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是要出擊剿滅貴霜的部分主力,張既在鄰戴等人出發之前也會特意關注一下,然而就這麼一個關注,張既就發現有些不太對。
“怎麼這麼多人,這都是要出擊的嗎?”張既看着鄰戴帶着幾分古怪詢問道,雖說人上一萬無邊無沿,但規模大到一定程度之後,就算是無邊無沿也會有一個區別,而且張既好歹也見過幾萬人的大軍,這次的規模怎麼說呢,比上次圍剿拂沃德時更龐大了。
“這只是一部分的青壯,我們藏區的三部,每一部都拿出來了這樣規模的主力,我就不信拂沃德是鐵打的。”鄰戴一臉猙獰的說道,上次大戰受的傷,在這一刻回憶起拂沃德時候,還是有些隱隱作痛,但這阻攔不了鄰戴出兵剿滅拂沃德的決心。
張既額頭的汗都滲出來了,艹,你再說一遍,不對,你說的是什麼,什麼叫做藏區三部,每一部都拿出來了這樣規模的主力,你們青羌、發羌、氐人加起來,三部一共拿出來五六萬人,都很離譜了,現在你們一部拿出來這麼多,其他兩部也各自這麼多,你們瘋了嗎?
張既趕緊讓護衛自己的人去清點,雖說沒學過點兵術,但作爲涼州,對於大規模會戰都多少有些印象,之前只是沒想過鄰戴會這麼離譜,而這麼一個清點,張既人都麻了,七萬人?
我勒個去啊,你們青羌有這麼多的青壯嗎?
“你這大多數的人連鎧甲都沒有啊!”張既人都麻了,趕緊阻攔,臥槽,連半大的小夥子都出動了,你們是瘋了嗎,這要是打輸了,不,都不提打輸了,就算是打贏了,死幾萬人,你們倒臺不倒臺,我肯定倒臺了。
“不需要,我們羌人以前出征的時候,大多數都是裹兩身羊皮,有把弓箭就可以了,現在起碼我們不僅有弓箭,還有長槍,而且小夥子們起碼能裹五身羊皮,再算上打頭的三萬有甲冑的主力,這一次絕對能重創拂沃德!”鄰戴無比自信的說道。
有一說一,這話並不是亂說,拂沃德現在的主力就剩三萬人了,剩下的高遠僕從軍,也就是象雄兵,除了極少數歸順於拂沃德,剩下的都是能混則混,很少有真正賣命的,而羌人,在場的羌人大半都是自發的。
雖說這種自發是鄰戴讓頭人給羌人發了一袋大米,一壺油,一大塊茶餅,半斤糖的結果,但你就說是不是自發吧,最起碼鄰戴這次真的沒有強迫這羣羌人,只是罵完頭人,讓各部頭人儘可能的動員麾下青壯,讓各部的青壯儘可能多的報名參與這件事。
原本鄰戴和楊僕估計他們應該每一部能動員四萬到五萬人,這樣合計十二萬到十五萬,但由於漢室的物資是真的給到位了,而且羌人三部這幾年在藏區捱了雪災和疫病,全靠漢室給糧給衣服,給藥扛過去的。
雖說之前雪災和疫病的時候,其他地方陳曦也給了同樣的待遇,但藏區的三部可以說是第一次享受到了漢民的待遇,原本十死七八的情況完全沒出現,故而當各部頭人帶着物資告知手下的羌人,到了給漢室賣命的時候,基本上各家各戶基本上將成丁抽空了。
以至於原本估計十二萬到十五萬的規模,直接達到了最巔峰的三抽一的二十萬出頭。
要知道藏區的羌人也就六十萬,結果青壯抽出來這麼多,這一戰明擺着鄰戴是奔着家家縞素而去,他就不信拂沃德再怎麼逆天,還能頂住他的二十多萬大軍。
哪怕這二十多萬的大軍老的老,少的少,但就羌人這個情況,要不是上了藏區,抱住了漢室的大腿,哪裡來的五十歲老卒,別說是普通羌人了,就連大多數的羌人頭人都活不到五十歲,在這種情況下,二十萬的大軍除了一些半大的小夥子,看起來還算齊整。
畢竟最大的也就鄰戴這種四十歲出頭,這兩年營養上來了,保養的不錯,起碼還是有一把子持槍捅人的能力。
“將十八歲以下的小夥子全部攆回去。”張既黑着臉說道,他知道鄰戴瘋,沒想過鄰戴會這麼瘋,武器裝備不夠,很多羌人直接就是以幾件羊皮往身上一披,然後拿根長槍就來了,這是送死,你知道不?
