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慢慢降臨了。
易宓柯穿行在小巷之中,小道時明時暗,昏黃的路燈懶洋洋地照着。再快一些,馬上就可以到古董店了。可就在這時,在一處拐角,他聽到有人在哭泣,似乎在求着什麼人。他心頭一緊,難道神樂又來殺人了?
快步走了過去,當他一腳踏出拐角,張口準備斥責時,突然像是被什麼噎住了一般,躲了回去,說不出話了。
在不遠處一個昏黃的路燈下,幾個除妖師打扮的人跪在地上,面對着一名男子嚎啕大哭。那些除妖師的腰間都彆着白蛛的令牌,但那男人卻沒有。不過,縱使背對着他,這個人,易宓柯燒成灰都能認得出來-------
....莫古桑?....莫古桑?!他這是在幹什麼??
小巷裡是十分安靜的,恰巧這裡又十分偏僻,聽到他們說話完全不困難。他聽到其中一個除妖師向莫古桑哭道:“我們做了什麼,你要如此待我們?!”
莫古桑一笑,用一如既往的朗朗聲音道:“沒辦法呀,不然就他殺的那點兒人,還無法徹底激怒宓柯的。”頓了頓,又道:“放心,除了我,所有的人都會認爲是神樂乾的。你們應該開心一點,因爲是‘神樂’親手把你們殺死的。”
“你這麼做,還有人性嗎?!你和那妖,有什麼區別?!!”
莫古桑聽後,聲音裡立刻多了幾分殺氣:“我活了那麼久,死人見得太多了,多見幾個無所謂。還有啊,我最討厭誰把我和妖相提並論了。”
剛纔說話的那個人猛地站起來,一拳向莫古桑打去。但卻是徒勞的,雙方實力相差的太多了。莫古桑側身閃開的同時,兩指抽出一張符向那人隨手擲去。‘砰’的一聲,火光沖天,那人痛苦地在火中掙扎,不斷地發出慘叫,到處亂跑。在易宓柯發愣之際,那個被符紙燃燒的人竟向他這邊跑來。他所在的地方燈光照不到,要是再靠近一些,莫古桑馬上就可以發現他。
可他就像被灌鉛了一樣,僵在原地動彈不得。不過幸運的是,那個人在離他還有五步之距的時候,火熄滅了,一具被燒焦的乾屍直挺挺地倒在了他面前。易宓柯記性很好,這種死狀的屍體,這段時間他看到了不下五十多具。
難道說.....
他不敢想下去了。
那邊的兩個人跪在那兒,似乎是被嚇傻了。莫古桑轉過臉,用他慣用的討人喜歡的聲音笑道:“該你們啦。”
話說的如此輕鬆,不看場景,光聽聲音,還以爲是他們在排隊做什麼好玩的事。但....好玩嗎?輪到他們,去死了啊。
易宓柯閉眼,快步朝反方向離去,他半點都不想看了。身後傳來人被焚燒是發出的撕心裂肺的慘叫,有點像妖。
他幾乎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打開門,夜風便穿過窗戶吹了進來,帶着幾分涼意。他關上門,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四周環顧了一下,突然覺得,這個地方,好大。
大得讓人有點不適應了。
他腦中的畫面不斷變化。一會兒是神樂蒼白俊美的臉,一會兒是莫古桑親切討喜的聲音,一會兒又變成了被燒焦的乾屍。
【也許...他殺的那些不是人,是妖呢?】他在心裡爲莫古桑找藉口,試圖說服自己。
可是,這個藉口是如此的蒼白無力。如果那些人是妖,易宓柯會看不出來麼?!如果他們是妖,那麼他們和莫古桑所說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但讓他一下子接受這個現實,他做不到。莫古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關係甚密。他不相信這個笑容燦爛嫉惡如仇的人,會對同類痛下殺手。但是,再怎麼樣,他都已經親眼看到了,什麼解釋,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想了很久很久,最終,拿出手機。
他必須親自問清楚,到底是爲什麼。
“宓柯?”接通後,電話那頭傳來莫古桑甜絲絲懶洋洋的聲音:“怎麼了?”
“......”這個聲音,他聽了無數次,唯有這次,他覺得毛骨悚然。在莫古桑又問了一遍後,他纔開口:“你在哪裡?”
“家啊。”語罷,還打了個哈欠:“怎麼了嗎?”
