着,頓了頓,又高聲嚷道:“看吧,你耳根都紅了,整張臉都紅通通的!”
“哪有!”我趕緊用手去撫了撫臉。
“哈哈——”扣兒大笑起來,旁邊的清河也跟着笑了起來,直道:“竹子姐,你被扣兒騙了!”
我一聽,發現此時臉上當真是火辣辣的,整個人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竹子姐,別不好意思,告訴我,‘他’是誰?姓甚名誰?”扣兒不依不撓地問道,神情古靈精怪。
“姓呂,你見到他,叫他呂大哥好了!”我推了一把她,掩飾地說道。
“哈哈,”扣兒又笑了起來,“竹子姐不好意思了,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居然還哼起來我以前教她的小調!我一時又是好笑,又是氣憤,又是無奈,一時又覺得恍惚,不知道人生該何去何從。
“扣兒,你和清河這段時間是住奕輝哥那裡嗎?”換過話題,我朗聲問道,話一出口,在心中也暗暗吃驚:不論如何小心,生活總是存在交集,無論心中如何小心,也仍舊會時不時地會提起那個住在心裡的人。
我無法避免。
扣兒和清河聽了問話,放下正嚼着的點心,面面相覷起來,卻並不答話,我知道他們是怕我傷心。
於是笑着說道:“奕輝哥的新房漂亮吧?”頓了頓,又問道:“他最近過得好嗎?”
“我們不知道,”扣兒面顯難色地回答道。
“嗯?”我心裡頓時疑惑。
扣兒抿了抿脣才說道:“奕輝哥和何小姐結婚後就搬到何小姐家的鄉間別墅去住了,沒讓我們跟去,也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所以這段時間都是住在何家大宅。”
原來如此。
聽過扣兒的話,倒是覺得自己對不住扣兒和清河,這段時間來精神恍惚,什麼事情都覺得不重要,竟將他倆忘在腦後,不過看他倆的模樣,應該這段時間也沒有吃苦受委屈,算是對自己的安慰,再想到自己的狀況,身不由己,一切事情我都無能爲力。
又聊了一會兒,扣兒和清河都忍不住打起呵欠,我瞧着他們都困了,便送他倆去休息。扣兒開門見到自己的房間,非常高興,因爲佈置得很是精緻,彷彿一個公主的臥室一般,窗簾和牀簾都是蕾絲的,偌大的牀上還歪歪斜斜地放着兩個可愛的小熊,扣兒看了愛不釋手,興奮之間,竟在房中開始旋轉舞蹈起來,一邊轉,一邊還說:“呂大哥真好!呂大哥真好!”我聽後既苦笑又痛楚,然而,聽到扣兒歡快的笑聲,也在心裡由衷的感激呂詹。
換過心境,我笑了笑,也和她調侃般地說道:“你說呂大哥好,你都沒有見過他,怎麼知道他好呢?”
“誒,”扣兒先用一個極重的音調打住我的問話,然後煞有介事地說道:“竹子姐你沒弄清我話的意思,呂大哥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對你很好!”
我扯嘴笑笑,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對我好?”
“你看,我和呂大哥既不是朋友也沒有交情,甚至連面都沒有見過,他把我和清河接了來,不僅熱情周到地款待我們,而且還把我和清河住的房都佈置得這麼好,這唯一的原因不就是因爲我是你妹妹麼?”說到這裡,扣兒似老夫子般地摸了摸並不存在的鬍鬚,然後點題總結道:“這叫愛屋及烏!”
愛屋及烏?
我陷入沉思,扣兒過來一把拍了拍我,將走神的我拉了回來,一臉義憤填膺地嚷道:“竹子姐,別傷心了,邱大哥不好,咱們不要他了,”然後眯了眯眼,一副賊笑的模樣湊過來,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咱要呂大哥!”
全然出乎意料之外,我先是一愣,緊接着便是心下一緊,大腦倒是瞬間空白,完全不知道如何應答。一時他對我的好,他對我的呵護與體貼積聚在腦中,奔騰翻涌,然而他對我的強霸和所作所爲也在腦中一一閃躍浮現,心中頓感百感交集,如打翻了五味雜瓶一般,讓人分辨不清。
扣兒又鬧騰了一會兒,終是累了,才洗漱躺下,她捨不得我,縱然睡着了發出輕微的鼾聲,手也是緊緊地抓住我,不讓我離開,看着她出落得越發水靈漂亮,高高的鼻樑讓我想到了美麗大方的紐姐,生死難料,世事無常的悽悲感又躍上心頭。
“嘟——嘟——”兩聲喇叭響,我走到車窗前,透過敞開的窗戶看向院中,一道車子的白光從我眼前閃過。
他回來了。
看着他下車走進大門,想到剛纔扣兒對我的調笑,我有些失神。
聽到呂詹上樓的聲音,想馬上出去,可是躊躇之間舉棋不定,我凝視細聽下發現已經沒了聲音,隔了一會兒,確定沒有聲音,最終纔開門出去。拉開門,我想着事慢慢朝自己的房間走去。拐過角,發現他竟然站在我的房門前,我愣了愣,然後想了想才走了過去,令我奇怪的是,他竟沒有發現我在靠近他。
“呂詹,”走到跟前,我輕聲叫了他。
他聽到我說話,才慌忙擡頭看向我,神色有些尷尬,然後又看了一下我的房門,才笑着輕柔地問道:“怎麼還沒有睡?”
