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詹辦事果然迅速,答應我們說到銀園去,第二天便安排妥當了,於是早早地,我們便動身一同前往銀園。
只是呂詹還有要緊事情處理,不能和我們一同前去,但卻派了許多輛車,護送我們前去銀園,排場很大,前前後後,竟有十多輛,不知他行事一向高調如此呢,還是出於安全考慮,才安排了這麼多人手保鏢。
本來呂詹是安排我們各坐一輛車的,但是沈碧清居然主動提出來和我共乘一輛,依她的話說就是久未蒙面,想好好聊聊。開始我感到頗爲驚訝,但見她說得誠懇,想想也沒有大礙,也便允了。
“聞竹,那件事情……”車子一駛出公館,沈碧清便向我提起下毒事件。
“阿姐,那件事情不必再提了,聞竹和阿姐住在一起也有些日子,瞭解阿姐爲人,我相信你,”一句話就說明心中的想法,在這件事情上,我的確是如此想的,沈碧清膽子再大,殺人的事情卻是做不出來的。
沈碧清聽了我的話,沒有說什麼,只是挪過來,拉住我的手,彷彿對於我的信任而備感安慰。
她看了我半晌,說道:“聞竹,阿姐現在有難……有困難,想請你幫個忙,你看行不行?”她說着,眼裡還着乞求,我卻注意到,她將有難改口說成有困難,不明所以。
“阿姐,以前你照顧我,我還沒報答你,你說說,需要我做什麼?”無論怎麼樣,我現在還是欠她的。
“現在爺對你很上心,你能不能?在適當的時候,幫我向詹爺求個請,”她面帶憂色地對我說道,“說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情……”她低下頭,不敢看我,然後吞吞吐吐地說道:“就算有,也是迫於無奈,請他爲我想想……有些事情我萬不得已,但在接骨眼上我都是向着他的。”
我思量着她的話,沒個頭緒,難道她是在承認毒是她下的?害怕呂詹因爲這件事而耿耿於懷,替我報仇?
“阿姐,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你的話?”我睨眼看着她道。
她擡起眉來笑了一笑,然後輕輕地說道:“你只管這樣說,替我向他說說情,阿姐先謝謝你,”說着摘下手上的一個玉鐲子來塞到我手裡,“現在只能靠你了。”
“阿姐你這是幹什麼?”我慌忙地把鐲子推了回去。
她又將鐲子推了回來,說道:“你收下吧,送你鐲子,除了向你示好,還有其它的緣由,”她頓了頓,兩眼凝視着我,很是真誠,“阿姐知道你爲人正直,不會白白受人好處,於是就想到了這個法子,把鐲子給你,算是個信物,你既然得了我的好處,自然會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然後拍拍我的手,“你若是不收下,我就只當你看不起我,或是沒把我的事放在心上。”
我想想,把一個鐲子推來拒去的也不好看,於是也就沒有再推回去,她見我收下鐲子,甚爲高興,復而將鐲子爲我戴上,睨了我一眼,笑着說道:“可不許摘下來,有了它,你就不會忘記我託付給你的事,”然後又拍了拍我的手,“這事就拜託你了!”
半晌,我們都未作聲,只聽得到汽車徐徐向前行駛的聲音。
“小姐,幫我念念上面說了什麼?”坐在車中甚感無聊,杜鵑居然拿起報紙看起來,但是她不識得字,平時遇到需要識字的地方,總是讓我幫她念念。
“報紙上說了什麼讓你這麼感興趣?”我笑着打趣道,杜鵑並沒有看報紙的習慣。
“小姐你別笑,今天的報紙好血腥!”她一本正經地說道,說着她用手指了指報紙上面的一張照片,“你看這裡。”
我拿過報紙,未及細看她指給我血腥照片,視線就已經定格在標頭上兩個大大的“國恥”二字上。