【撒謊。】
易宓柯皺了皺眉,道:“你到荒鹿來,我在那邊等你。”說完,掛斷了電話。荒鹿是一所全天開放的公園,不過因爲有些偏僻,遊客很少。他想了想,站起身,推門出去了。
他在公園一處幽靜的地方等了半個小時,莫古桑終於慢悠悠地走了過來。他身上穿着一套寬鬆的休閒服,眉目俊朗,像個紈絝少年。他遞給易宓柯一瓶可樂,易宓柯坐在長椅上,看着他,沒有接。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反應,莫古桑聳聳肩,打開喝了一口,然後隨意地往他身邊一坐:“怎麼了,你心情好像很不好。”
“問你一個問題。”
“說?”
“你殺人了,是嗎?”
易宓柯腦中一片混亂,心情異常煩躁,所以沒有廢話,直接把問題問了出來。莫古桑拿可樂的手滯了一下,隨後鬆下來,把可樂瓶蓋緊:“說什麼胡話呢!我只殺妖,你又不是不知....”“我就是不知道。”易宓柯打斷了他的話:“所以,我希望你能如實地告訴我。”
莫古桑沉默了五分鐘。之後,才道:“宓柯,你信我嗎?”
易宓柯不答。
他長嘆一聲:“殺了又怎麼樣?”
“怎麼樣?”易宓柯怒道:“你難道是嫌殺妖不夠痛快,又來殺人嗎?!”“如果我不這樣做,你在幫忙殺神樂的時候就不會全力以赴,我也是無奈...”
“你別提他!”易宓柯聲音高了三分,隨後又沉聲道:“你們都一樣,所以完全沒資格來指責對方。”
一聽此言,莫古桑握着可樂瓶的手微微收緊,但聲音卻是萬般無奈,聽了令人憐惜:“宓柯,我是爲了你好....”“爲了我好,然後就獵殺同類?”
莫古桑又沉默了很久,最後,長長地嘆息一聲:“他們並非我的同類。”
“....什麼?”
在他略帶傷感的話中,易宓柯漸漸瞭解了莫古桑的身世。
莫古桑的母親,是位非常美麗的貴族女子。原本打算與門當戶對的一位公子結爲連理,可在出嫁的那天,她卻被一隻傾心於她很久的妖強行擄走了。之後,被迫懷上了莫古桑。他的母親逃了出來,仍是與那位公子成了親。而莫古桑,也自然而然地當成了那家人的血脈。但他母親卻因此鬱鬱寡歡,對他也毫不在乎,他在母親的長吁短嘆中得知了自己竟還有妖的一半血統。他知道因爲如此,他的母親纔會對他不聞不問。
他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憎恨妖的。
後來他做了除妖師,見妖就殺,不分好壞。因爲如此,他突飛猛進,成爲天字級的除妖師。易宓柯前世因神樂而死,他陷害神樂不成,反而害死了易宓柯,這讓他痛苦不已,並因此恨神樂恨得入骨。
在等了易宓柯千年之後,終於等來了他的轉世。他迷惑了所有人,特地變成與易宓柯差不多大的樣子,決心這輩子絕不讓易宓柯再見到神樂。但還是遲了,在他追殺神樂的時候,鬼使神差般,被易宓柯召了去。
之後,便發生了一系列事情。
“你...是半妖?!”易宓柯一下知道了太多,雖然很亂,但還是大概明白了前世今生三人的糾葛。莫古桑點點頭,又道:“其實我一直都沒告訴你。在你未把他封印之前,他的確沒殺過一個人。而現在他殺的人,都是當年要害他的除妖師的後代....也包括我。”
“...你瞞到現在,又有什麼意思?!”易宓柯被莫古桑一劍斬得跳了起來,閃到一邊。莫古桑手執黑劍,表情痛苦地看着他:“我真的不願騙你,但是,不這樣做,你就不會助我滅了神樂!”
“那你現在這樣又是爲何!”
“...對不起。”莫古桑垂下眼簾,撫了撫劍身,又擡起頭:“下一次,我就可以不用騙你了。我願意等。”
他說的下一次,是指易宓柯的下輩子。
他是想把真想告訴易宓柯後,殺了他,再等一個來世!
黑劍向他斬來,易宓柯瞳孔睜大。那個往昔燦爛如陽的善良少年,那個他曾百般信任的摯友,這些一切的一切,都被眼前這把冰冷的劍,斬得支離破碎。
“你想得美。”
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易宓柯只覺一道耀眼白光閃過,緊接着,就被一股清冷的氣息環繞。明亮的藍焰擋下了黑劍的攻擊,銀髮在夜幕中異常刺眼。他落入了一個冰冷的懷裡。
只是,在這冰冷之中,似乎又有一些難以形容的溫暖。
炫目的藍焰環繞在兩人周身,驅散了無邊黑暗。
那個冷卻讓他心尖發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笨蛋,總是等我來救,麻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