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眼睛眨巴眨巴着,透出一股迷茫,漸漸恢復了清明。
風林蹲在孤崖上,毛臉雷公嘴,看着四周熟悉而又陌生的場景,確定了自己又化身成了靈明石猴,來到了這花果山記憶幻境之中。
海外孤島,這裡有常年不謝之花,四季常青之果,靈氣濃郁,飛禽走獸、花鳥魚蟲,萬物生息,一片祥和景象,仿若人間仙境。
他站起身來,一拐一拐地閒逛起來。
幻境空間時間流速與現實世界大不相同,要緩慢許多。
他有足夠的時間去尋找遠古神話的真相,追溯那孫悟空一路成長的奧秘,重得神話傳承。
虎、豹、豺、狼、鷹、雕、燕、雀……各種生靈在山嶺間飛翔跳躍,一片勃勃生機的景象。
島嶼孤懸海外,如同一個不與世俗接壤的獨立世界,自成一片天地,衍化一方神奇。
風林獨自一個在山嶺間晃盪着,渴了就飲那甘美的山泉之水,餓了就採摘鮮美桃果,怡然自得,仿若天地而生的妖仙,無拘無束。
但他可沒忘了自己化身石猴,重新進入這記憶幻境的目的。
若是心靈迷失其中,就永遠無法脫離了。
修行有大機緣,也有大凶險。
步步荊棘,唯有緊守本性,才能不昧本心,勇猛直進。
風林身影活躍在花果山每一個角落之中,尋找那可能存在的神話痕跡。
但他始終無法找到半點蹤跡,彷彿一切都推倒重來,他真的成了那剛剛新生的靈明石猴,從頭再來,重走那段波瀾壯闊的歷程。
一切有爲法,爲夢幻泡影!
風林卻是看得分明。
他風林是風林,不是孫悟空,道路只是借鑑,但不能一味重走老路。
之所以沒有尋找到真相,其中一定有着什麼訣竅還沒有找到。
山中無甲子!
就在這苦尋之中,不知不覺,一天的時間匆匆過去了。
星夜籠罩大地,明月高懸,繁星點點,銀河倒掛,一片安寧景象。
銀光掃下,海水搖曳,花果山籠罩在一片銀光中。
風林蹲在孤峰之上,天、海、地……盡收眼底,一時間竟是看得癡了。
那枯瘦的身影仿若與這天地融合到了一起,無比的和諧。
他擡頭望天,眼眸中倒映着星空的倒影,陡然迸射金光,心靈無限制地放大起來,眸有天地之形,心感森羅萬象。
一時間風林只感到心靈無限飄飛,與天地合一,天時、地利、星斗流轉……萬象變化盡在感應之中,無物不知。
他甚至覺得,自己只要稍稍動一動心思,或許能改變天地星辰的變化。
風林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見漫天星辰閃爍,無盡的星辰精華如同百鳥入林一般被紛紛吸引而來,被那瘦小的身軀全部吞噬了,恢復了本相,好一尊金燦燦的天生靈猴!
何爲心猿?
靈明石猴是天生地養的靈物,心思玲瓏,能普知周天之事,感應周天變化,大到天地反覆,星辰流轉,滄海桑田,小到一草一木、微塵毫羽、芥子世界……無不在感應之中。
這就是通變化、識天時、知地利、移星換斗的能力!
隨着化身心猿,與天地合一,風林對於自身的能力把握更上一重樓了。
漸漸他身體沐浴一道寶光,猴軀得天地靈氣淬鍊,越發玄奇,有飄飄欲仙之感,至玄至妙,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直到一道莫大的危機感從心頭升起,將他強行驚醒過來。
風林豁然睜開眼來,強行從那玄奇的狀態中脫離出來,只看到山嶺間亮起一雙通紅的血目直勾勾盯着他,低吼不已。
銀白的月光照耀之下,一個渾身斑斕的巨大身軀從陰暗中走了出來,赫然是一頭花豹,大如巨象,齜牙咧嘴,猙獰無比。
一雙豎瞳殷紅如血,渾身籠罩着陣陣不祥的黑氣,這不是一個普通的野獸,更像是一個妖怪。
但它卻沒有化形!
妖獸!
