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郡無極縣,甄家大院。
中庭絲竹幽幽,鼓樂齊鳴,六十四名少女在庭中翩翩起舞,俏面如花,襟帶如雲。隨着節拍,她們用嬌嫩的小手拍打着手中的小鼓,發出一種奇怪而古拙的節奏。
中有一臺,袁紹寬衣博冠,正襟危立,雙臂張開,袖如雙翼,掌心正對心窩。他微仰着頭,眼睛看着天空明亮的太陽,眼神發亮。氣相森嚴肅穆,讓人不敢仰視。
鼓聲如潮,一陣陣的涌向袁紹,激起了袁紹心中的波瀾,與掌心處傳來的陣陣脈動相合,往來呼吸,彷彿有了生命。
藏在心窩處的鳳卵熱了起來,隨着心跳晃動着,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破殼而出。
郭圖站在遠處,緊張的注視着袁紹。在他的身後,張郃率領兩百名大戟士,將中庭包圍得嚴嚴實實,任何人都不能隨意出入。在甄家大院外,還有高覽率領的兩千親衛營。任何人想進入甄家,想接近袁紹,都不是一件易事。
看着袁紹鼓起的大袖,看着袁紹腰間在劍鞘中微鳴的思召劍,郭圖的心跳比鼓聲還急。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心臟就會從他的嘴裡蹦出來。
將《九韶》之舞帶到軍中,帶到中山,是他的主意。
強迫甄家五女——特別是剛剛八歲的甄宓加入這些少女之中,也是他的主意。
因爲前一個主意,他得罪了軍中的文臣武將,因爲後一個主意。他得罪了甄家。換句話說,他已經被絕大部分冀州世家列入了佞臣之列。可是他不怕。只要袁紹因此能夠破境,他就是得罪天下都無所謂。
只要不得罪袁紹。
看到袁紹有破境的跡象。他彷彿看到了一條光坦的前途大道。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郭圖沉下了臉,回頭一看,隨即又露出了笑容。“正南,來見盟主?”
審配的目光從郭圖臉上掃過,不作片刻停留。他看了一眼被六十四個少女圍在中間的袁紹,忽然嘆了一口氣:“公則,我給你提個建議。”
郭圖非常意外,審配這可是第一次主動給他提建議。“正南有言。必是高見。請講。”
“你看啊,盟主既然是鳳,當然應該戴鳳冠,着鳳衣。這些少女圍着盟主,自然是朝鳳的百鳥,也應該着百鳥衣。如此一來,豈不是應了盟主是鳳系血脈的徵兆?”
郭圖大喜,連連點頭,態度頓時好了三分。“正南稍候。這已經是最後一闕了。”
審配沒有吭聲,揹着手,默默的看着正在修行的袁紹。
一曲終了,六十四個少女散在四周。圍成一圈,袁紹深呼吸,緩緩收勢。又等了一會兒。這才下了臺,返回堂上。郭圖連忙帶着審配上堂拜見。袁紹擡起眼皮。看了審配一眼,又看了郭圖一眼。郭圖笑道:“恭喜盟主。臣雖然愚鈍,也能感覺到盟主即將破境了。”
袁紹矜持的笑笑:“這都是公則的功勞。甄宓雖然年幼,血脈卻極是純正,將來必是我兒佳偶。”
審配一聲不吭的聽着,無動於衷。袁紹感覺到了審配的不以爲然,又道:“正南,有事麼?”
審配躬身施禮:“盟主,經過周密偵測,天子並無進兵中山之意,倒是聽說最近一直在尋找熟悉北方地形之人,看樣子,他有可能北上。”
袁紹鬆了一口氣,隨即又皺起了眉頭:“北上?彈汗山已經是草原,再向北有什麼?”
“臣以爲,他有可能要遠赴玄冥海。”
袁紹恍然大悟:“不錯,這倒是一個可能,荀彧說過,他的龍在玄冥海。”他不禁笑了起來,“如此說來,冀州無憂了?正南,這是一個好消息啊。”
“不錯,的確是一個好消息,而且是一個好機會。”
“機會?”
“正是,是我們劫殺他的好機會。”審配不動聲色,言語間卻殺氣騰騰:“北方蠻荒之地,不可能帶大軍前往,否則他無法解決輜重的問題。依臣愚見,若能部署數百精銳,效徐晃之故技,間行入漠北,伺機劫殺,可一舉而定。”
袁紹眯起了眼睛,拳頭慢慢的握了起來,剛剛平復的心跳變得更加激烈,連掌心都能感覺到一陣陣熱血在涌動。審配提出的這個建議太好了。劉辯如果真要去玄冥海,身邊不可帶太多的甲卒,否則他沒有足夠的輜重,無法走到玄冥海。安排數百精銳,完全可能擊殺他。殺了劉辯,沒有了巨龍的威脅,還有誰是我的對手?
“公則,你看呢?”
