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燈照片的LED燈滾過各種顏色,噪音和音樂混雜在一起,讓人頭暈目眩。
陸赧笙在人羣之中走過街頭,一路側身避讓,一路低聲說‘抱歉讓一讓’。
空氣中充滿煙火氣味,野火街比往常行人更多,大小網紅遊客絡繹不絕,夜行者的標誌被貼在大街小巷各處,一幅幅女武神與戰士的街頭塗鴉被畫在牆壁上。
共創社的統治似乎是在一夜之間轟然倒塌。
人們似乎也在一夜之間覺醒。
他們不再畏懼,不再害怕。團結到一起對抗所有‘欺負’他們的人。
這段時間在夜行者率領下,陸赧笙和她的夥伴們又搗毀了許多個共創社掌控的工廠。
製造成癮化學物、血腥級黑超夢、金融詐騙勒索、殘次品醫療義體……工廠業務五花八門,共同特徵是一本萬利或無本萬利。
據搬磚工廠投降的共創社俘虜交代,這些還只是外圍產業,用於掙快錢撈現金流的一次性買賣。
真正的核心產業是地下黑市和虛擬錢莊,前者掌控幾乎整個玫瑰城的黑市走私物的交易,後者又是網絡上最大的區塊鏈虛擬貨幣兌換星聯點中介。
當然,核心產業賺到的錢共創社不會剩下多少,幾乎全部用於政治獻金和行賄。
行賄對象不止是市政,還有巨企。
只有這樣共創社才能在黑市中時刻保證有低價的巨企黑貨,吸引買家;也只有這樣共創社纔會有恃無恐,猖狂過市。
很多人眼裡,巨企代表着先進,代表着高不可攀。
但一個龐然大物中定然有數不清利益集團,大到公司戰略層面的股份算計,小到相互包庇的私賣產品。
巨企佔據技術優勢地位,但並不先進,也不神聖。
恰恰相反,巨企是人類慾望的集合體,是‘惡’的象徵。
只要‘人’還在一個組織系統裡起決定性作用,貪腐與吃裡扒外就無可避免。
地下黑市與虛擬錢莊直接或間接養成了下城區一大半的人,也客觀促成下城區商業活動的繁榮。
沒有想到好的替代方法之前,陸赧笙只能翦除那些以壓迫爲主的血汗工廠,然後將問題核心輕輕放下。
甚至在這個時候,她已經開始暢想未來,將解決黑市問題當做下一階段目標。
只是現實很快會當頭棒喝。
……
野火街非同尋常熱鬧,各大店鋪們在打折,慶祝活動已經持續好幾天。
一連串勝利依舊振奮人心,夜行者幾天裡拔除的‘毒瘡’,比過去十幾年下城區伏法的罪犯還要多。
“姐們兒你這身Cosplay挺像!嚯,還有同款訂製五官,搞一身下來不便宜吧!”
沒走多遠,陸赧笙被一個身材比她高大的女性攔住。
就像照了一面外凸的哈哈鏡,看見一個胖版的‘陸赧笙’。
“嘖嘖,就連頭髮也是專門定製的同款…嗯,你用什麼牌子的香水?種個草!”
胖版‘陸赧笙’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就要上手親自摸摸看。
這個時候,有人拉住陸赧笙,把她扯到一邊。
“借過借過,是我朋友!”
從摩肩擦踵人流中逃離,躲在一頂燒烤帳篷後面。
陸赧笙纔看清,拉她走掉的是此前有一面之緣的寰球傳媒記者歐蘿妲。
歐蘿妲拍拍自己西服馬褂的灰塵,然後說道:
“陸小姐,你現在已經是玫瑰城人氣最高的大明星,街頭英雄和偶像,下次上街之前,最好還是多做一些掩飾。”
“仔細看看外面,街頭十個女人裡有三個‘玫瑰英雄’同款造型,Cosplay的性偶服務能賣上天價。你的夾克與背心搭配登上這周的《玫瑰城流行趨勢》,好幾個潮牌已經發了同款……這麼一說,是否能讓你對自己的人氣有一定概念?”
陸赧笙聞言才發現歐蘿妲沒有說錯,從這裡丟塊石頭,都可能在人羣裡砸到三個‘陸赧笙’。
“謝謝。”
於是她說道,
“我不接受採訪。”
“我知道,你想成爲一個英雄,而不是媒體弄潮兒。”
歐蘿妲說:“我有其他事情,想請你幫忙。”
陸赧笙一怔,以爲是什麼新型採訪套路,不過還是問道:
“什麼事?”