風林眼眸微眯,注意到這花豹絕對是一個懂得自我修煉的妖獸無疑。
現在這妖獸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貪婪和垂涎,彷彿在看一個無上的珍寶,恨不得將他立刻吞入口中一般。
風林心中一沉,知道自己剛纔吸收天地精氣,吐納日月精華,不自覺中泄露了氣息,恢復了靈明石猴的本相。
哪怕是齊天大聖,剛出生的時候也是無比弱小的,作爲天生的靈物,若是被其他凡物妖獸給吞噬了,立刻就能它們脫胎化骨,成道機率大增。
孫悟空還未長成時,在原始蠻荒中掙扎求生,必然也是受盡了無數苦難。
或許現在他經歷的只是其中一件而已。
吼吼吼!
妖豹一雙豎瞳死死鎖定着風林的身影,盡是兇殘冷酷之意,伺機待發,隨時隨地都要撲上來將他給撕碎。
記憶幻境中,這一幕也是真實。
若是被這妖獸吞噬,後果不知道會如何?
說不定會傳承徹底斷絕,從此止步現在的境界,無法寸進一步。
風林屏氣靜心,全神以待。
最終那妖豹終於按捺不住,嘶吼一聲,狂撲而來,血爪腥風,妖氣如同烏雲。
風林絲毫不退,正面迎了上去。
妖豹兇猛,妖氣形成黑火籠罩周身,利爪撕扯不止。
風林雖然一身神通不再,但卻是貨真價實的靈明石猴之身,天生石軀鐵骨,力大無窮,更有心猿之力,身體自由變化。
他使出自創的擬獸拳法,衍化百獸奧妙,與妖豹近身廝殺,拳拳到肉。
妖豹雖然兇猛,但沒有化形成真正的妖怪,只能使用本能妖術,大部分戰力還在於近身廝殺上,怎麼可能是風林的對手。
嗷!
陡然夜空中響起一陣淒厲地猿嘯,震動荒野,其中桀驁狂野之意,引來山嶺間走獸驚動,一片紛亂。
孤崖之上一個枯瘦矮小的身影站立其上,渾身瀝血,金色的毛髮被染成了紅色,一片兇戾之意。
風林雙目充血,久久才恢復成淡金。
一片深藏已久的記憶從腦海中甦醒過來,他眼中彷彿迸射出無數久遠的畫面,看到一個剛剛出生的猴子與百獸相爭,掙扎求生,心中莫名升起一陣領悟。
所謂回憶法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要想回憶出神話記憶中的傳承,必須化身其中,親身經歷道路,才能感受到大聖的真意。
若是一味保持疏離感,刻意尋找,反而落了下乘。
記憶幻境如同大海,神話傳承就是大海下深深埋葬的珍寶。
保持本心清醒,主動融入其中,纔是挖掘出其中真正的精髓。
這纔是回憶法的真諦。
明悟了這一點,風林果斷行動起來。
之後的日子,他仿若真成了一個剛剛出生的石猴,融入這花果山世界之中。
風雨中,他獨自前行,迎着狂風,沐浴着暴雨……
烈日下,他爲了爭奪水源,與百獸相爭,經歷一場場淒厲地廝殺……
冰雪裡,他鑄雪爲巢,與寒冷對抗,毛髮染成了重重冰晶……
……
與百獸相戲,遍嘗大自然的殘酷,一顆不敬天不畏地的頑猴漸漸成型了。
在這艱澀的旅程中,風林也明白了。
哪怕是齊天大聖,最開始也是從無比弱小的經歷無數坎坷,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
曾經道路有多麼艱澀,以後的孫悟空就會有多麼強大。
何爲心猿?
心有多大,力量就有多大!
秋去春來!
冰雪融化。
嘩啦啦!
一片水流激盪的聲音將正在一顆山洞中蜷縮着睡覺的風林給驚醒,循聲望去,只見一片無比壯觀的一幕出現在眼前。
萬丈水流傾瀉而下,形成水簾,衝擊不止,形成一片巨大的水潭,奔波不止,直朝大海。
“吱吱吱!快看,哪裡有瀑布!”
“好水!好水!我們去洗個澡!”
“春天終於來了!這冬天凍死猴了!”
……
獸有獸語,猴有猴言。
一陣吱吱的吼叫傳了過來,風林卻是莫名聽懂了,只見遠處山林中出現了一羣野猴子。
跳樹攀枝採花覓果;拋彈子邷麼兒;跑沙窩砌寶塔;趕蜻蜓撲八蜡;參老天拜菩薩;扯葛藤編草帓;捉蝨子咬又掐;理毛衣剔指甲;挨的挨擦的擦;推的推壓的壓;扯的扯拉的拉青松林下任他頑綠水澗邊隨洗濯。
“花果山逛了這麼久,只見到這一羣猴子!靈明石猴後來既然成了美猴王,手下自然有猴子猴孫!這麼說,這些猴子……”風林心中一動,眼眸微眯起來。
猴有百態,玩耍了一會之後,羣猴就你推我擠地一起走了過來,在山澗中洗澡起來,當見到那瀑布飛泉,一個個歡喜地拍手稱讚起來,“好水!好水!”
