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狗診所出來,閻央又帶陸赧笙朝拾荒者街走。
下城區沒有上城區那樣精確又方便的地圖導航,房子你建一點我建一點,昨天還完好的道路今天就直接走不通。尋路全靠記憶力,陸赧笙當玫瑰英雄時大部分時間都在飛不覺得麻煩,現在走在地面上直接暈頭轉向。
看似雜亂,實則有一種外人感覺不到的規矩在起作用。
或許是因爲工作崗位稀少,無所事事在街邊打牌看拳賽、插科打諢的人到處都是。
陸赧笙還看見躺在路邊已經完全沉溺在虛擬中的流浪漢,沉浸式頭盔接在腦後的義體插口上,斷斷續續閃爍。
流浪漢幾年前還是造成下城區混亂的直接因素之一,免費的沉浸式虛擬頭盔普及後,就變成街邊的常見垃圾。
礙眼,但溫和無害。
“怎麼了?”閻央問道。
陸赧笙搖搖頭說:“我還以爲這些人只有晚上纔會這樣帶着沉浸頭盔。”
玫瑰英雄通常只在晚上出動,她之前還以爲這些人只是貧窮租不起住處纔會睡路邊,白天還是有地方工作。
閻央瞟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倒也沒有嘲諷或不屑:
“下城區有工作的人再差也會去膠囊旅館或者深度睡眠屋,這些都是躺平等死的人,平日就網上衝浪,等發救濟糧時候去領一下,勉強賴活着。”
“救濟糧?”
陸赧笙好奇,看閻央的眼神後頓時反應過來。
會在這些街頭免費發放救濟糧的組織,只有‘陸赧笙基金會’那麼一個,這屬於吃瓜吃到自己頭上。
“不止這些流浪漢,街頭沒爹沒孃的孤兒、孤苦無依的老人也有很多靠救濟糧過日子。發放的糧食很少,有些時候還有爛穀子發黴麪包,不過確確實實救活一大批人。”
閻央邊走邊說。
陸赧笙纔想解釋閻央就打斷她:
“我知道丫丫你的本意不是這樣,貪污在玫瑰城到處都是,你已經做的夠多。”
閻央望向路邊:“至起碼給了這些人一條活路。”
陸赧笙捏緊拳頭,過了很長時間才鬆開。
她不由得在心裡暗自感嘆,如果不是親自走在下城區的街上,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些事情。
自成年後基金會就是她在親自管理,沒想到會成爲蛀蟲寄生的溫牀。
不過以後不會再有人來發糧食,基金會從她出事之後就已經被市政部門註銷。
繼續往前走,時間從上午到中午,他們才正式踏入拾荒者街的範圍。
還沒等陸赧笙仔細看拾荒者街的路牌,就遠遠聽到粗野下流的罵聲:
“小崽子活膩了是吧,竟然敢偷泡沫幫的東西?抓到後還敢跑,看我打不打斷伱的腿。”
“明明就是我的!是我的!你們這些沒卵蛋的廢物只會搶小孩的錢!”
“還敢嘴硬?找死!”
“有種放開我,我殺了你們這些欺負小孩的垃圾!”
“……”
還沒走近就能聽出來知道發生什麼事,陸赧笙直接一個英雄登場。
“你們放開那個孩子!”
拉扯小男孩的三個泡沫幫成員當場一愣,回頭看她。
“你誰啊!”
泡沫幫三兄弟的老二,上前兩步叫囂然後被大哥拉住。
大哥不太確定問道:“你是玫瑰英雄?”
“什麼?玫瑰英雄?那個放着大小姐生活不要,腦子有坑替咱們出頭的重生軍用大小姐?”泡沫幫老三脫口而出。
老大給了老三一巴掌,讓他別多嘴。
陸赧笙上前兩步:“我就是你們說那個腦子有坑的玫瑰英雄,再說一遍放開孩子。”
泡沫幫老大朝手心吐了兩口唾沫:
“玫瑰英雄你有所不知,這小鬼是拾荒者街的慣犯,隔三差五就偷東西,街上哪家街坊沒被他偷過?”
“我們只是想拿回被偷的東西,給他長點記性。”
“啊對對對,就是這樣。”
另外兩個小弟連忙點頭。
陸赧笙皺眉,看這個幫派份子的話不像說謊。
“總之你們先放開他。”
她再度說道。
抓着小孩的泡沫幫三兄弟老二聞言看了看大哥,大哥猶豫後慢吞吞開口:
“既然你都那麼說,那就先鬆開。”
老二聞言鬆開小孩。
這一鬆壞了事。
小孩早就看準老三腰間的手槍,在重獲自由的一瞬間就竄過去把槍奪在手裡。
他熟稔打開保險,瘋狂喊道:
“都去死吧!垃圾!”
子彈亂飛,老二沒任何反應就倒下去;老大反應快一些朝旁邊臥倒,但肚子和小腿也分別中彈;老三悲憤大喊一聲“二哥!”然後拔出腰間另一把槍射擊。
小孩腦袋開花當場暴斃。
轉瞬間,二死一傷的慘案就在陸赧笙眼前發生。
“二哥!二哥你醒醒!”
“大哥你沒事吧,撐不撐得住?我們去找醫生!”
老三把老大抱在懷裡,憤慨朝她喊:
“都怪你!是你叫二哥鬆開那個小混蛋!”