“啊?這些小夥子是主力啊!”鄰戴很是不解的說道。
“這些人打完了,你的部落就沒了!”張既震怒的說道。
“沒事,打不完的,拂沃德就算是再怎麼逆天,也不可能將我們二十多萬的大軍殺完,我們一擁而上,從西北、中部、羌塘、南部同時發動全範圍的圍剿,也許我們某些部肯定會損失慘重,但是沒關係,我們已經做好了和拂沃德同歸於盡的準備。”鄰戴渾然不在乎的說道。
部落沒了?樂,放以前的時候,大前年的大暴雪,前年的暴雪,去年的大暴雪,早就夠將大半的部落幹掉了,現在還能有機會在這裡說話,那還有什麼說的,爲了漢室獻上忠誠!
鄰戴的思路很明確,就是大範圍封鎖圍剿,從外圍蠶食那幾個貴霜主力駐紮的點,逼迫拂沃德帶兵出戰,而二十多萬的青壯,拂沃德因爲兵力分佈的問題,短時間不可能聚集起所有的主力,故而會導致戰線全面鋪開,而這就是鄰戴想要的——大量的輔兵填線,然後用武裝好的超級盾衛打決勝一擊。
畢竟二十萬大軍擺在這裡,鄰戴想要調度也不可能做到,實際上羌人之中的頭人就算有強的,也就最多率領一兩萬人的水平,而且還不能很好的指揮,二十多萬的青壯就算上下一心,對於羌人來說也很難有效操控。
既然如此,還不如將這些青壯拿去填線,逼迫拂沃德出動主力,然後羌人頭人率領一人三馬的超級重裝騎兵,在拂沃德主力進入戰線的時候,來一個強襲穿插,說不定能靠填線青壯和超級重裝騎兵打出逆天戰績,直接幹掉拂沃德。
沒錯,羌人頭人將寶直接壓在了漢室給他們整出來的五百擁有防禦蝕刻裝甲的超級盾衛身上,整個戰略戰術的核心都壓在了這上面。
畢竟這五百人是羌人集中三部所有的精英,耗費了幾乎全部的本錢,纔打造出來的猛士,甚至連本身就很稀少的射鵰手都被投入了其中,最後靠着增肌針、壯骨針、高營養的伙食,成功養出來了的一批猛男。
然後羌人將自家的戰馬全部交給了這羣人,沒辦法,藏區雖說也能養馬,但一方面是質量不好,另一方面是草場不太適合,所以藏區的雙方都沒有太多的戰馬,可爲了締造出超級重裝騎兵,將漢室贈予的神兵發揮到極致,羌人將所有的戰馬都集中了起來,這纔有了藏區第一支騎兵軍團。
沒錯,以前在藏區的戰爭都是步兵戰爭,連拂沃德都因爲要上藏區放棄了自家駱駝騎的核心力量,作爲步兵登上藏區。
沒辦法,人吃馬嚼的,有個坐騎,糧草物資的損耗會大幅上升的,所以雙方早先的戰爭都沒有騎兵。
而當前羌人所搞出來的超級重裝騎兵,在鄰戴等羌人頭人看來,那就是這次戰爭最爲重要的一錘定音的力量,至於二十多萬的青壯,那是用來填線糾纏住拂沃德的。
“十八歲以下的都回去,還沒成年上什麼戰場,連兵役操練都沒有經歷過幾次,你們在搞什麼?”張既黑着臉對鄰戴說道,他也不想給鄰戴解釋那些有的沒的,這個時候必須要拿出漢室刺史的威嚴,命令鄰戴趕緊將年輕人解散掉,否則被抄了老家怎麼辦?
鄰戴很無奈,好不容易聚集了二十萬出頭,有把握將拂沃德打死的兵力,結果還沒出發呢,就被自家的刺史阻止了,簡直是服了。
可最後還是被張既勸服了,不是因爲別的,而是張既說,漢室現在兵役不招十八歲以下的,這是官方的要求,這點上,國家得一視同仁,羌人是自家的兄弟,不能坑自家人吧。
於是十八歲以下的都被攆回去了,雖說也沒徹底解散,而是組織起來在大軍出征之後,在自家的村寨進行巡邏,避免有越過戰線的貴霜士卒對後方行不軌之事。
“感覺十八歲以下的走了之後,你們這少了一半人?”張既看着鄰戴麾下的青壯,有些奇怪的說道。
鄰戴瞥了一眼張既,你在說什麼胡話,十八歲以下的走了之後,不少一半少多少?
