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西亞女士停頓了一下，問道：“如果您的親朋好友，忽然得知您天生自帶記憶，又會怎麼看待？這件事情有沒有什麼可以改善的地方？”
面對這個問題，張遠斟酌了一陣子，說道：“暫時而言還是要保密的，但以後如果放開超凡者的迴歸標準，從虛擬世界當中的迴歸人數變多，想要保密將會變得更加困難。這件事情可以說很大，會破壞社會穩定，又可以說很小，關鍵是民衆接受程度的問題。”
“我覺得整個制度方面，還需要有一定的改變。需要讓民衆逐漸接受這回事，這種接受可能需要幾十年的時間……”
塔西亞點了點頭：“您有什麼特別的建議呢？關於您的建議，我們會酌情反饋給上級。”
張遠沉思了一陣子，說道：“從人生起點的角度，整個社會，儘可能地讓迴歸者與普通人站在同一起跑線上，這一點其實沒什麼大問題。”
“但是由於我們這些人天生自帶記憶，經受的歷練以及心態都遠超正常人，很容易就能夠脫穎而出……好在整個世界空缺的崗位大於人口數量，這方面的矛盾不會非常突出。”
“但我們依舊需要摸索另一套人才培養體系，來適應這些虛擬世界中的迴歸者……”
“……輿論的宣傳也很重要，現在超凡者的迴歸是保密的，但總有一天要公開。但一下子公開，絕對是不合適的，大家必然會很恐慌，人們需要慢慢接受，需要一個契機。”
“我舉個簡單的例子吧，暢銷漫畫家趙青鋒先生，擅長文化創作，他的作品深受青少年的喜歡。”
“沒有切身經歷過那些時代的人，很難創造出這一類優秀作品。這是趙青鋒獨一無二的地方，也一個可以宣傳的口子。老趙已經是網絡上的紅人了，知名度非常高，粉絲衆多，尋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公開身份……”
“然後民衆就會了解到，哦，原來從超凡者考覈中的迴歸人員是這樣的，能夠做一些其他人做不到的工作。這樣就能夠慢慢減少普通民衆，對迴歸人員的恐慌感。畢竟，恐慌全都來源於未知，我們只不過經歷更加豐富一點罷了，其實也沒什麼。”
“當然了，至於我們生前到底是什麼身份，還是不要公開了，以往的故事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塔西亞不禁笑了起來，認真點了點頭。那位趙青鋒先生，剛剛就在她這裡接受心理學調查。
即便他的主業根本不是漫畫家，而是電力工程師。
不過，這的確是不錯的主意，塑造一個大衆能夠接受的偶像，能夠逐步消除普通人對迴歸人員的隔閡，營造出良好的社會氛圍。
張遠繼續說道：“另一方面，從小家庭角度，有一定的改進餘地。最好是……有一些弟弟妹妹需要照顧，而不是姐姐哥哥來照顧我們。”
回想起自己的兩個姐姐，還有一個哥哥，雖然一開始的時候，由他們照顧張遠。但現在年齡漸漸增長，三十好幾，快四十歲了，都還是小孩子一樣，反倒被張遠照顧，他不由得感到有點好笑。
張遠說道：“親情中也有年長、年幼，照顧與被照顧之分，如果您發現，照顧了很久的弟弟，有天生的記憶，您可能會覺得有點不舒服。”
“但是，如果一直以來照顧您的哥哥，有天生記憶，您會覺得這好像沒什麼。因爲哥哥本身就年長，經歷多一些又怎麼樣呢？這樣一來又能夠接受了。”
這倒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建議，在座的每個人都點了點頭。
迴歸的超凡者，再怎麼樣也只會佔據少量的人口，以後全都去當小家庭的年長之輩，而不是目前這種隨機匹配模式。
塔西婭問道：“您能夠享受到這種親情模式？”
張遠笑道：“當然，一起生活了這麼久，總是會有感情的。不能適應的人，豈不是失去了自己的感情？人生可不是遊戲啊。”