我握了握拳頭,說道:“我在等你。”
他擡起眼,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
“對不起,誤會你了,”我愧疚地說道,“謝謝你救了奕輝,也謝謝你把扣兒和清河接過來!”
“只要你高興,怎麼都好!”他說道,然後細細地看着我。
走廊的窗簾被微風徐徐吹動,輕輕浮動起來,隨着那陣清涼的晚風,飄來一陣花香,淡淡的,幽幽的,卻足以讓人迷醉。
“這個,送給你,”半晌,他才說道,然後將手上精緻的盒子塞給我轉身離去,動作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呂詹,”我叫住他,“還有一件事。”
他轉過身來看着我。
我不知道該從何說來,“我又給你惹麻煩了,”抿了抿嘴脣,剛纔的愧疚還在心頭,現在又加上一片心虛,我吞吞吐吐地說道:“今天,我救了一個人,”我擡起頭看向他,彷彿一個勇於承認錯誤的孩子,“好像是你的人……正在追殺他!”
看他着我心虛的表情沒有反應,我更加難堪地不知道該把眼睛往哪裡放,突然,只聽他“呵呵”笑出聲來,往我額頭上輕輕釦了一下,“還算誠實,知道又給我惹麻煩了!”
“問題大嗎?”我擡過頭,忐忑地問道。
只見他並無半點怒氣,但後嘆了一口氣,對我擠了擠眼,玩笑般地着對我說:“你惹的麻煩,再大我不都得給你扛下來麼?”
“對不起,”我低頭說道,兩手揉搓起來,“要不,你就懲罰我吧?”
“主動請罰?”只聽他說道,“認爲這樣我就會寬大處理麼?”說着便向我靠近了兩步,陡然間後背一緊,我被他擁着貼近他的身前,他一手擡過,扣住我的下額,順着他的手勁,我擡起頭來,見他一雙黑瞳正凝視着我,本就忐忑的心更加呯呯跳得厲害。
“我現在就要懲罰你,”他溫柔卻霸道地說道。見他眼中的自己漸漸放大,我沒有掙扎,卻摒住了呼吸閉上眼睛,而且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縮了縮,頭也不禁歪了歪。突然之間,想到可能發生的事情,我再難控制,條件反射地用力推了推他,道了一聲“不!”那聲音雖小,但卻聽得分明。
許久,他沒有強力,也沒有發生任何異樣,我壯着膽子睜開眼睛,見他那深黑的眼眸微微眯着,卻是緊緊地盯着我,眼中仍可見尚存的波瀾,我只是心中一緊,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還是不願意?”半晌後,他才問道,語氣沉重。
聽他如此問,我心裡頓時百感莫辯。我不是木頭,他對我的好,甚至因爲我還救了奕輝,我不是沒有感覺,但是,他又把我禁錮在這裡,又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硬生生地拆散我和奕輝,難道讓我口是心非的回答他,我願意嗎?難道讓我就此忘了我和奕輝的山盟海誓,難道就因爲他對我的寬厚仁懷就讓我感激涕零地說我願意嗎?
心中不知道作何解釋,但卻覺得委屈,也生出了憤怒,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都是他嗎?讓我現在忘掉一切,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你聽着,我不要你假意逢迎,不要你勉強強迫,要你有一天心甘情願地和我在一起!不光是你的人,還有你的心,”他用着霸道而狠絕的語氣說道,“你的整個人和整顆心,都是我的!”
聽着他強霸的口吻,我愣愣地盯着他大氣都不敢呼出。
良久……
“好,你要懲罰,我給你一個懲罰,”他將我又摟緊了些,然後突然輕鬆地笑過,說道:“罰你明天穿上這件衣服等我回來吃飯!”說着叩了叩我手上還拿着的盒子,然後擡起手來往我鼻子上颳了刮便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個大腦真空的我。
失神怔忡間,我腦中不斷迴盪着他的話:不強迫,心甘情願和他在一起!不禁暗暗問過:你,真能做到嗎?我,會妥協屈服嗎?或是真如你所說,心甘情願?
風依然吹拂着窗簾,輕輕地、柔柔的,隨着那陣陣柔和的清風,鳶尾幽幽淡淡的花香也徐徐地飄來,月光,也灑下滿地銀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