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空曠的山林裡卻有一點點火光，潔白的雪痕之上也被馬蹄踏亂，風來的更緊了些。
晉營
“將軍，我們此番將糧草放在如此顯眼的地方可有不妥？”
“有何不妥？遲越已死，他姜國還有何人敢戰？如今姜國也是狗急跳牆了，什麼人也敢派出來戰，派一個小娘們出來還能鬧出什麼風浪不成？哈哈哈，來，喝酒，喝酒。”王莽完全沒有把姜國看在眼裡。
來人一聽，也是，現在的姜國，已經撐不下去了。於是開懷的和將軍一起飲酒。
山林之中兩隊人馬走的很小心，陳毅和張忌各領一千人馬朝敵軍的後方而去。
“將軍，已經能看到敵軍的營房。”前放人小聲喊了一句。
陳毅騎馬上前，看了看，果真如公主所說，山林之中不僅沒有埋伏，連晉營看守的人，也是鬆鬆散散，兩三人在一起聊天喝酒。
陳毅冷眼一橫，冷哼一聲，“全軍聽令，全力燒燬敵軍糧草，不要做無畏的戰鬥，得手就撤退。”此番他們姜國正是缺少人馬的時候，定不能做無畏的犧牲。
一千人等沒有出聲，狠狠的點了點頭，他們都記住了，很快，一千人馬飛快的衝向敵軍的營帳，沒有人說話，也沒有嘶吼，只有馬蹄踏在雪中的聲音。
懶散的晉軍看到山林左右衝出兩隊人馬，來速之快，一眨眼就到了眼前，晉軍這才驚慌失措的喊起來，“不好了！姜國偷襲！糧草被燒了！快稟報將軍啊！”
一時間晉軍亂成一團糟，穿衣服的穿衣服，拿武器的拿武器，逃命的逃命，糧草處很快火光沖天。
餘莽被喧譁聲驚醒，“怎麼回事！”
營帳外不停的有人在喊，“糧草被偷襲了！不好了！快救火！”
餘莽大震！姜國居然敢來偷襲！一把掀開營帳，前方火光沖天！餘莽大怒，穿上衣服騎馬就朝那處去。
“將軍，已經完成任務，一人不差！”
陳毅和張忌對視一眼，相視一笑，“撤！”
很快二人帶着人，飛速的從山林兩側狂奔。
等餘莽縱馬而來的時候，只能見到兩隊人馬的遠去的影子，山林之中還飄蕩着笑。而此方已經是亂做一團，追趕不及。
餘莽怒髮衝冠，雙目幾乎奪框，好你個姜國公主姜璃！
天微亮的時候，兩隊人馬已經回到涼城。
“啓稟公主，我們成功了！”陳毅和張忌縱馬而下，高興的衝姜璃而來。
姜璃早已在城樓上等候多時，“幹得好！”
“哈哈，只怕那餘莽氣的不輕！”
張忌和陳毅開心的討論着，姜璃看着遠處，神色一片嚴肅。
“公主，我們已經斷了敵軍糧草，爲何愁眉不展？”
“餘莽必定大怒，以他的性子絕對不會聽從他人進言撤退，如果不想撤退就只能進攻，只有攻下涼城纔會有糧草補給，讓大部隊先行一舉拿下我姜國。”
陳毅和張忌的笑很快就凝固了，“照公主所說，那我等斷了他們的糧草其實是加快的他們攻打我姜國？”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姜璃正色，“不，斷了他們糧草是唯一一條生路，接下來只要我們守住了涼城，姜國便有一線生機。”
“公主是說，只要我們將涼城守住，晉軍沒了糧草又攻不下涼城就會撤退？”
“不錯，晉軍雖遠道而來，拿下我姜國半壁江山，但是已經深入我姜國腹地，想必他晉國派遣過來守城的將領物質也不過到邊疆，我姜國土地貧瘠，耕地面積少，根本不可能爲他們提供補給，所以他們沒有了糧草，只能退。”
幾人神色也凝然，接下來，纔是生死存亡的大戰，涼城守，姜國生，涼城破，姜國亡。
但是他們不過十萬人，卻要同敵國二十萬大軍相鬥，在人數上，他們已經處於劣勢，現在涼城兩邊的山林已經成了他們的弊端。
“公主，我們要怎麼辦。”
姜璃收回目光，這片地形對他們很是不利，偷襲時走的山林相比餘莽也已經知道，肯定會利用這一點來包抄他們，如今涼城已經易攻難守的局面。
“背水一戰。”
陳毅和張忌握緊了拳頭，背水一戰！不成便死！
姜璃站在城樓之上，對着三軍，“衆將士們！如今我姜國面臨大敵，已經是砧板上的肉，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但是，我姜國不甘心！晉國侵我土地，殺我國民，辱我國人，讓我姜國生靈塗炭，讓百姓不得安生，成日擔心受怕，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白髮人送黑髮人，視我姜國人民命如草芥！你們願戰還是願降！我姜璃，寧願戰死沙場也不願做那晉國人的膝下之狗，亡國之奴！我姜璃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我姜國的土地之上！”