只見那:
一派白虹起千尋雪浪飛;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依。
冷氣分青嶂餘流潤翠微;潺湲名瀑布真似掛簾帷。
……
一個白髮老猿陡然走了出來,“那一個有本事的鑽進去尋個源頭出來不傷身體者我等即拜他爲王。”
連呼了三聲之後,無猴響應。
只見那衆猴面面相覷,面帶畏懼。
這瀑布大如水簾,足有千丈,別說一隻猴子,連頭老虎衝進去,都會瞬間被水流給壓垮,徹底沖走,沒有一個猴子敢站出來嘗試一番。
白髮老猿見狀,面帶失望。
就在這時,一聲猴叫響了起來,“我進去!我進去!”
羣猴一看,頓時吱吱大笑起來。
這些猴子結羣而生,常年吃着花果山各種仙草異果,各個毛髮鮮亮,當見到這突然跳出來的猴子渾身灰撲撲沾滿灰塵,毫不起眼,它們嘲笑不止。
“這是哪裡冒出來的野猴子”
“這瘦骨伶仃的樣子,活得也太慘了吧!還想跳過瀑布,做我們的王!笑死猴了!”
“他看上去好像一隻狗啊!”
……
羣猴嘲笑不止,一個個笑得猴仰馬翻。
風林身軀一僵,十分憋屈,沒想到自己竟是被一羣猴子給嘲笑了,若是說出去可真是要笑死人!
但這只是幻境。
他也不會跟一羣猴子過不去,高聲叫道:“難道你們剛纔說的話不算數嗎?野猴子怎麼了?只要跳過瀑布就是你們的王!”
羣猴再次大笑。
“你這猴子這麼瘦小,怎麼可能成爲猴王?”
“不錯!你身體連我的胳膊都比不上!”
“你這小身板跳瀑布不是找死嗎?”
……
這些猴子嘲笑起來,氣死個猴,語氣尖酸刻薄。
“咳咳咳!”突然一陣咳嗽聲響起,那白鬚老猿卻是走了出來,深深看了風林一眼,沉聲道:“前面說的自然算數。你雖然是一個野猴子,但既然是猴子,只要能跳過這水簾瀑布,自然可以成爲猴王!”
隨着這猴老發話了,那些猴子也沉寂下來,沒有再說話,只是看過來的眼神一如之前地輕視。
風林朝着老猿點了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山澗旁極目遠眺。
近看纔看清楚這瀑布的真面目,從懸崖中澆灌而下,高約千丈,水流湍急,仿若水簾,不停沖刷着大地。
萬鈞水流傾瀉而下,轟鳴不止,堪稱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神話中記載得簡單,但親身經歷才能體會到其中的兇險。
稍有不慎,就會被瀑布捲走,生死未卜了。
“跳啊!”
“怎麼,不敢跳了嗎?”
“野猴子就是野猴子!”
……
羣雄在身後大笑不止。
風林心中一沉。
看來哪怕是美猴王,也沒有天生的王霸之氣啊,剛開始進入猴羣,也遭受了無數的歧視。
唯有越過這水簾,才能一舉收服羣猴了,成爲真正的美猴王!
看着那滔滔不盡的水流,風林咬了咬牙,下一刻鼓起渾身力量,身軀彎曲,猛然高高躍起,瘦小的猴身義無反顧地朝着那瀑布撲了過去。
身後衆猴不由睜大了眼睛。
下一刻,轟!
瀑布無情地澆灌而下,瞬間將風林身影淹沒其中,再也不見了蹤跡。
“哈哈哈!”
“自不量力的傻猴子!”
“說了還不聽!真是找死啊!”
……
羣猴大笑不止,推推搡搡着走遠了,只留下一陣肆無忌憚地嘲笑聲,久久不絕。
猴羣中那白髮老猿深深看了那重新從水潭中漂浮出的野猴子,滿臉遺憾,隨後緩緩離去。
風林從水潭中鑽出,渾身溼漉漉地,如同一個落湯雞,無比狼狽。
目睹自己的慘樣,他不由嘆了一口氣。
神話記載只是文字陳述,真相遠沒有那麼簡單,有太多的未知需要探尋。
他該好好想想!
何爲美猴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