“我侄女失蹤了,在我加班報道你新聞的時候,人間蒸發。”
歐蘿妲看起來依舊冷靜,沒有驚慌失措。
“沒有嫌疑人,沒有室內入侵痕跡,日常便裝一件沒動說明走的時候還穿着睡衣,不是離家出走。警務司報案後石沉大海…唯一的線索就是,我和侄女同住的公寓在她失蹤前被人突然賣下換了個房主。”
她條理清晰敘述着,忽然停頓了那麼幾秒,然後一字一頓說:
“她是玫瑰城高級聯合中學的學生,靠自己入學的平民學員,我想你應該明白意味着什麼。”
陸赧笙立即明白歐蘿妲在暗示什麼,也明白她爲什麼會來向她求助。
作案者是高級聯合中學的巨企學員,沒有入侵痕跡,是因爲作案者買下了歐蘿妲居住的公寓,有合法進入權限。
可能是某個膽大包天的人渣獸性發作,強行擄走歐蘿妲的侄女。
這種情況下,報案不會有任何作用。
“你不是說只要遭受不公待遇,誰都可以來找你幫忙麼?”
歐蘿妲死死盯着陸赧笙,這個時候才流露出一絲屬於家長的憂慮與急切。
“我的確這麼說過。”
陸赧笙點頭。
片刻後,她又說:“我會盡量幫你,不過也希望你理解,我雖然出生上城區,但在夜行者上城區沒有情報源和人手。”
“謝謝。”
歐蘿妲難掩失望,但也知道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意味。
她沒有胡攪蠻纏,而是側身給陸赧笙讓出一條離開的路。
“下城區的正義反抗正在升級。”
她好言提醒道:
“我不清楚你知道多少,最好提前做應對。”
陸赧笙把外套兜帽戴起來,對歐蘿妲笑笑:
“謝謝提醒,也祝你找到你的侄女。”
兩人分開,陸赧笙回到野火街的夜行者福利院才恍然察覺,她居然已經變得如此冷漠。
一個女孩失蹤了,可能遭受虐待,可能遭受玩弄,而她卻還能笑着說出那種話。
只是上城區,的確不是夜行者能插手的地方,難道又要……
她正思索着,伍德從走廊轉角急匆匆迎上來。
“露娜,出事了!”
胡思亂想瞬間被驅散,她馬上擡起手:
“先彆着急,發生了什麼?”
陸赧笙與伍德一前一後走進夜行者福利院的前廳中,這裡已經放滿嶄新的木課桌,未來計劃白天給街頭流浪兒童進行基礎教育,晚上提供掃盲服務。
此時課桌上站着七八號人,都是街頭打扮,個個都義憤填膺。旁邊扇寶正在試圖讓他們冷靜。
“必須打回去!我們野火街不是好惹的!”
“對!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市政就怎麼樣,市政就能隨便欺負人?”
“我們有夜行者,露娜一定會幫我們討回公道!”
伍德湊到陸赧笙耳邊,低聲快速把事情說明白:
“蜘蛛街那邊的街頭民衆和RCPD起了正面衝突,RCPD有直接開槍,打死了十幾個人,還逮捕了二十幾個,罪名是襲擊執法者。”
“現在蜘蛛街那邊的民衆找過來,要我們幫忙把人救出來,順便討個公道。”
陸赧笙眉頭緊鎖:
“市政?他們會和街頭起衝突?事情的起因是什麼?”
伍德搖搖頭:
“不清楚,事情鬧得有些大,民衆已經在公共電梯那邊聚起來了,似乎準備去和市政討個說法。我已經讓幾個夜行者的老兵過去維持秩序,呼籲大家冷靜。現在面前這幾個是民衆代表,準備請你過去幫忙。”
話音未落,羣情激奮的民衆代表已經發現陸赧笙進來,紛紛從課桌上跳下來。
“露娜,幫幫我們!”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講述一通。
大意就是:RCPD欺人太甚,不把下城區居民當人看。現在有夜行者,大家再也不怕有人壓在頭上,哪怕是RCPD也要爲下城區的暴行付出代價。
陸赧笙聽了一圈,還是沒抓住重點,於是揮手示意他們停下。
安撫了好幾次,激奮的聲音才稍微平息。
“我想問一個問題,事情的起因是什麼,爲何蜘蛛街會和RCPD爆發衝突?他們以什麼理由開的槍?”
