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璃下臺以後小嫣兒蹦噠到她面前, “小姐,今天唱的也是極好的,你都快和那戲本中的織女合二爲一了, 我都看的入迷了。”
火璃一笑, 拿了衣服在屏風後換上, 換好後又擦去臉上的妝容, 對着小嫣兒道:“回去吧。”
小嫣兒應了一聲跟着火璃出門, “媚姨,我們先走了。”
媚姨此刻還招呼着一些人打掃衛生,火璃和她打聲招呼。
“阿璃, 來,這個拿着。”媚姨從懷裡摸出些碎銀子塞在火璃手中。
火璃看着媚姨, “媚姨, 這…”她心知媚姨過的也不容易, 一個人要支撐這麼大一個戲樓,還有個不省心的兒子, 她每個月的銀錢媚姨都是給的最多的,她怎麼好意思再收下這些銀子?
媚姨握着火璃的手,輕聲道:“阿璃,你也不容易,身子也不大好, 這幾年你幫了媚姨不少, 如果沒有你, 媚姨只怕早就將這戲樓給變賣了, 哪裡還撐得到今天, 這些錢你就拿着,好好調養身子, 給小嫣兒買些小姑娘喜歡的玩意,也是好的。”
火璃聽此沒有再拒絕,“阿璃謝謝媚姨。”
媚姨一笑,幫她撥弄了額前的髮絲,“好孩子,早些回去吧,夜了路上不安全。”
火璃輕輕點頭,帶着小嫣兒離開戲樓。
街上燈火闌珊,有情人相伴看街上的熱鬧,整條街都在一個溫馨而又熱鬧的氣氛當中,火璃一下子就失了神,她從來不曾流連在這種氛圍之中,她自小就跟着他伶仃飄搖尋醫問藥,他生性薄涼,這麼多年來,她不知不覺,就活成了他的模樣,只不過,他是超脫這世間的旁觀者,而她,卻是這塵世之中漂泊掙扎的蜉蝣。
小嫣兒一蹦一跳的這裡看看,那裡摸摸,“小姐,小姐,快來看,這根簪子好是漂亮。”
小嫣兒拿起攤上的簪子衝她擺手,笑得天真爛漫。
火璃回過神,走到她身邊,對她一笑,然後拿出錢遞給商販。
“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看它好看,我沒有想要。”小嫣兒有些不知所措。
火璃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你跟着我這麼久,我都沒有給你買過什麼,過些時你就笈笄了,就當送給你的禮物。”
小嫣兒一雙眼睛晶瑩而水潤,馬上就要哭出來,“小姐,小嫣兒命是你救的,不苦,小嫣兒不求這些東西,只求能一直待在小姐身邊。”
火璃牽着她走了幾步,“我不會不要你的。”
小嫣兒吸了吸鼻子,將火璃給她買的簪子小心翼翼的收回懷裡,她是小姐撿來的,是小姐在她快死的時候救了她,她什麼都不求,她只想可以永遠待在小姐身邊。
想到此小嫣兒垂下頭,緊緊握着火璃的手,小姐這樣善良的一個人,爲什麼,爲什麼非要生病呢。
“小姐,咱們去藥鋪吧,你身子不好,咱們去抓些藥回去,小嫣兒熬給你喝。”小嫣兒仰起臉對着火璃輕聲道。
火璃看她的模樣心下變得柔軟,答應下來,小嫣兒的心意她怎麼會不知道,只是她這身子,已經虧空十幾年了,怕是治不好了。
兩人抓了些藥回到家中,卻不見他的身影。
“咦,恩人今日不在家麼?”小嫣兒有些奇怪,恩人他不是從來都不喜歡熱鬧的麼,今日怎麼不在家?
火璃也有些吃驚,他平日裡基本不出門,今日怎麼不在。
正在她思緒遊離的時候院門響了,回頭一看,一身墨黑滾暗金邊衣袍,頭髮梳的一絲不苟,眉目鬢角如刀裁,冷若冰霜沒有絲毫表情的人,不是他,是誰?
修焱推門而進卻發現她站在院子之中呆呆的看着他,一副弱不經風的模樣,哪裡還有當年半分活力?