“9月18日晚,生髮了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盤踞在中國東北的日本關東軍陰謀策劃,令鐵道守備隊炸燬瀋陽柳條湖附近的南滿鐵路路軌,並嫁禍於中國軍隊,製造了所謂的‘柳條湖事件’。日軍以此爲藉口,突然向駐守在瀋陽北大營的中國軍隊發動進攻。由於東北軍執行‘不抵抗政策’,當晚日軍便攻佔北大營,次日即佔領整個瀋陽城。此後的四個月裡,日軍繼續向遼寧、吉林和黑龍江的廣大地區迅速進攻,造成東北三省128萬平方公里的領土全部淪陷,3000多萬父老成了亡國奴……”我一邊不快不慢的爲杜鵑念着,以便杜鵑能夠聽懂,一邊也在沉思,但唸到此處,發現言辭激厲,很是不妥,遂不再繼續念下去,只是默默地看起來。
“日本關東軍不到兩萬人,中國東北軍駐在東北的有16.5萬人,在關內還有近十萬人。二十萬人竟抵抗不住區區兩萬日寇,消息傳來,全國上下無不震驚,一方面譴責日軍侵略,另一方面痛斥政府的不抵抗政策。”
我翻過另一面,上面又介紹中內外及全國各大城市的反應及動向,包括北京、武漢、廣州等地。一方面各界人士痛斥英美等國爲了維護自己的利益,顛倒是非黑白,偏袒日本,採取了姑息養奸的綏靖主義政策;另一方面,工人罷市,商人罷市,學生罷課,紛紛抵制日貨,要求各大商行募集捐款,支援東北抗日。其言辭犀利,可見執筆者義憤填膺,且有抨擊當權政府坐視不理,軟弱無能之嫌。
報紙上還重點述說了上海的動亂事件:“抗日救國會帶領工人、商人、學生施行‘中日經濟絕交’運動,發動數千人進行示威遊行,從虹口的日僑小學出發,卻在公共租界的邊緣與前來阻止的租界巡捕發生衝突,最後引發大規模械鬥,政府當局派出保安、警察及憲兵,以武力鎮壓,子彈威脅,妄想逼迫愛國志士屈服就範,造成了當日血流成河的慘況,此等賣國求容之舉,親者痛,仇者快,令全民痛心疾首,實屬國之不幸,民族之不幸也!”
看過一遍,心中頓時明白。這哪裡是正當報社的報紙,分明是激進分子的宣傳冊子。被人揪住看這樣的讀物,搞不好會被抓起來,關進監獄。
我瞟了瞟身旁的沈碧清和前面的司機,見她們臉上並無異色,才趕緊將報紙折起來,藏在身後,向杜鵑輕聲問道:“你哪裡來的這份報紙?”
杜鵑看我如此謹慎,也感不妙,委屈的小聲說道:“早上出門的時候有人硬塞給我的。”
“以後不許隨便接這種東西,”我叮囑道,“這世道亂得很,被人揪住你看這種反動文章,把你送進局子!”
我把話說得頗重,嚇得臉都綠了一圈。
我看了報紙上的報道,也很是吃驚,想不到事態竟然這麼嚴重,心想那天我和呂詹在街上,幸虧只是遇上旁系小規模的餘震,要不說不定命就難保了,還好有驚無險。
“呵呵,”一旁的沈碧清竟然冷笑了一聲,“瞧你緊張得,可別嚇壞了丫頭,這世道就算再亂,只要聽詹爺的安排,有詹爺護着,是沒人敢動你的!”
“嗯,現在上海哪裡都不安全,”杜鵑聽過沈碧清的話,很激動地道,“也只有像少爺那樣有權有勢的人才不怕這種大動亂了!”
不過又見她垂下頭,喃喃道:“不過那天少爺不在,暴徒差點衝進公館,可把我們都給嚇壞了!”
我聽過一驚,“差點衝進公館?什麼時候?”
“就是前天,那天你不在,少爺也出去了,暴徒衝過來,又有槍,又有炸彈,公館裡亂成一團,後來阿來哥回來了,還帶了很多人,才把暴徒趕跑的,然後,警察和保安也來了,這才恢復太平。”
“原來這麼嚴重啊!”我若有所思地說道。
“可不是,那天把顧小姐也給嚇壞了!”
“你怎麼知道?”
“她平時其實都不會來公館的,昨天突然過來,小姐知道是做什麼?”
我面上搖了搖頭,心裡卻是想到她來的目的不是爲了看我的笑話麼?
“她那裡被也被學生工人鬧上了,不太平,來到公館裡的時候還甚爲狼狽,頭髮亂糟糟的,衣服也破了,後來還是劉媽給他重新找的衣服呢!”杜鵑說這些時聲音放低了些,就像在背地裡說別人笑話一般。
劉媽?我心中好奇,嘆了一聲道,她和顧小姐關係比較好呀!
我這才明白,怪不得她如此心急要求呂詹帶我們到銀園去。起初只道她是貪圖享樂,但現在知道,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流血暴動令她驚懼萬分。唉!關乎性命,難怪她會心急如焚央求呂詹送我們去銀園避難,也是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