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
面對太虛的威脅,付羲只是輕笑了兩聲,仍然坐在硃紅色椅子上無動於衷。
他只是用聽不出偏向與態度的語氣,稍作提醒:
“你還沒有解釋真正的問題,什麼是‘紫薇垣’存在的機制,以及敵人又是指什麼?”
有關‘紫薇垣’是‘紫薇帝君’所遺留下來星神禮讚這件事情,在此之前他就已經知道了。
不用太虛來說,付羲也很清楚不是什麼人都進入‘星神禮讚’,肯定需要資格。
但這並不足以算作‘紫薇垣’存在的機制。
機制是內部的東西,星神禮讚的質量鎖只是個簡易篩選的門鎖。
如果太虛想描述的困難只是這種事情,那雙方也就沒有繼續糾纏談論下去的必要。
太虛在她的高臺椅子上,深深朝他望過一眼,然後緩緩開口說道:
“‘紫薇垣’需要兩個主人,而我是其中最有資格的候選者之一。我知道並且能告訴你的只有那麼多。”
她的話中顯然有所隱瞞,不過雙方並非生死盟友,自然也不可能做到完全坦誠。
付羲未言語,只是靜默。
“至於敵人。”
太虛眸中蒼青色光輝一閃,淡淡說,“你不是已經見識過了麼?付羲先生。”
付紅纓率先眼眉微挑,反問:
“你指‘屠肆官’號上的刺殺者?”
太虛點了點頭,反而露出一個更像是郗琅開心時會露出的笑容,甚至連嘴角上翹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她攤開雙手,用種‘我也沒有辦法’的語氣揶揄道:
“當然,除開付羲先生之外,我不太喜歡另外兩位客人的表情。白髮這位小姑娘就像一具沒有感情的人偶;而你又滿臉怒氣衝衝,一看就是來興師問罪。”
她稍微收斂了笑容,停頓片刻又繼續說:“我對你們沒有負責的義務,在‘屠肆官’號完全解體之前出手也只是出於情分與示好。所以說起來,你們應該還欠我一句感謝纔對。”
“不是我懷抱刺探或試煉的想法安排手下刺殺你,而是我們的敵人,那些躲在陰暗處的隱匿者,他們懼怕你來見到我,又被我說服合作,才做出病急亂投醫的選擇。”
這些話在付羲聽起來,並不能接受。
他挑了挑眉毛,又開口提問:“郗琅把你稱做‘僞神’,是篡奪‘紫薇帝君’之位後才成爲‘太虛’的統治者。哪怕有投機取巧的成分在裡面,你距離真正的‘星神’想必也只差臨門一腳。‘太虛’中真的有人能違抗你的意志?”
太虛似乎累了,彷彿源源不斷的質問與解釋在消磨的精力。
她索性靠在高臺上那張椅子上,如一顆寶石般整個人變做橫躺的樣子,優雅地用手指杵在額前,輕輕打了個哈欠,“你未免把我想的過於全知全能,就算真正的星神也無法做得事情面面俱到。祂們只是生命層級比我們高,有着修改世界規則權限的特權者。”
“天市垣上常住着超過八十億人類,其中不乏年齡超過一千歲的古早人物。日積月累之下,他們早就形成自己的圈子和勢力網,知曉的秘密也並不少,而我是‘僞神’這件事在某種程度上根本算不上什麼驚天機密。只有郗琅那個單純的小傢伙會覺得天都塌下來,急匆匆就想着逃離,避免我爲防止泄密而對她做些什麼。”
“那不也是你故意引導的麼?”付羲反脣相譏。
太虛也不反駁,只是輕巧笑着,笑容之後她深邃如夜的眼眸悠然地合上。
盛滿蒼青星穹的眼眸與付羲平平無奇深黑色的眼眸對視,互相倒映出彼此的影子,倒也顯得相襯。
忽然,太虛挽了挽從小巧耳廓邊垂落的髮絲,這不由得又讓付羲想起郗琅。
二者間氣質大不相同,讓人一眼就能完全分辨開來。可卻有某些細微的習慣是如此相似,沒有半點差別,幾乎讓付羲想要懷疑,此刻在與他說話的究竟是誰。
“敵人,就是太虛中我的反對者,以及野心家。”太虛停下手上的動作,忽地開口說着,“貪婪是人類的本質,既然我可以篡奪‘紫薇帝君’的身份成爲‘太虛’的統治者,他們也未嘗不可。”
“同時我也不太想解釋,爲何在這麼多年中,我不去清理解決掉他們。原因剛剛已經說過了,不必浪費口舌重複一遍。”
這句話的意思是:原因就和她剛纔說的一樣,太虛不是全知全能的,無法深入到文明每一個角落中清除異己。
或者說,要付出的代價太大,她感到不值。
太虛收回目光,又是那悠揚的笑,言辭如絲:
“說到這裡,我認爲我已經展現足夠的耐心,還有坦誠。你還有其他想要問的問題麼?當然,我會有選擇的回答你。”
付紅纓猶豫地看了眼身旁的付羲,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止住了。
付羲則平靜地陷入思索,彷彿真的在思考要問什麼謎題,最終卻只冷冷地問出一句:
“既然,你說刺殺我的刺客,也是你的敵人,那我把他們殺了怎麼樣?”