陸赧笙呆呆愣在原地,全然已經六神無主。
……
等從拾荒者街的黑診所出來,時間已經到晚上。
閻央和陸赧笙對冷崇陽道謝:“還好有冷幫主幫忙,否則事情就麻煩了。”
“不必,舉手之勞。”
特意趕過來的冷崇陽擺擺手,鄭重對陸赧笙說道:
“玫瑰英雄,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但在下城區想當英雄,最好要有分辨好壞的能力。僅憑外表判斷不出人的本質。”
話說的很委婉。
冷崇陽說完朝外走:“事情結束我先走一步,告辭。”
冷崇陽離開,陸赧笙才差點沒站穩倒在閻央身上。
“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她語氣很委屈,纔來到下城區的第一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這樣一種結果。
“該學的事情還有很多,丫丫。”
閻央抱住她,就像抱住一個需要照顧的妹妹:
“這裡就是這樣子,沒有好人也沒有壞人,即是好人也是壞人。”
死傷的泡沫幫三兄弟,據街坊說他們很友善會幫忙幹活也會保護鄰居,可泡沫幫主營器官交易和高利貸,被他們活活打死挖腎的欠債人也不少。他們是壞人嗎?
那個開槍的小孩子,他的妹妹甚至連路都還不會走,他獨自一人堅強撫養妹妹,看似勵志實則小小年紀已經入室搶劫殺人多次。他是好人嗎?
最後是冷崇陽,爲人仗義知恩圖報,接到消息二話不說就來幫忙,可虯林幫在野火街和其他幫派爭地盤,每天都在殺人。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單純的善惡分辨不了人的屬性,陸赧笙成長不小,但還陷入在原本的英雄敘事中,認爲正義終將戰勝邪惡。
閻央沒有說教或指責陸赧笙的意思,在她看來陸赧笙只是缺少親身經歷。
從陸赧笙以前,上城區的精英們從來不把下城區算作玫瑰城的一部分。
這裡只是[花冠]、[花蕊]的垃圾場、流放地、器官冷櫃和傾銷市場。傭兵、通緝犯、窮人、失敗者……上城區不容納的一切都聚集在下城區的街頭巷尾中。
低矮逼仄的連片房屋成爲幫派和罪犯的溫牀,若用最嚴格的法律審判,很多人都該牢底坐穿。
希望這會是陸赧笙成爲街頭一份子後學到的第一個教訓:
不要衝動多管閒事。
因爲你無法判斷自己是制止暴力的英雄還是助長犯罪的幫兇。
教訓始終是深刻的,陸赧笙幸運在於,她始終不是付出代價那個人。
“走吧,先去公寓,今天已經耽擱很多時間。”
閻央對她說道。
“嗯。”
陸赧笙亦步亦趨跟着閻央走,同時拳頭再次握緊了。
“閻央。”
“嗯?”
“你和你的同伴,之前的稱號是什麼?”
“他們叫‘夜行者’,不過我沒有加入。”
閻央問道:
“人都沒了,現在這個稱號也是過去式…怎麼了?”
“夜行者。”陸赧笙喃喃自語。
她想要融入街頭,自然也要有一個街頭的稱號。
而且之前就計劃好,到街頭之後就不再單打獨鬥,要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人。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夜行者’的一員了。”
“好…啊?”
閻央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陸赧笙笑了笑,說:“沒什麼,就覺着這個名字還不錯。閻央你知不知道,下城區有什麼適合我的工作?”
“工作當然有。”
回答她的不是閻央,而是一個突然出現在街邊,身穿紫色長袍,頭戴銅製鏤空首飾的人。
那個人就在路邊,身前擺着桌子和塔羅牌,一旁還帶着正在玩復古手柄遊戲的女孩。
那個人神神秘秘對陸赧笙說:
“我看到了你的未來,玫瑰英雄,要做一次占卜麼?”
“你是誰?”
這回是閻央主動上前護住陸赧笙。
下城區神神鬼鬼打扮的人也是一種麻煩,這裡有很多帶宗教性質的集社,什麼夢境神、網絡神、大地神、機神……
都不是啥正經組織,成員還十分狂熱動不動就和人拼命。
招惹上可能幾個月都甩不掉。
“我是一個吉普賽占卜師,名爲焰,心靈之焰。”占卜師神神秘秘笑道:“同時也是拾荒者街的中間人和掮客。”
“裝神弄鬼,拾荒者街什麼時候有了中間人?”
只有較大的街區纔會有傭兵和賽博朋克聚集,同樣也纔會有中間人。和開店一個道理,繁華的地方客人多,偏僻的地方客人少。
當然如果“店鋪”有名氣另說。
閻央拉着陸赧笙:“我們走別理她。”
“花音琥珀……或者說閻央小姐。”
占卜師一口叫破閻央的名字:“別太着急,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的同伴們在哪嗎?”
閻央渾身一顫,然後冷聲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們已經死了,再糾纏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
占卜師笑笑不說話,從塔羅牌中抽出一張,擡手輕擲卡牌旋轉着落入陸赧笙手中。
陸赧笙低頭查看,排面是浮世繪風格背身懷抱鐮刀的人。
[XIII死神]
排面下方印着一排小字:
[人類自從吃下智慧果實後,就成爲了命中註定的旅人……沿著阿爾卡那所顯示的路線,對未來寄予淡淡的希望。但是阿爾卡那又顯示,在旅途終點等待着的,是絕對性的終結!任何人的終點,都將是死亡。]
翻過牌面,背後則是與正面毫不相干的名片信息,寫着占卜師的名字電話和店鋪位置。
“兩位請便,這次占卜就當交個朋友。”
占卜師擡手做請的手勢:“別忘了我還是個中間人,如果想要委託可以按名片上的地址找我。我保證給你們介紹完全滿意的工作。”
說完後,閻央終於拉着陸赧笙快步離開。
只留下占卜師身邊女孩搓手柄的噠噠聲,最後遊戲畫面顯示出大大的失敗字樣。
“我餓了~”
女孩放下手柄用空靈的聲音說道。
占卜師溫柔一笑,摸了摸女孩的頭:
“今天就收攤吧,我們回家吃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