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無名嘴角的嘲諷都凝結住了,但他怎麼可能承認呢?他很快又冷笑道:“那又如何呢?你看得透,並不代表你走得出。”
“若我沒有猜錯,魔界大軍是真的兵臨城下。”玄欽握着滅日弓,冷眼看着對面的畫無名,“我問你,你是否投靠了魔界?”
“你問什麼我就答什麼,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你既然那麼想知道,不如自己猜吧,猜到什麼我都背鍋,你覺得怎麼樣?”
畫無名很無所謂。
其實玄欽猜得沒錯,那個幻境裡的事情都是真的,魔界真的兵臨城下,而玄武真的尋找過他。只不過和真實中的區別在於,能不能找到他而已。而海芋的存在,海芋的所作所爲,就是一個最大的破綻。
若非海芋,玄欽只怕還要被矇在鼓裡很久。不得不說,畫無名所選擇的這一招,雖然有不足,但卻詭譎刁鑽,幻境還算好破,但是卻是最容易瞞過他眼睛的那種。
玄欽緩緩拉開了滅日弓,劫火繚繞的光箭流轉着光暈,冰冷的箭鋒冷冷對準畫無名。“不需要你背鍋,也不需要你的理由,殺了你出去就是了,我沒那麼迂腐,非要等天帝定奪。”
如光、如電,黑色的箭攜滔天之勢,化作一道虛無殘影。
銳利的風席捲塵而過,原本的廢墟以肉眼能見的速度化作殘渣塵土,飛灰湮滅,像是一條張牙舞爪的龍朝畫無名撲了過去。
畫無名一拂袖,瞬移躲閃的同時,潮水般的神力洶涌而出,與襲來的黑影撞擊到了一起。
畫無名仰頭長笑一聲:“你忘記這裡是什麼地方了?你總有天大的本領,也是枉然啊。我要你生,你就生,我要你死,你就死!”
幾聲巨響、巨震,天搖地動一般。
畫無名穩站在天空之中,隨意揮了幾下手,光刃便朝玄欽砰砰砰砸了過去。
玄欽冷笑:“這番話你騙騙別人還可以。”
“哦?”畫無名挑眉,“你忘了我可以扭轉時空了?你們做得再多,毀滅得再多,我都可以讓這個世界回到完好如初的樣子。”
海芋臉色驟變。
就在這個時候,黑夜毫無徵兆地降臨,她的視線中驟然失去了所有人和事物,她慌亂走了幾步,發現什麼神力都用不了了。她像是被關入了一個絕對密閉的空間裡,除了潮水般的漆黑,什麼都沒有。
海芋做了無數次嘗試,都無法運用神力,更無法衝破這個空間出去,只得盤膝坐了下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驟然亮堂了起來。
周圍是亭臺水榭,冷泉棧橋,雪白晶瑩,赫然是離塵宮中的模樣,那一瞬間海芋幾乎以爲自己離開幻境,回到了離塵宮裡面。下一刻,一襲玄衣的畫無名就撞入了她的眼中。
他悠悠哉哉地坐在涼亭中的石凳上,侍女不知何時來到這裡,將托盤中的酒壺和酒樽輕放到了石桌之上,躬身退了下去。
畫無名說:“過來坐。”
畫無名好好的在這裡,那玄欽在哪兒?
海芋緩緩皺起眉頭,又看了看四周,這才走過去:“這是哪兒?”
“離塵宮啊。”畫無名衝她使了一個眼色。
“不可能,離塵宮沒有侍女。”
“這裡哪兒不像離塵宮了?”他還鬱悶上了,“人界的離塵宮就不是離塵宮了?”
“……”
“怎麼不坐?”畫無名見海芋直挺挺地站在那裡,沒有坐下來的意思,笑意冷了一些,突地擡起手扣住她的手臂一拽,後者還來不及反應,就跌入了他的懷中。海芋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驚慌掙扎了起來,卻被他按在了腿上坐好。“乖一點,我沒什麼耐心。”
海芋想動也沒辦法了,被定住了,身體內的神力依然空空如也。
“我爲什麼無法用神力?”
“讓你來跟我拼命?”
“是你下了禁制。”海芋確定了。
畫無名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酒樽就湊到她脣邊去,“讓你坐你不坐,是嫌棄那凳子太硬吧,怎麼樣,坐我腿上舒服了?”
“……”海芋。
海芋識相地張開嘴喝了一口,她向來能伸能屈,免得畫無名被拒絕之後又出損招。
但她心裡還是很憋氣,喝完了酒之後,換了一副笑臉來。“是啊,很舒服呢。宮主是個難得的美男子,我也是有福氣,還能被你伺候。”
“這是自然。”
畫無名一點也不按常理出牌,原本海芋還以爲他的暴脾氣會發作,誰知道下一句卻是:“你若願意,伺候你穿衣、沐浴都是可以的。”
這一回,黑臉的是海芋了。
海芋懶得裝了,眼睛裡的笑意沒了,“玄欽呢?”
“你求人就是這態度?”