太虛眼神一凝,嘴角的笑意也慢慢收斂,有些認真的歪頭開口道:
“你知道誰是兇手?”
付羲淡淡迴應,“不知道,只有懷疑的嫌疑人。不過把有嫌疑的人全部幹掉就可以了,根本沒必要那麼麻煩。況且,現在我們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慢慢一個個篩選不是麼。”
“不是黑名單,而是白名單?”
太虛輕嘆,語氣中帶着一絲無奈,“原來如此,只要把信任的人放進白名單裡,不信任的人當做黑名單一刀切全部處理,就萬事大吉。寧可錯殺,不肯放過。”
她柔和地伸出纖細的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對於他們或許是不公,但我的回答是……當然可以!付羲你按喜好處理吧。”
付羲的眸子深處掠過一道寒芒,彷彿冰冷的湖面上掠過的風。
刺殺者只有某一個或某幾個,她肯定很清楚是誰,至少也知道誰的嫌疑最大。即使董寅、聞人朱女還有李陽春都是‘太虛’中舉足輕重的骨幹,她也能這般輕描淡寫地視若等閒麼?
亦或者說,眼前的太虛很樂於見到他與‘敵人’們結仇,並加深仇恨。
這樣子付羲就能與她綁得更死,坐上同一列戰車。
因此,得到統治者太微帝君的肯首後,付羲反而沒有着急表態,而是若無其事的避開了這個話題。
“那麼我的第二個問題,在我之前,你和你的另一位合作者,達成的交易是什麼?”
他擡起頭看向太虛,重新開口問道。
他口中提及的合作者,自然指的是付道一,不過付羲沒有直白說明出來。
畢竟很大概率上,太虛並不知道他與付道一之間的親屬關係。
董寅幾人在蔚藍星的時候或許做過一些調查,可沒理由去調查他有哪些直系親屬又分別叫什麼。
再退一步說,太虛知曉付道一這個名字,也不是必定就知道付道一就是她的合作者——以付羲對付道一的瞭解,他與太虛交易時肯定是用的假名代號。
“你認知他?”太虛眉頭一挑,忽地微笑起來,“也對,畢竟你們是同一處的人。”她搖了搖頭,語氣坦然:“不過,無可奉告。我說過,我會有選擇的回答你。”
付羲沒有多做爭辯,接受了這一事實。
本就是隨口一問試探,沒有抱什麼希望。
事實上到此時爲止,他對太虛所提出的合作邀請基本已經認同大半。
畢竟從他本就是抱着合作心思來會面的,解決部分疑慮之後,自然不必再故作姿態。
“再問最後一個問題。”他隨口又換了話題,繼續提問道:“在‘屠肆官’號上,那種操縱蜃景蟲洞對我進行刺殺的方法,究竟是如何實現的?這個問題應該不是什麼秘密。”
“你是說改變彗星軌道出其不意撞擊,以及後續的爆炸麼?”