塔西婭周邊的一位男同事忽然問道：“張先生，還有一個問題，按照目前的社會晉升機制，你們晉升的速度比普通人更快，那麼……當所有的文明高層，都被迴歸者把持之後，會不會出現更大的問題呢？”
“譬如說社會運轉模式顛覆……出現獨裁者？”
張遠笑了笑，回答道：“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是概率很低……小到我們這個社會迴歸封建時代。”
“塔西婭女士，我們在虛擬世界當中，都是高文明貢獻度的人，也就是，正面影響遠大於負面影響。我們爲什麼會聯合起來，去破壞更加美好的現實世界呢？”
“而且，大家都各有各的理念與立場，有着屬於自己的信仰。如果我看到趙青鋒，突然想當土皇帝，我肯定第一個就跳出來反對。”
塔西婭點了點頭，她又問道：“……那您覺得，我們的社會，就目前而言有什麼不足之處嗎？”
張遠回想起自己和約翰的談話，這些年的所見所聞，說道：“不足之處很多啊，沒有什麼完美的社會，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動態變化的。”
“我們是科技型的社會，科技進步了，一切都很美好，所有人都充滿理想，願意爲之而奮鬥。但如果科技停滯呢？在兩百年前，就處於科技大停滯狀態吧？可是，那一批老人漸漸凋零了，現在的社會很少有人體會到那種痛苦。”
“目前的一帆風順，使得少部分精英人士外，新生代普遍比較幼稚。其實也不應該說是幼稚，而是雄心勃勃，充滿了自信，認爲付出就能夠收穫成果，這是時代影響下，產生的普遍心理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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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虛擬世界當中，會進行各種身臨其境的教育，包括人類古代時候的艱難生活等等。”
“但這種教育帶來的影響依舊有限。”
張遠繼續道：“我認爲，目前整個社會最大的不足之處就是，人們沒有能夠清楚地認知，‘付出努力後，不一定能夠收穫成功’這個殘酷事實。目前的美好，是前人通過努力奮鬥出來的，但是他們還沒有理解。”
“如果遇到重大挫折，就容易陷入自我疑惑的困擾當中。更何況，很多人在美好的環境當中，都忘記人類到底是什麼樣本性的生物了。”
他的聲音低了下來，輕聲說道：“如果一個人，沒有見識過吃人的野獸，不知道真正的劊子手，也沒見識過暴虐的掠奪者，信念上又所不足。”
塔西亞問道：“我聽明白了，也就是，整個社會所接受的挫折教育不足。您的意思是，每個人都需要到虛擬世界當中，接受這種殘酷的挫折教育嗎？”
“不不不，並不是。”張遠搖了搖頭，咧嘴笑道，“這種戰爭太殘酷了，三天不死就晉升爲連長，太可怕了，是真正的可怕，沒有必要去接受那種教育……然而這還不是真正的殘酷。”
“那麼，您所意味真正的殘酷是……”
“某個國家在這場戰爭中，付出了千萬人的傷亡代價，將劊子手趕出了自己的土地，曾經爲之戰鬥的人類成爲英雄。但不到八十年的時光，一切都倒塌下來，曾經的英雄死去了，英雄的後代放棄了戰鬥，販賣掉了自己祖輩的戰鬥勳章。甚至，這個國家還淪爲了最大的妓女輸出國，女人開始出賣自己的肉體爲生……”
“……這纔是真正的殘酷啊。”
“人們以爲自己戰勝了掠奪者，其實並不是！”
說到這裡，張遠嚴肅地說道：“所以，我們渴望進步，容不得任何退步！”
“我們必須要進步，永恆的進步，並且要防範以往可能發生的退步現象，爲之能夠付出一切代價！我們的民衆缺乏這種信仰，這是我認爲的最大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