姜璃這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城樓之下的將士們一個個都緊緊握着手中的銀槍，迎着風雪，但是他們感覺不到冷，他們只感覺到得到那心中的熾熱，十六公主的話如雷貫耳的響在他們耳邊。是啊，我姜國雖然弱小，但是我們以前一直過的很幸福，陛下體諒我們辛苦，政策對我們百般照顧，我們姜國一直都是友好溫暖的國家，爲何晉國人來攻打我們國家還要燒殺搶掠，殺害我們的親人，奪走我們的幸福！我們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一切被奪走，更多的親人朋友遭到殘害，我們雖然沒有晉國強大，但是我們有尊嚴！我們不甘心就這樣被人魚肉！不甘心就這麼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親人，妻兒，父母慘死，身爲男兒，如果連自己的家人都保護不了算什麼男兒！十六公主身爲皇族女輩都有如此決心，我們爲什麼要降？我們要戰！要保家衛國！哪怕戰死沙場！
“我們要戰！跟隨公主！戰！”
很快，呼聲響徹雲霄，姜璃眼中一熱，這是她姜國的戰士，她姜國不願被人宰割的將士！
“好！不愧是我姜國的將士！寧願戰死也不做亡國奴！”
“公主，已經發現敵軍蹤跡。”
衆人神色都很嚴肅，這麼快就來了。
“按紙上說得做，快。”姜璃塞給他們一張紙，很快他們就去準備。
時間很快就過去，敵軍也越來越近，已經停在了城門三裡左右。
有人一馬當先到城門之下叫囂，“姜國鼠輩，竟趁夜裡偷襲！”
姜璃站在城門之上冷眼看着那人，“行軍之道自己沒有防備怪誰！”
那人怒目，“可敢開城門迎戰！”
姜璃不做聲，轉身便走，任憑他大喊大罵都不曾理過他。
晉軍一連罵了三天，姜璃依舊沒有什麼反應，只是詢問陳毅和張忌，東西有沒有準備好。
“公主放心，東西已經準備好了，百姓也已經遷移，城中一點糧草也沒有留下。”
姜璃點了點頭，恐怕明日，晉軍就要強攻了。
果然，到了第二日天剛亮，晉軍就已經派人爬城樓。
姜璃上了城樓，就讓人往下潑冷水，現在已經是寒冬，地上還有厚厚的積雪，晉國士兵都穿着冑甲，用冷水潑他們，加上今天的天氣陰天大風，足夠讓他們滾下城門。
很快敵軍又用了投石器掩護撞城門的人。
姜璃轉身下了城樓，與其讓他們撞破城門，不如主動出擊。
姜璃吩咐好陳毅和張忌，帶着人馬就開了城門。
“小娘們，你終於出來了！可讓本將軍好等！”餘莽下了號令，很快就有人衝過來，姜璃示意他們兩個別動，自己帶了三萬人馬迎擊。
很快，等兩方交戰在一起的時候，山林左右兩邊冒出了大隊人馬，果然不出公主所料，晉軍來勢之快那日沒有時間砍去林子中的樹把路毀了，他們現在可謂被包圍了。
陳毅和張忌各自領着三萬人馬迎擊埋伏的隊伍。
整個場面混亂不堪，迎着冷風一個個揮舞着刀槍廝殺在一起，一個倒下了，又接着一個衝上來，腳下的白雪已經被染紅，北風吹的更烈，但是沒有人覺得冷，沒有人注意自己有沒有受傷，每一個人都嘶吼着，衝殺着，他們是姜國的子民，他們不允許有人侵略他們的國家，不允許有人殺害他們的親人，他們不停的揮舞這手中的武器，紅着眼睛，拼命的廝殺着。
姜璃全身已經染上了紅色，凜烈的北風颳着她的臉，手中的長劍不停的揮舞，更多的人向她衝過來，更多的刀鋒對着她，她的馬已經戰死。
姜國只有十萬大軍，晉國的二十萬大軍已經將他們包圍在裡面，腳下有很多屍體，姜國的，晉國的，屍橫遍野，這涼城前頭已經變成了屠宰場，他們別無選擇，他們只能戰。
獻血染紅了姜璃的眼睛，她所看到的地方都是觸目驚心的紅，她像一個機器一般，不停的揮舞自己的長劍，不停的屠殺，縱然她一個人再強大，雙拳難敵四手，何況如此多的人不停的向她涌來。
姜璃已經麻木，已經中了多少刀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她姜國的戰士們還在和她一起拼命廝殺，姜璃殺了這一方涌上來的人，看了一眼，陳毅個張忌也已經渾身是血，但是他們還是不停的廝殺着。
姜璃一路嗜殺飛奔跑到城樓腳下。
大喝了一聲：“我姜國好兒郎寧願戰死也不給賊人有機可乘！放箭！”
陳毅和張忌在廝殺當中看着那個身影，笑了笑，原來，公主真的是寧願死，也不會讓晉國討到一分一毫的便宜。
他們放聲大笑，“身爲姜國的兒郎！我等願意戰死！絕不讓狗賊欺我姜國！”