“這人口結構有些奇怪啊。”張既一臉古怪的看着鄰戴說道,感覺年輕人遠遠多於老年人。
“有什麼奇怪的。”鄰戴瞥了一眼張既,“以前生的孩子熬不到五歲就會死掉一半,五歲到十八歲又會因爲草原上的氣候,疫病,內亂,以飢餓再死掉一半,能活到十八歲的本身就不多。”
爲什麼願意拼命,爲什麼鄰戴前段時間罵芒中罵的狗血淋頭,芒中也沒有反駁,其他頭人也沒有勸鄰戴,因爲真的需要拼命,真正得到漢室接納之後,他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最簡單的一條,鄰戴相信自己能活到六十歲,自己的兒孫起碼能成年十五個,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同樣芒中被當着一衆頭人的面罵成那樣,放以前在草原的時候,回頭芒中就該準備大軍和鄰戴拼命了,畢竟在那種活不到五十歲的時期,已經四十歲的雙方,其面子比生命都重要。
可現在不同,芒中接受了自己確實乾的差這一事實,因爲光是看着自己那七八個茁壯成長的兒子,芒中就覺得自己該接受事實。
爲了面子而活,爲了尊嚴而活,很多的時候只是因爲沒有其他的東西值得他活着了,只剩下這兩樣了。
可現在芒中有更多的東西,所以他可以接受自己因爲錯誤而被別人訓斥,不再像曾經那麼的極端。
“剛剛你看到的那些青壯,放以前起碼得沒60%,嗯,不是什麼特殊的原因,就是因爲不夠健康和幸運,然後死在了發育的過程之中。”楊僕很是平淡的開口說道。
張既聞言愣了一下,多少有些沉默,他雖說不算什麼大戶,但生活在漢室的張既,還真沒經歷過如此誇張的局面,畢竟本應該橫掃漢室,打出十死七八這種恐怖戰績的傷寒,早早的被張仲景和華佗鎮壓,以至於張既、陳震等人根本沒想過會有這麼殘暴的死亡率。
“這樣啊。”張既隔了好一會兒纔開口,甚至就算是開口了也不知道說什麼,只能簡單的吭了一聲。
“沒什麼,以前我們都習慣了,你看我和楊僕現在關係是不是挺好的,說實話,放以前,我現在主要的精力得放在怎麼將他弄死。”鄰戴很是平淡的說道,然後指着楊僕給張既解釋道。
這次張既是真的震驚了,在他看來,被鄰戴帶在旁邊的楊僕,基本上就是藏區羌人的下一代大頭領,結果現在這叫什麼話。
“是真的,以前的生活條件過於殘酷,頭人到四十歲之後各方面就會出現下滑。”楊仆倒也沒覺得鄰戴說的有問題,他和對方現在相處的不錯,那是因爲資源不再緊張,鄰戴就算不傳位給他,也不會把他滅了,而他不當青羌的頭人,也能在其他地方謀個生路,雙方早已不是你死我亡的狀態了,自然能相處的很好。
“所以,刺史,這一次放手打,我們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戰死的準備,不信你可以去問一下麾下的士卒,他們來的時候就做好了準備,也許實力上我們不如拂沃德,但拂沃德想要消滅我們也是癡心妄想。”楊僕指着身後的士卒很是誠懇的開口說道。
張既神色複雜,但還是專門去隊伍之中詢問了一下,看着一個多少有些蒼老,但看到他走過來挺直了腰板的老卒。
“老丈,您多少歲了,這次是要去打拂沃德,會很危險的。”張既對着老頭開口詢問道。
“四十多了,頭人給說了,是去打拂沃德,來之前就給我們發了小米,肉,油,糖,我都活了四十歲了,打個拂沃德,死了都值了!”儘可能站的筆挺的老卒大聲的回答道。
“呃,那個你知不知道拂沃德是誰?”張既收回了老丈和您的稱呼,對方其實沒比自己大十歲,那還是別叫老丈了。
“知道,就是趁着我們漢室沒注意,偷摸着寇邊的王八犢子,聽說是貴霜的,很能打。”老卒大聲的回答道,能感覺到確實是自己人。
“看吧,我們真的沒有強迫他們出征,來的都是自願的,我們也給他們說了很危險,但他們都願意來。”鄰戴在張既詢問了一羣人之後也靠了過來,這一方面他們是真的沒有弄虛作假。
“軍心可用。”張既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雖說不是很齊整,武器裝備也不是很好,甚至還有部分人因爲鍊甲不夠,穿着羊皮,但所有人在出徵對付拂沃德這一方面都很堅定,給出的理由也很淳樸,大都是漢室需要對付拂沃德,所以他們跟着對付拂沃德,再要不就是自己命都是漢室幫忙撿回來的,幫漢室,導致還回去了,也多活了這麼久,不虧,再說多活了這麼久,又造了兩個兒子,血賺!
