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傍晚發生的事提醒沈梅君,曾凡的銀票不能再留在身邊,沈梅君想託傅望舒還給曾凡,還沒來得及說,傅望舒突然離開京城了。

陽平郡傅氏商號轄下一個酒樓的跑堂到府衙舉報,聲稱傅氏酒樓在食物里加了會讓人上癮的御米花殼子磨成的粉,酒樓掌櫃被府衙抓走了。

才發生了爆炸事件,又弄出這件事,沈梅君深感不安,隱隱地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

御米花粉會讓人上癮,傅望舒性情嚴謹正直,不是走歪門斜道的人,沈梅君相信,傅望舒不會讓手下的人這麼做的。

會不會跟爆炸事件一樣,是傅望超故意搞出來的呢?

沈梅君心中擔憂不已,想起傅望舒狂傲的樣子,又暗暗鄙視自己,傅望舒哪用得着自己擔心。

道理明白着,心口卻控制不住時冷時熱,黃蓮在骨髓裡面流躥奔忙,味覺聽覺皆是苦楚。

事情也許有些難辦,傅望舒離京後一直沒回,沈梅君更加謹言慎行,平時半步也不踏出流觴軒。那日得罪了高升媳婦,需要給母親抓藥時也不便去向高升媳婦告假,沈梅君只在秋夢等人得假出府時託她們幫忙。

平平靜靜過了十幾日,這日駱青意來找她,原來駱展鵬又畫了一幅她的畫讓青意送來給她。

畫裡的人素衣翩躚,身段婀娜,面龐清麗,眼底眉梢隱着煙雨古韻,身邊嫋嫋輕煙環繞,縈繞着一陣陣迷離風情。

沈梅君有些怔神,她竟不知道,自己有這麼美。

那日駱展鵬約她往後在那處畫攤見面,後來出了水晶簪事件,她一直沒出府,沈梅君爲自己的言而無信赧然。

駱展鵬還那麼年輕,揹着壓力悄悄出畫攤賣畫,難爲他了。

駱青意走後,沈梅君看着畫像正怔神,秋夢來了。

傅望舒的生辰快到了,流觴軒衆人想湊份子給他辦生辰宴,吃食什麼的大家覺得沒有新意,所以想那日各自表演一個節日,或是唱曲或是說笑話相聲,春雲提議那日衆人穿得搞搞怪怪的,讓傅望舒冰山臉解凍,衆人都覺有理。

秋夢想把採買搞搞怪怪衣飾的任務交給沈梅君,負責採買的人出力,不用出份子錢。

衆人這是體貼她有個病着的娘負擔重,讓她跑腿,既不傷她顏面,又不用她花錢,沈梅君不便說自己現在不好向高升媳婦告假,笑着接了銀子應下了。

即便不需得出府採買東西,她也得出去看望駱展鵬了。

要出府買辦就得去向高升媳婦告假,自己那日人前給她沒臉,這假不好央告。

想在傅府立身,高升媳婦是內宅大管事,傅太太之下第一人,還是想法化解嫌隙好。沈梅君默想着傅望舒的教導,想到一個法兒。

高升媳婦是傅太太陪房,在內宅誰不敬重,那日給沈梅君當着流觴軒衆人的面沒臉,回去後傅太太沒辦成栽贓之事,又把氣撒到她頭上訓了她好久,高升媳婦憋了一肚子氣,暗暗下決心要尋機給沈梅君好看。

平時發月例流觴軒衆人的都是秋夢領了回去,這日高升媳婦託詞要發夏日份例衣衫,讓各人親自來領,試下衣裳不合適她拿出去讓裁縫修改。

這藉口很拿得出手,秋夢也沒說什麼,回來後讓衆人自去領,沈梅君早料到有這日的局面,也不假裝不舒服啊生病什麼的,用帕子浸了鳳仙花油悄悄攏在袖子裡便前往。

傅太太派發對牌議事在議事廳,給下人發月例和份例衣裳在庫房外的長廊下,傅望舒是大少爺,流觴軒的下人領份例在嬌紅館之前,沈梅君的份例最高,應該在衆人之前領的,高升媳婦故意刁難她,偏說按進府時間早晚領,於是沈梅君排在最後面。

沈梅君等的就是高升媳婦的這個刁難,她後面就是嬌紅館如今最得傅望超寵愛的妙娘,那日水榭中看來,妙娘性情尖銳要強,正是沈梅君等下要行的事最合適的對象。

領份例的人羣移動得很慢,人挨着人,妙娘長長的袖子不時拂上沈梅君身體,沈梅君半攏着袖子,不動聲色伸了手,把帕子上的鳳仙花油擦到妙孃的衣袖上。

沈梅君領了份例衣裳,跟衆人一樣在身上比比劃劃,並沒有急着走。

妙娘抖裙子看新衣裳,沾了鳳仙花油的袖子在剛領的新衣裳上擦過,她沒發現是自己袖子蹭上的,只看到剛領的新衣有桃紅污漬,當即尖叫起來。“這算什麼?拿有污漬的衣裳給我?”