郭圖剛要說話,審配看了他一眼,笑容一現即收。郭圖微微一笑:“盟主,臣覺得正南的建議絕妙。如果能成功,區區徐晃何足道哉。劉辯一死,天命在盟主,人心向背,自在情理之中。”
“好!好!”袁紹放聲大笑:“正南,這個建議是你提出的,就由你去實施吧。”
審配躬身一拜:“喏。”轉身出院。
郭圖喜滋滋的說道:“盟主,正南不僅有用兵之能,似乎對修行也有一些不錯的見解……”他把審配的建議說了一遍,最後說道:“百鳥朝鳳,此乃大吉之兆啊。”
袁紹卻皺了皺眉:“公則,不妥。儒門即鳳門,儒冠即鳳冠,身如折磬,威儀如鳳,這纔是鳳儀的真正意義,舍華夏衣冠不用,披羽紋面,那豈不成了未開化的蠻夷?”
郭圖一怔,尷尬不已。他知道,自己被審配給耍了。
……
彈汗山王庭,天子劉辯接見鮮卑各部首領。
太尉董卓奉詔從定襄趕了過來,此刻正威嚴的坐在劉辯身邊。在北疆大半年,他的鬚髮花白了不少,面容也清瘦了些,不復當初的大腹便便。可是威嚴卻絲毫不減,一張猙獰的臉藏在濃密的鬍鬚中,不怒自威,一對大眼發出冷漠殘忍的光芒,看得那些鮮卑首領心驚肉跳。
在他的對面,坐着身披袈裟的佛門大德支謙。和董卓正相反,支謙一手捻着佛珠,一手立在胸前,雙目低垂,面容凝祥,法相莊嚴,讓人肅然起敬,更感覺到了一種陽光般的溫暖和撫慰。
與這兩人相比,坐在正中間的劉辯中正平和,看不出有什麼特殊之色。時隔半年,他在草原上造就的斑斑血跡已經淡去,在座的很多人也沒有與他正面作戰過——與他作戰過的人大部分都死了——對他的兇狠冷酷只留在傳說裡,與他本人對面,反而不怎麼容易感受到這些。相反,他文質彬彬,相貌英俊,是一個風度翩翩的漢家少年郎,走在外面,是被人圍觀傾慕,能拂動無數少女心絃的最佳對象。
“這半年來,雖然國事維艱,可是諸卿能體諒朝廷,與朝廷同心並力,共度危局。草原上民心向化,安靜祥和,朕心甚慰。”劉辯的目光掃過一個個鮮卑人的臉,彷彿在向每一個人致意。鮮卑人心裡一鬆,不禁露出了笑容。
“支大師本是西域王族,爲普渡衆生,不遠萬里,來到草原。他修的雖然是佛法,卻是人間的聖人。爾等當敬之信之,以萬上之佛法,消胸中之惡念,自然能苦盡甘來,赴極樂世界。”
“董太尉本涼州大族,征戰一生,戰功赫赫。有他坐鎮定襄,西部鮮卑那些鼠輩是不敢輕舉妄動的。爾等當敬之重之,借我大漢之天威,卻周邊的惡鄰,自然能安居樂業,享天倫之樂。”
“鮮卑、匈奴,皆是黃帝之後,華夏傳人,如今又同歸大漢。朕不敏,願與諸位共勉,去陋習舊俗,循華夏典章,廢髡髮左衽,效華夏衣冠,以別於禽獸,歸於文明,共赴大光明之境。”
劉辯說着,忽然神色一收,伸出左手,亮出手指上的佛骨舍利。
佛骨舍利大放光芒,在佛光的照耀下,劉辯的左手露出白淨無睱的骨頭,一塊塊清晰在目。
支謙站了起來,高喧佛號:“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不垢不淨,不增不滅,是爲大光明之境。陛下一心向佛,乃有不可思議之境界,實乃無上佛法之人間聖蹟……”說完,大聲念起了佛經。
董卓見了,也不禁變色。他雖然不相信這是什麼佛法,可是他很清楚,劉辯的境界已經到了他無法揣測的地步,雙方的實力不可以道里計。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與支謙並肩而立,像兩尊神像,侍立在劉辯身側。
目睹聖蹟,耳聞佛音,鮮卑人不約而同的拜倒在地,跟着支謙大聲唸經。一時間,誦經聲大作,整個王庭彷彿變成了人間佛國。
劉辯一動不動的坐着,嘴角帶笑,看着大門。
一個穩重有力的腳步聲傳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一個渾厚有力的聲音響起,如黃鐘大呂,震人心魄。
“陛下,度遼將軍臣瓚……悟了。”
劉辯含笑不語,鮮卑人卻嚇得一哆嗦,即使是佛音撫慰,聽到公孫瓚的名字,他們也由衷的感到恐懼。他們不約而同的回過頭,打量着公孫瓚。只見公孫瓚急行兩步,拜倒在劉辯面前,一道形如白馬的真氣籠罩在公孫瓚的身上,俯首參拜。
鮮卑人目瞪口呆,又一個悟命破境的神級猛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