“夜裡風涼,進去吧。”說完這話,修焱徑自走向自己的房間,這是他第一次來凡間,他聽聞了火璃被罰下界入輪迴,心裡怎麼都不是滋味,本想在凡間隨意逛逛就回去,卻怎麼也想不到路過一地撿到了剛出生不久被人拋棄火璃。
剛開始撿到嬰兒的他並不知那就是火璃,他只譏笑人類是多麼無情而又渺小的生靈,只因爲這剛出世不久的孩童生來有病,不念十月懷胎之情,就將她無情拋棄,他一時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心態,就將這嬰兒撿了去,扶養長大,直到這嬰孩成長到五歲,他才曉得,原來是她。
現在想起來也許是冥冥之中早就註定好的,他害她下界入輪迴,卻又在人間遇見她,將她拾救。
只不過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罷了,她的病,他可以救但是他不能,他從遠古時期大荒蠻神時代而來,他自然曉得這天道的無情和殘忍,他不能用自己的力量救她,他是魔,那數不清日月星辰晝夜更替的年月的修行,他人眼中足夠的強悍修爲,也經不起他和天道對抗,就連九幽宮殿中的那位,僅僅是窺探天道一絲,也受到天道無情的重創,何況是他?
他只能帶着她在人間漂泊尋醫問藥,帶着一絲僥倖的心理,指望這卑微弱小死生一瞬的人類,可以救她,修焱覺得有些嘲諷,最是無能弱小的人類,卻也最是擁有無限可能的人類。
推開門之前他用餘光看了一眼院落,她已經離開,興許回房了罷,他在人間數十載,從來不會干涉她想要做的事情,他將她撿回去收養成人已是僥倖,如若天道要她剛出世不久便死,那麼他此番作爲已是違背天意,所幸,她命不該絕。
修焱和上門,屋子裡很黑,只有些許月光撒進來,照在他臉上,硬朗的臉變得柔和起來,他平日裡話不多,基本上不怎麼同她說話,照顧她的事情他一妖魔怎麼會?他請了人間的奶孃照顧她,等她大了送她去學堂,他又想起她學會說話的時候,睜着一雙猶如明珠瑪瑙的漆黑大眼糯糯的喊他“爹爹”,那時候他心頭一震,嚴厲的告訴她,以後不許叫他爹爹,他不是她爹爹,她只是她撿來的,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對現在只是一個人間的孩子這樣做,但是他的心底,非常不喜歡這個稱呼,他忘不了在赤峰山上的那幾百年,那一抹聒噪明豔的赤紅,在他的心裡揮之不去,他是不甘心被她冠上“爹爹”這個稱呼的。
那一次他將她嚇哭了許久,好在人間的奶孃哄了半天將她哄好,從此她再也沒有叫他一聲爹爹,她在學堂學會了恩人這個詞,從此她都喚他恩人,也不再對他有親密的舉動,不會讓他抱她或者對他撒嬌,她變得聽話又順從,他說帶她去哪,什麼時候去,她會提前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一聲不吭的跟着他,他叫她喝藥,她也順從的喝藥。
修焱輕嘆一聲,她已經不是那個在赤峰山上對他大呼小叫粘着他讓他講故事的火璃,也不是那個心思單純什麼想法都擺在臉上的火璃,她現在只是一介凡人,對任何事情都敏感脆弱的凡人。
“小姐,喝藥。”
小嫣兒端着藥進來,火璃在她的注視下將藥喝完,放下碗,“小嫣兒,去休息吧。”
“小姐不用擔心,我就去,您也早些歇着。”小嫣兒端着空碗出去將門帶上。
火璃吹滅了蠟燭,坐在牀邊,看着地上撒進來的月光,嘴裡的藥味還沒有散去,但是她絲毫感覺不到苦,她從小到大不知喝了多少藥不知求了多少醫,所有的偏方秘方她都試過,卻沒有一味藥,一處方子,可以治好她的病,是啊,試問這天底下,誰能治好先天心脈受損心有缺陷的人呢。
她是被拋棄的人,將來不久她不僅是一個被父母拋棄,也會是被這世間所拋棄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這麼多年來她雖然活成了修焱的樣子,但是這都是她的表面皮相,在她知道自己是被拋棄的人以後,她就失去了一個同齡小孩的權利,她不敢惹修焱生氣,她怕修焱也會拋棄她,有時候她心口的地方很痛,揪起來痛她都不敢喊出來,她怕修焱也和她的親生父母一樣,因爲她有病會隨時拋棄她,所以她很聽話,修焱說去哪她就去哪,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她小小的內心已經被惶恐和不安填滿。
幸好,修焱沒有拋棄她,只是帶着她走遍大江南北,求醫問藥,只不過都沒有效果罷了,後來她意識到自己得的是一種不治之症,她不會活太久,她告訴修焱說她想學唱戲,修焱意外的沒有拒絕她,還送她去學戲,讓她做她想要做的一切,恐怕也是在憐憫她活不長了吧?
火璃嘴角微微扯動,她羨慕那些自由自在的人,哪怕只是小商小販也好,就算生活艱苦悽楚,至少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活着,去奮鬥去改變,而她。
火璃輕輕閉上眼睛,躺在牀上想,興許她這一睡,就不會醒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