漂亮的銀絲繡流雲花紋素緞襦裙上面很明顯的一塊紅色油漬,高升媳婦看了看,不解地嘀咕道:“原來明明沒有的啊。”

妙娘青樓出身,怕人瞧不起她最是拔尖要強,聽高升媳婦嘀嘀咕咕像是質疑她,惱了,揚起纖手就朝高升媳婦揮去。

這一巴掌扇上,要麼妙娘走人,要麼高升媳婦別在傅府混了,邊上衆人一齊驚叫,沈梅君在驚叫聲中霎地擡手,一把握住妙孃的手腕。

妙娘一雙纖手柔軟無力,給沈梅君握住動彈不得,氣得胸膛起伏。

沈梅君朝她眨眼睫,淺笑道:“這素紗上一點桃紅素裡帶豔,好漂亮,妙娘姑娘,梅君爲你在這裡繡上一個碧波清荷可好?”

妙娘掙不開手,氣得粉臉緊繃,欲待再鬧下去,那日水榭中的形景看來,傅望超分明很喜歡沈梅君,鬧得狠了得罪沈梅君,她一怒之下進嬌紅館與自己爭寵,只怕日子不好過。

妙娘忍了忍壓下怒氣,冷聲道:“你的畫工不錯,繡工卻不知如何,別毀了我的衣裳,給我畫上便罷,我自己繡。”

沈梅君漫聲應好,看向高升媳婦,問道:“高大娘,有沒有顏料?”

庫房裡沒有顏料,高升笑道:“庫房裡沒有,沈姑娘請稍等,我讓人去跟三姑娘借。”

沈梅君要使高升媳婦欠自己人情,素緞上作畫亦不易着色,分外困難些,一朵碧水蓮花,她畫了足足半個時辰,用了十二分細心加功力。

嬌嫩的粉蓮在清波上綻放,水盈盈的花瓣,那點鳳仙花油漬疊加了嫩黃略微渲染作花蕊,分外鮮豔,花蕊上面淡墨勾了蜻蜓調戲着蕊粉,旖旎香溢,曼妙多情。

妙娘在一旁看着,緊顰的眉頭越來越舒展,沈梅君畫完後,又誇了她幾句,什麼人比花嬌的,妙娘更加高興,也沒再找高升媳婦的麻煩,拿起裙子喜滋滋走了。

高升媳婦見妙娘走了,長舒一口氣,笑容滿面贊沈梅君畫的蓮花漂亮,又殷勤地問道:“沈姑娘,你孃的病怎麼樣?有好轉了嗎?”

“好轉許多了,勞高大娘記掛。”沈梅君微笑道謝,與高升媳婦言笑晏晏說了會兒話,那日的齷齪就這麼算揭過了。

沈梅君要離開時,高升媳婦笑問道:“沈姑娘有好些日子沒告假了,需要告假說一聲。”

“多謝高大娘。”沈梅君眼睛霎地亮了,無比感激道:“梅君正想告假,不知方便嗎?”

“大少爺不在,你們院裡事兒不多,極方便的,今日已近午,你明日出府吧。”高升媳婦笑呵呵準了假。

傅望超在府裡蠻橫的很,高升媳婦也不敢得罪他的新歡,方纔那樣子,若是給妙娘鬧下去,她不回擊沒面子,回擊則得罪傅望超,沈梅君巧語使妙娘不再追究,高升媳婦保住面子又不用爲難,心中對沈梅君很感激。

晚上回到自己宿處,高升媳婦把日間發生的事對高升說了,高升沉吟了一會,道:“咱們是太太的人,聽太太的話是應當的,只是這個家,只要大少爺在,以後當家的肯定是大少爺的人,人情留一線,沈梅君給你面子,你也別做的太絕了。水晶簪一事,沈梅君那樣做也是情非得已,不是故意要讓你難堪。”

那日那種情況,沈梅君也是無路可退才質問她的,並且言語溫婉還是給足了面子的,高升媳婦贊同地點頭,又與丈夫說八卦。

“依你看,大少爺一慣不近女色,突然留了這麼一個人在房裡,又不公開收房,是什麼用意?”

“大少爺的心思誰猜的着,那沈梅君氣度容貌連四少爺美人那麼多的都惦記着,非迫不得已,你記得不要得罪她便是。”

這邊夫妻兩個打着小算盤,那邊沈梅君見巧計化解了與高升媳婦的死結,也很是高興。

得了假,沈梅君把要採買的東西列了單子,翌日一早便出傅府。

沈梅君想把曾凡的銀子還他,她這幾日打聽過,知曾凡是冀國公的孫子,出了傅府後先往冀國公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