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火光,劉辯仔細打量着黑刀。刀長四尺,刀身不足三尺,略帶弧形,與漢代常見的環刀有些不同。刀身漆黑如墨,也看不出什麼紋飾。刀柄上纏着的繩子不知是什麼材質,入手微涼。
劉辯看了好幾遍,也沒有找到任何銘文或紋飾,這口黑刀除了顏色詭異之外,平實得沒有一絲出奇之外。
荀攸默默的坐在一旁,眉心緊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劉辯眨了眨眼睛,把他叫了過來。
“你們荀家和陳家很親近吧?”
荀攸略作思索:“來往不少,親近麼,倒未必。”
劉辯不解,既然來往不少,又怎麼說未必親近?同爲潁川四長,他們應該很有共同語言纔對啊。他記不得是哪本書上提起過,陳羣好象娶了荀彧的女兒,做了荀彧的女婿。還有一個說法,說陳寔帶着兩個兒子陳紀、陳諶和孫子陳羣拜訪荀淑,兩位大賢會面,連天上都有了感應,驚動了太令,被載入史冊,稱爲真人東行,德星聚首。
聽完劉辯的疑惑,荀攸笑了笑:“三君訪神君的故事,我也聽說過。不過,據我所知,那是假的。”
“假的?”劉辯更疑惑了。既然荀攸也聽說過,怎麼會是假的?
“神君卒於建和三年,於今四十有二年,連我都沒見過他,文若叔怎麼可能見過他。”荀攸輕笑一聲,一直緊繃的神情放鬆了些。“至於陳羣,那就更不可能了。”
劉辯拍了拍腦門。很無語。這個謊撒得也太離譜了,只要瞭解荀淑生卒的人都應該知道這是一個謊言,怎麼騙了那麼多人,騙了那麼多年?儒家喜歡作僞,看來不僅僅是喜歡造僞書這一項,各種名人秩事也大多不靠譜。
“那你認爲陳太丘這個人如何?”
“我和他接觸不多。”荀攸斟字酌句的說道:“如果陛下想了解他,還是應該問他的子孫。”
“陳家……沒有依附袁紹?”
“到目前爲止,我還沒聽說。”荀攸忽然眉頭一挑,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劉辯看在眼裡。笑道:“怎麼。你想說什麼?”
“臣想到了另外一個故事。”荀攸看了一眼劉辨手裡的黑刀:“原本是覺得可能是陳家人自己編的故事,現在看來,倒未必全是假的。陛下,你聽過樑上君子的典故麼?”
劉辯聽說過。但是他不是非常清楚。便笑道:“反正也睡不着。說來聽聽。”
“鄉里流傳一個故事。說陳太丘居家,夜聞樑上有聲,知有賊人入室。也不聲張,穿衣而起,喚其子孫入,訓戒說:人不能不自勉。壞人並不是天生就是壞人,而是不知自礪,這才養成了壞習性,就像樑上君子一樣。賊人聽到這句話,知道已經被發現了,只好下地求饒。陳寔給了他一些錢帛,又勉勵了他一通,就放他走了。”
“這有什麼問題嗎?”
“臣覺得,那盜賊要盜的未必就是錢財,也許是陛下手裡這口刀。”荀攸似笑非笑:“如果這口刀原本就是陳家所埋的話。”
劉辯一怔,立刻明白了荀攸的意思。他眼珠一轉,接着荀攸的話頭說道:“那這麼說的話,陳太丘把兒孫們叫起來,恐怕也不是爲了訓戒他們,而是藉此召集他們,保護此刀?那個盜賊也許未必就是盜賊,也可能是刺客?陳太丘自忖一人難當,便召集其子助陣?”