太虛眼中閃過好奇之色,然後答道:“前者可能運用了‘星神之禮’賦予的移形換位能力,後者則是單純的定向爆破。這些手法都與蜃景蟲洞沒有任何關係。”
“付羲,郗琅應該把她知道的全部都告訴你了,那你就應該猜到蜃景蟲洞其實就是‘紫薇垣’的入口與外在表現。除開‘紫薇帝君’本人,沒有人能操縱蜃景蟲洞進行刺殺。”
……
……
從太微宮的宮門離開之後,一直守候在宮牆腳下的駱其清又將衆人送至銀河之星的停泊港口。
這個時候,各種星際開拓聯盟型號的巡星艦已經佔滿了港口一隅,停得滿滿當當。
其實‘太虛’統率行政職責的學令館爲所有客人都在天市垣的繁華之處安排了住所,以求務必能讓客人們體驗到‘太虛’最繁華那一面,但付羲毅然還是選擇回銀河之星。
因爲安全!
在明知曉有‘敵人’隨時可能刺殺的情況下,還住在完全不瞭解的環境裡,付羲又不是腦袋有坑。
付紅纓表情憋屈忍了一路,終於在返回到銀河之星上後,才忍不住興沖沖開口道:
“喂,老弟,剛纔那個太微帝君說……”
“昂,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付羲點了點頭,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後一邊踏上穿梭機去往艦長室,一邊回答:
“她說蜃景蟲洞就是‘紫薇垣’入口本身,除‘紫薇帝君’外無人可以操縱,但在我們此前遭遇刺殺的時候,銀河之星確確實實陷入了失控,並且蒂露她們也真的看見了蜃景蟲洞顯現。”
付紅纓想問的問題其實就是,難道真的是‘紫薇帝君’在背後操縱,與‘太虛’中反對太微帝君的敵人一起導演了刺殺?
付羲也有這個疑惑,但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在那麼多線索下,幾乎可以武斷地給出結論:要麼他本人是‘紫薇帝君’;要麼他與‘紫薇帝君’之間還有秘密,艦長室裡的‘本體’是‘紫薇帝君’。
如果付紅纓的疑惑成立,豈不是說他自己在殺自己。
想自殺哪裡還用的上外人插手?
因此付羲反倒更傾向於,銀河之星失控與他在‘屠肆官’號上遭到的刺殺是兩碼事,只不過恰巧發生在同一時間。
“對對對,就是這個!付羲你怎麼看?”
付紅纓連忙點了點頭,追問說道。
付羲腳步停頓,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
付紅纓輕輕地咬了咬脣,“啊?我還以爲你已經有結論了。”
“結論就是……”
付羲耐着性子,忽地話鋒一轉,“除月,你去給‘太虛’那三人組再做一次心裡側寫。叫上瑪姬一起,要是結果三個人都還是沒有問題,就讓瑪姬動手全部幹掉吧!畢竟人家主人都已經同意了,咱們也沒必要手下留情。”
即便會與‘敵人’加深仇恨,他也沒有放過可能刺客的理由。
“是,我明白。”
一直在旁邊很少說話的除月點點頭肅然答應。
她今天收集到寶貴的資料數據,正想着回去做人格數據模型。
“呃…那個!”
付紅纓又插進話來,撓了撓頭,“能不能讓我跟着除月一起去?畢竟我也是受害者,心裡的火氣還沒發泄呢。”
付羲定定看了看她,稍作思考後同意,“也行,那付紅纓你去吧。”
“好!交給我了。”
付紅纓狠狠地摩拳擦掌。
殺那三個人,其實是付道一安排給她的任務。
儘管現在還沒收到諾亞發出的動手指令,但自家弟弟已經下令幹掉他們了,她還能阻止不成?
既然阻止不了就提前執行吧,反正這屬於任務進行過程中的不可抗力因素,想必老頭兒到時候也能理解。
於是在走廊的一處分岔轉角,付羲與兩人從不同的方向分開了,變成了獨身一人前行。
關於蜃景蟲洞就是‘紫薇垣’入口這件事,太虛沒必要騙他,因爲很容易露餡。
因此,他纔要把其他人都支開,一個人回艦長室。
只有在沒有其他人的環境下,他才能把‘本體’從維生倉拿出來。
然後再次讀取大腦神經,仔細探查殘存記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