很快，姜國還活着的將士們都笑了，更加拼命的廝殺着，他們不悔，他們死的有價值。
萬箭齊發，涼城之上還留了一萬人，爲的就是這一刻的玉石俱焚，所有弓箭手早已準備好，他們眼睜睜的看着公主和將士們不要命的廝殺，他們心裡都在翻滾着，他們的公主，一個人瘋狂的殺戮着，她的臉上已經沾滿了血，全身已經變得暗紅一片，他們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都是爲了等這一刻的到來。
弓箭手一波接着一波不停的向修羅場上射去，他們已經模糊了眼睛，裡面有他們姜國的將士也中了箭，但是他們依舊廝殺着，有的人身上插了幾隻箭也還拼命的在廝殺。
“將軍，不好！他們想玉石俱焚！”
晉軍看着突如其來的萬箭，有些慌張。
“慌甚！我晉國二十萬大軍還怕了他們不成！強攻！你帶一隊人馬攻城！快！”餘莽此時也殺紅了眼，如果拿不下涼城就無法繼續前進，他們只能撤退，他不能撤退，他要一舉拿下姜國！
姜璃不知道自己中了多少箭，但她依然像一個收割者，她的視線也要模糊了，但是她不能倒下，她還要保衛姜國，她還放不下姜國。
這讓人觸目驚心的鮮紅，地上已經看不出雪的顏色，只有鮮紅的一片，血流成河，多少人躺在那冰涼的地上，睜着眼睛，卻再也爬不起來，再也動不了。
“將軍！城破了！”
在這無情的殺戮之中，那城樓之上突然吹起了號角，姜璃殺了手邊的人，回頭看了一眼涼城，城樓之上已然換上了晉國的戰旗，晉國人吹響了勝利的號角。
姜璃一口血噴出來，全身失力，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身邊都是晉國士兵的歡呼，她姜國就這樣要亡了嗎？她擡眼看了看周圍，姜國將士已經都躺在了冰冷的地上，陳毅和張忌兩個人被射成了靶子，相互靠在一起閉上了眼睛。
啊，她姜國要亡了啊，晉國士兵已經整隊進城了，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姜璃不知道在那滿是血腥的地方跪了多久。
北風呼嘯而過，天空之中下起了大雪，好像是知道他們這一方的慘烈，想要用潔白的雪掩蓋這一切。
姜璃感覺到手上的冰涼，吃力的睜開眼睛，下雪了啊，又看了看自己周圍，鵝毛大雪已經爲一些人蓋上了被子，姜璃緩緩伸出手，接了片片雪花，“大雪滿弓刀，雪下白骨眠霜草。”
她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坐在言煜的腿上讀書的時候，那時候她還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她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親身體會這句話。
姜璃很想笑，她的眼瞼垂下來的時候，看見了飄揚而起的白衣袍，姜璃笑了笑，人在死的時候，原來，是真的會出現幻覺的啊！
言煜緩緩蹲下，凌烈的風吹亂了他的頭髮，吹得他的衣袖烈烈做響。
“阿璃，我來見你了。”言煜的聲音像天上輕輕落下的雪。
姜璃勉強擡起頭，出現在她眼前的是那張她看了十多年不變的容顏。
姜璃想伸手去碰一碰他，她好害怕這是幻覺。
言煜握住了她的手，她身上都是箭，全身都是血，唯獨一雙明亮眼睛也開始渙散了。
他的阿璃，最後竟是這般亂箭射死的結局麼。
言煜眼神裡全是自責和心疼，“阿璃，你可怪我？”
姜璃已經直不起身子，跪坐在雪地之上，用盡她全身力氣捏了捏他的手，“不怪。”
她不怪言煜，如果不是言煜，她不能活到現在，也不能和他度過十多年的光陰，也不會擁有那麼多美好的記憶，她怎麼忍心怪言煜呢。
只是她放不下啊，放不下姜國，放不下那偷偷流淚的父皇，放不下姜國百姓。
“言煜…”姜璃又嘔出一口血，“姜國…”
後面的話她沒能說出口，言煜緊緊的握着她的手，阿璃，你便這麼放不下姜國麼，你連死都還記着姜國麼，言煜神色悲切痛苦。
阿璃，終究，是我害了你，如果我十五年前不插手，你便不會有今天被亂箭射死的結局了罷？
大雪已經染白了姜璃的頭髮，姜璃的手逐漸變得冰冷，言煜輕輕的蓋上她的眼睛，替她擦乾淨臉上的血，顫抖的在她脣上落下一吻，大手一揮，姜璃身上的箭消失不見，言煜將她擁入懷裡，緩緩抱起，阿璃，下一世，下一世這樣赴死的事情讓給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