陸赧笙問道。
“什麼原因重要嗎!”有人喊。
“對!重要嗎!事實就是RCPD殺了人,他們看不起街頭,街頭就要他們付出代價!”
“沒有人可以欺負我們,沒有人!現在的街頭已經浴火重生了!”
一羣人又吵嚷起來,聽得陸赧笙眉頭緊皺。
這事情聽起來也太奇怪了,沒頭沒尾。
她好言好語耐心對面前的幾個人說:
“先讓大家都冷靜下,事情我已經大致清楚,夜行者會調查事情的始末,然後幫蜘蛛街討一個公道。”
“冷靜?露娜,我們沒聽錯吧?你難道想要包庇市政的殺人犯!”
“我們今天就要公道,我們已經跪太久了,絕不再繼續跪下去。”
他們又嚷嚷起來,伍德擡手攔在陸赧笙面前,巨大的身材對比下,幾人總算消停了一些。
“那你們想要夜行者做什麼?”伍德詢問道。
幾個‘民衆代表’看着他,彷彿他剛纔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該死!還能做什麼?我們直接與他們正面相沖,打倒每個攔路的傢伙。街頭會和夜行者站在一起,去警務司去,把被抓走的人救出來,然後讓RCPD交出兇手,就和之前在郊外工廠時候一樣!”
“還真敢說。”
伍德語氣已經冰冷下來,不過還保持基本禮貌:
“這種做法似乎有點粗暴,我們還不清楚事情的具體情況,任何行動都應該有完備的計劃和調查。夜行者會去確認你們說的話,讓後再做出合適的行動。”
伍德的態度似乎激怒了這些‘民衆代表’。
他們不再願意和伍德交談,而是朝被伍德攔在身後的陸赧笙喊。
“露娜,你站在哪邊?”
“你可是玫瑰英雄,我們需要你!”
“下城區愛戴你,支持你,我們都和夜行者一起行動過。”
“還在猶豫什麼,難道你是害怕RCPD,在找藉口逃避?”
“你說過會保護我們,難道說話不算話嗎!”
“……”
一連串的指責和質問拋出,扇寶首先就聽不下去了。
她猛地一拍桌子,直接嚇了這羣人一跳。
“夠了!”
扇寶惡狠狠看着幾個‘民衆代表’,指了指陸赧笙。
“她壓迫過你們嗎?”
搖頭。
“那市政壓迫過你們嗎?”
點頭。
“她對你們開過槍嗎?”
搖頭。
“市政對你們開過槍嗎?”
點頭。
一下子,扇寶被氣笑了,氣得青筋都綻起來。
她手掌發緊,呼吸急促,指着眼前這幾個人開口罵道:
“你們誰有資格說那種話!她才創建福利院的時候你們在哪?她第一次阻攔共創社卡車的時候你們在哪?她獨自一人抱着核彈離開,保護街區的時候你們在哪?”
“你們算什麼東西,憑什麼指責她?現在蜘蛛街情況不明朗,衝擊市政的後果你們敢負責嗎?你們配負責嗎!”
“要真是有種,去找市政發火啊,在這裡耀武耀威大嗓門算什麼本事?”
這幾個‘民衆代表’被說得滿臉漲紅,嘴巴一張一閉發不出聲音來。
即便如此,也還是嘴硬強行說着一些酸唧唧刻薄的話:
“我看你們就是怕了!”
“找什麼藉口!街頭傳奇,和那些中間人、幫派不都是一路貨色?”
“我呸,瞎了眼,看錯了人。”
幾個人頭也不回從門口衝出去,嘴裡叫嚷着,甚至沒擦掉留在嶄新課桌上的腳印。
“什麼東西?”
扇寶雙手叉腰不爽道,然後又趕緊朝陸赧笙安慰:
“露娜姐姐你別管那些只敢使嘴上功夫的傢伙,咱們好人不能讓人拿槍指着!”
陸赧笙勉強一笑。
“我沒事。”
走到課桌旁,用衣袖擦掉上面的腳印灰塵,她轉身對伍德說:
“少校,先去了解一下事情的緣由吧,如果真是RCPD主動找麻煩,我們也沒辦法置之不理。”
伍德早就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於是抱着手點點頭:
“虯林幫冷幫主人脈比我們廣,我已經讓人拜託他幫忙調查,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陸赧笙點頭,坐在一張課桌前,怔怔出神不知道想什麼。
她點燃一把火,火焰燒盡遍佈土地的毒瘡。
可火焰不滿足只燒盡毒瘡,它們想燒盡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