“早知道你們要這麼打的話,我從長安多申請一些鱗甲。”張既隔了好一會兒說道,“回頭你們將參戰的家庭都統計一下,現在來不及了,等打完,給每一家發一身鱗甲。”
張既很清楚漢室不缺鱗甲,甚至到現在還有很多的鱗甲在府庫之中丟着,畢竟這玩意兒的複用率非常高,十件殘破鱗甲能拼出八件新的,還有半套補丁什麼的,對於鱗甲而言實在是太過正常了。
只是當初陳曦和張既都沒有想到羌人有這樣的動員能力,只給發了六萬的鱗甲,作爲兵役訓練用,沒想到居然有這麼一天,而且張既現在真的相信這些羌人已經徹底歸附了,只要他再找一批老師過來進行教書,最多一代人,這些人就和漢人沒有任何的區別了。
羌人出動了,哪怕十八歲以下的羌人都被攆走了,剩下的羌人青壯依舊有十二三萬的規模,從西北,中部,羌塘,南部全方位的對着拂沃德佔據的象雄王朝發動了攻擊。
當然,因爲藏區的範圍過於廣闊,十二三萬人組成的包圍圈,也很難真正對於拂沃德佔據的象雄王朝造成封鎖,但各處發來的戰報還是讓拂沃德迅速的認識到藏區的漢室民兵集體出動了。
“拂沃德,漢軍已經全面出擊了,他們確實找不到你的主力,但這樣的全面出擊,你分散主力在各部落養兵的操作只會讓你損兵折將。”馬辛德再次來見拂沃德,羌人那邊的動靜讓馬辛德再次意識到漢室到底是什麼樣的怪物,五抽一的驚人動員能力,貴霜有嗎?
“這不是你的設計嗎?”拂沃德看着馬辛德詢問道。
“我沒必要如此,你也知道。”馬辛德很是坦然的開口說道,“下定決心吧,再這麼下去,當年追隨你上藏區的士卒,到底能活下來多少可真就是一個問題了。”
就像鄰戴等人估計的那樣,他們確實是打不過貴霜的主力,但幾萬人打個幾百人的貴霜主力還是沒問題的,哪怕這些貴霜精銳玩命的抽取象雄部落的青壯作爲僕從兵,但面對更有決心的羌人,也只有潰敗一條路。
如六子當時發現的那種大型象雄部落在羌人壓制住貴霜那五六百精銳之後,隱藏的象雄貴族直接跳了出來,當場跳反,率領象雄青壯和羌人夾攻貴霜的精銳,以至於五六百人的貴霜精銳,只有幾十人逃掉。
馬辛德所謂的根基不穩就是如此,象雄和貴霜本就不是一條心,只是他用特殊的手段強行壓制住了象雄的內部問題,這種高妙的手段使得象雄王朝在受到常規攻擊的時候都沒有辦法反叛,但面對羌人的傾巢而出,說實話,本就對拂沃德有怨念的象雄貴族如何會拼命。
“我已經在回撤了,但漢室藏區民兵的出擊速度快的超乎想象,象雄的地方民兵在我軍主力的率領下感覺像是自潰一樣。”拂沃德死死的盯着馬辛德,他感覺馬辛德就是在演自己。
“因爲本身就是自潰,你該不會認爲你安排的那幾十個本部精銳就能壓制住一個數千人的部落吧,那是依靠部落原本的組織能力,才能做到的,而現在有了外力去瓦解這種組織力,你那幾十人的本部精銳又能幹什麼?”馬辛德嘆了口氣說道,拂沃德強是真強,但有些東西是真的不懂。
十幾個人驅使上千人,那不是因爲那十幾個人有多厲害,而是那上千人被各種各樣的原因所束縛,沒辦法對於這十幾個人出手,但凡沒有了束縛,哪怕赤手空拳,面對全副武裝的十幾個士卒,又能算得了什麼。
羌人的到來,給了象雄部落勇氣,讓那些被強令退下去,失去了權力,但考慮到要維持部落穩定,卻沒有誅殺的貴族有了扶起的機會,有了頭領的部落,十幾個貴霜士卒如何能壓制住?
“拂沃德,你到了做出選擇的時候了。”馬辛德嘆了口氣說道,“這段時間你也將該召集的人手召集了,是打一場必輸之戰,還是撤回去,亦或者選擇加入漢室,到現在,你應該已經想明白了。”
拂沃德看着馬辛德,“我真的好想殺了你。”
“同行一場,何必如此。”馬辛德看着已經站起來的拂沃德,搖了搖頭,“以後我們雙方應該是沒有機會再見了。”
說完馬辛德轉身離開,而拂沃德深吸一口氣,開始了召集麾下兵勇,準備走喀喇崑崙走廊撤離藏區,迴轉貴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