“你愛說不說。”
畫無名扳過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冷哧道:“好好呆在這裡吧,或許你們能出去,不過那個時候天界已滅,你們是去魔界求我饒你一命呢?還是苟且逃命呢?”
“你果然背叛了天界。”
“天界不容我,還不許我換個地方逍遙?沒這個道理。”
背叛天界這種東西,畫無名說起來那是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的,對天界那是一點感情也不帶有。不,或許是有的,那也在五千年桎梏之中被消磨殆盡了。
畫無名向來神出鬼沒,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便瞬移離開了,什麼也不說了。海芋恢復行動力的瞬間也跌坐在了地上,當她揉着臀和腰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就見幾個熟人齊齊出現在了這離塵宮的庭院之中。
祁照熙、裴桓、裴子俊、樂菱、風雅、周忠孝,就連山河、雁南還有……那個記憶中的黑衣少年,也都來了。
華還是老樣子,穿着黑衣勁裝,身材挺拔如鬆,面無表情,一雙黑沉沉的眼睛裡不帶有任何情感的,只是當他望向她的時候,眼睛裡有什麼流光一閃而過。
她霎時眼睛就紅了,盯着華看了好一會兒,才眨了一下眼睛,將其中情緒都給斂了回去。
看來時間真的被扭轉了。
可是,玄欽有沒有受傷、去了哪兒、亦或者……她都全然不知。垂在身側的手指一動,依然感受不到體內的神力波動,她的目光越過衆人望向天邊,目光漸漸黯淡了下來,無了重見華的喜悅。
從來沒有哪一刻,她這麼希望能破除這個世界,回到天界裡去。
侍女將幾人帶到了涼亭旁,微笑着
說道:“大人說了,就讓他們在這裡陪着你,神女還想要什麼,儘管提,大人都會替你達成所願。”
海芋冷笑了一聲,不耐煩地擺了手讓她下去,自己也起身就走。
她身後的幾人都望着她的背影,有的人面露疑惑,有的人沒反應過來,只有裴桓盯着水面,目光深沉。
宮殿中,燈火輝煌,白色大理石做的桌子擺在中間,海芋坐在桌旁,突地就改變了注意,提高聲音道:“來人,準備一桌好酒好菜,去請外面諸位。”
沒過一會兒,祁照熙裴桓等人就進來了,雁南和山河的記憶還留在那場劫難裡面,有些搞不清狀況。海芋的目光慢慢掃過他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坐,不要拘謹了,跟以前是一樣的。”
只是掃了一圈,沒有找到黑衣少年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祁照熙笑了笑:“這話,也就你隨便說說,我們隨便聽聽罷了。”他率先坐了下來,自最開始的壓抑過後,他再次從容了起來,這麼好的心理素質,也不知道讓海芋怎麼感慨纔好呢。
裴桓微微一笑,也坐了下來,剩下的幾個人也落了座。沒過一會兒,侍女就陸續上了滿桌的酒菜,燈火之下甚是精緻可口,他們這一大桌看起來倒像是友人之間的聚會。只是氣氛略冷,略尷尬而已。
也是了,從前和現在怎麼能一樣呢?身份不同、經歷不同、想法也不同了。譬如諸多的人,年幼時總有那麼幾個玩得同伴,約定一輩子都要那麼要好,可隨着時間過去,每一個人都在改變,最終走向了不同的方向,興許還會背道而馳。
不是不守承諾,也不是不記掛那份情感,是時間和經歷殘酷,用一種近乎溫柔的強迫,讓人無能爲力。除了感慨一番物是人爲之外,只有無可奈何了。
沒有誰有錯。
當你在感慨別人變了的時候,別人也在感慨你不如從前。
“沒想到,還有這樣齊聚一堂的日子。”海芋舉起杯子,“敬你們。”
“我們應該敬天地,敬鬼神,否則也不能坐在這裡吧?”雁南說道,終於還是叫了一聲徒兒,繼續說:“我記得……我死了,爲什麼現在能坐在這裡,還有山河也是。”
山河也是一樣的茫然,“神明顯靈嗎?”
海芋說:“不用敬天地、敬鬼神、你們能復活其實是逆天而行。你們敬我就行了,我就是神明,只是說實在的,我並不希望你們復活,不過是再來受一次難。”
雁南似懂非懂,捋了捋花白的鬍鬚,“若真受難,那也是命中如此。”
山河也點了點頭。
樂菱和風雅默默地夾菜吃着,小兩口還算比較放鬆的,偶爾淺笑低語。樂菱向來是個一根經,也不長記性,原本心裡還難過海芋的冷漠,現在又因爲這頓飯而輕鬆開心了起來。
祁照熙似乎有着心事,除了最開始說了幾句話,後面一直垂眸不語。
裴桓坐在一旁也是若有所思,一言不發。
就只有雁南幾人偶爾說說話了。海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偶爾會應幾句,垂下的眼睫遮擋住了眸中的思緒,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這頓飯吃完,衆人告辭回了各自的房間,她的脣角才微微勾了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