劉辯一連串的說了幾個假設,荀攸笑而不語,最後下了一個評語:“真相如何,大概只有陳家人自己清楚。總而言之,很多事——哪怕是載入史冊,留傳後世——也未必就是真相。”
劉辯不禁笑了起來。雖說只是玩笑話,可是他卻覺得這裡面可能真有文章。當然了,讓他更感興趣的陳家到現在居然沒有依附袁紹,這實是個好消息。以德行著稱的潁川四家中,荀家兩面下注,韓家附袁,鍾家附劉,陳家一個也不投,他和袁紹還是平分秋色的嘛。
“待此間事了,朕要派人去禮請陳紀入朝。”
……
天明之後,簡單的吃了一些乾糧,還沒有出發,擔任前鋒的張繡來報,斥候在前方四十里處與敵方斥候相遇,捕獲了一名斥候,逼問出了消息:劉備、關羽率領千餘人在玉女臺設伏。
劉辯雖然有些意外,卻並不驚慌。伏擊的恐怖之處在於出乎意料,既然現在已經知道了對方的存在,威脅便小得多了。他叫來了荀攸,打聽玉女臺的方位和地理形勢。
荀攸說,玉女臺只是陽城山的一部分,地勢低緩,可以藏兵,但是優勢有限。由玉女臺北向西北行,很容易繞過玉女臺。劉備的雜胡騎在滎陽一戰被屠戮一盡,現在只剩下幾百步卒,他根本擋不住天子的大軍,不足爲慮。
“危險不在玉女臺。”荀攸臉色很嚴肅的說道:“危險在玉女臺西北的二十八浦。”
劉辯同意荀攸的看法。他聽荀攸說過二十八浦。二十八浦是指太室山南麓的一片山地,地形複雜,據說有二十八個石潭分佈春間,象二十八宿之狀。冬天水淺,很多河流斷流,二十八浦也不例外,水位不高,但是石潭之間相通,擾動一處潭水,其他的潭水也會有反應。也就是說,一旦進入二十八浦的範圍,他的行蹤就無法掩飾了。
更詭異的是,二十八浦還有點詭異。據說行人到二十八浦,只能從潭裡舀水喝,不能入潭洗手,否則就會生病,周圍方圓數裡也會出現鬧鬼之類的事。大軍經過二十八浦,不僅人要飲水,馬也要飲水,這要是鬧起鬼來,那麻煩可不小。
劉辯自己不太相信這些傳言,但是他不能禁止其他的士卒相信。他下令所有人在出發之前帶足飲用水,儘量在經過二十八浦的時候不飲馬,萬一要補水,也不要亂來。
荀攸苦笑道:“陛下,無法掩飾行蹤,那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這裡水潭雖多,水量卻極少,一旦被堵在這裡,難免有缺水之虞。到時候進退兩難,只怕……”
劉辯笑了,既然是突襲,當然要冒險,更何況還被人算個正着。
“無妨,只要不進山裡,沒有人能擋得住我的鐵騎。”劉辯輕鬆的笑道:“曹操想要困住我,必然會調集主力,這樣一來,賈詡就能順利救出呂布了。到了那時候,誰困住誰還說不定呢。公達,你想想看,除了二十八浦,附近還有什麼危險所在,我們儘可能的不接近就是了。他有千般巧,我有一股力,人擋殺人,神擋殺神。能戰則戰,不能戰則走。”
荀攸點了點頭,事情到了這一步,也只有如此了。
劉辯隨即下令出發,五千精騎向玉女臺殺去。
……
看着遠處筆直的煙塵,劉備的臉色很難看。
他剛剛接到斥候的報告,說劉辯率領五千精騎正朝這裡趕來,心便往下一沉。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劉辯居然真的從這條路來了。他號稱有千人,實際上他自己清楚,連八百都不到。沒有了伏擊的隱蔽性,要靠不到八百步卒擋住五千精騎,這無異於癡人說夢。這一仗之後,就算能活着逃出去,這點家底也輸光了。
“兄長,我沒說錯吧,昏君果然由這條路來了。”關羽趕了過來,一臉的得色。
“雲長,你覺得我們能擋住他嗎?”劉備指了指遠處的煙塵,“你是不是想把這幾百人全葬送在這裡?”
關羽這才意識到殘酷的真相,臉色一黯,訕訕的閉上了嘴巴。
張飛奔了過來,大聲叫道:“兄長,怎麼辦?迎戰麼?”
“戰還是要戰一下的。”劉備無奈的說道:“不戰而逃,將來我兄弟還有什麼臉面見人。”
“這倒也是。”張飛說完,看了一眼劉備和關羽的臉色,知道話鋒不對,轉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大叫道:“二位兄長,我去打頭陣。”
關羽拱了拱手:“兄長,你坐鎮指揮,我去看着三弟,莫被人傷了。”
“去吧,你自己也要小心。”
“喏。”關羽應了一聲,大步流星的走下山坡。
張飛翻身上馬,在陣前來回馳騁,大聲吼道:“列陣,列陣!振作起來,怕什麼怕?我們有地勢之利,還有我等兄弟,誰來,我們都不懼。攔住天子,人人有賞……”
沒等張飛說完,關羽催動絕影從他身邊掠過,衝下了山坡,在大道中央勒住絕影,一手提刀,一手挽繮,斜睨着越來越近的騎兵,神情倨傲,彷彿正加速衝殺過來的不過是一羣螻蟻,根本不需要張飛和那幾百步卒,他一個人就能將這些騎兵斬殺乾淨。
山坡上設伏的士卒見了,都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子。原本發抖的手也慢慢的穩定了,原本拉不開的弓也能拉開了,原本發軟的腿也有勁了。
關羽一句話也不用說,只是往路中間一站,就讓人對他有了信心。
看着關羽高大偉岸的身影,張飛羨慕的嚥了口唾沫,舉起手中的蛇矛,厲聲大喝:“弓弩手,準備——”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