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髮的外國女人見到這可怕一幕,頓時爆發出了身體裡的最後一點極限,手腳並用,不停地向後爬去,想要遠離眼前這個面露詭異微笑的年輕女人。
她根本不明白,爲什麼一個剛纔還看起來非常正常,甚至還會對她施以善意的人,搖身一變,竟會露出如此瘮人的笑容。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讓人根本毫無防備。
彷彿,這個女人毫不在意自己的真實身份被揭穿,展露出了一種出於本能的詭異微笑。
“你還真是厲害啊。”
何雪硯終於開口了,只是聲音無比冷淡,不帶有任何語調。
伴隨着她緩緩擡起頭,那散落在額前的髮絲遮掩住了她的部分容貌,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個瘋子,只是她的臉色卻是無比冰冷,猶如一個表情已經被固定的人偶,沒有任何多餘的情感。
一切都證明了李樂平的猜測。
何雪硯已經遇害,眼前的何雪硯就是一個陷阱,一個誘餌。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李樂平凝視着眼前這個熟悉的面龐,緩緩道。
此刻,相比起憤怒,他心中更多的是無力。
眼前的何雪硯,容貌雖是熟悉的容貌,但人卻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人了。
真正的何雪硯已經不復存在了,眼前的何雪硯應該被稱作鬼奴,她也被鬼入侵了,身處大J市的她不知在什麼時候被鬼盯上了,而遠在大川市的李樂平根本無從知曉這一切,更無法阻止這一切,只能眼睜睜看着眼前的鬼借用何雪硯的身份來跟他對話。
“我是什麼東西?”
這話聽起來有點像是罵人,但此時的何雪硯顯然不會在意這種活人之間的陰陽怪氣。
她微微擡起手,看着自己蒼白的手背,隨後看向李樂平:“用你們給我的稱呼,我不就是鬼嗎?”
反問的語氣無比冷漠,不帶有一絲情感,聽得讓人毛骨悚然。
“鬼?”
李樂平一愣神:“我遇到的鬼,可不會像你這樣說話。”
隱約間,他腦海中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想。
“不,你遇到過,而且你還擊敗過我一次。”
何雪硯放下手,神情漠然,言語中卻在訴說着一件可怕的事實。
它曾經跟李樂平對抗過,而那一次,李樂平贏了。
“是你?!”
猛地,李樂平的眸子陡然一縮,雖然心中已有猜測,但是聽到眼前的鬼奴承認自己的身份,他的心臟還是不由得“撲通”一跳,整個人都不由得緊繃起來。
憤怒,無力,這些偏向極端化的情緒早已拋之腦後,他現在只覺得頭皮發麻,渾身如墜冰窟。
“是我。”
何雪硯點頭的動作有些僵硬,像是還不是很熟悉這具身體一般。
身份呼之欲出。
能夠說話的鬼,並且被李樂平擊敗過一次的鬼,只有一隻。
那隻曾經給大川市帶來無盡噩夢,最後被李樂平拼命駕馭四隻鬼之後關押的鬼。
代號:借鬼。
“你又逃出去了?不,不可能。”
李樂平牙關緊咬,眉頭緊鎖。
最令他感到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一些特殊的鬼在與人接觸過多之後,靈異與活人的意識在層層碰撞之後,誕生出了一個可怕的異類。
和鬼相館的第三任管理者顧承鈞不同,顧承鈞雖是一個擁有活人意識的鬼,但靈異構成的身體卻是由活人意識主導的。
而眼前的這個東西則更爲詭異,它就像是一個已經進化出活人意識,但卻站在鬼那邊的詭異。
意識的主導,最終決定了誰來主宰這樣一具厲鬼的身軀。
可偏偏,最讓李樂平眼前一黑的就是,他曾經跟這隻鬼死磕過。
大概在四個月前,他拼盡一切手段,最終才關押了這隻沒有完全成長起來的厲鬼。
然而四個月後,它又捲土重來了。
“那具身體不可能是假的,你最多隻是逃出去了一部分,所以,現在的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李樂平眯着眼睛,萬分警惕。
即使面前這隻鬼頂着何雪硯的臉,李樂平也不會在這時候有所顧慮。
已經被鬼入侵過的人,早就已經不是人了,只是被鬼利用了身軀,依靠靈異活動的提線木偶罷了。
“不錯,你真的很不錯。”
然而,何雪硯對李樂平眼中的警惕毫不在意,她像是在誇獎似的點點頭,只是聲音依舊是如此冷漠,讓人根本聽不出任何稱讚的意思,也沒有回答李樂平的問題。
“這鬼東西成長出來的智慧已經很高了,我根本套不了它的話。”
李樂平見此,腦海中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
相比起那些最爲純粹,依照殺人規律行動的鬼,眼前的這隻鬼已經成長出了非常可怕的智慧。
“它懂得如何與人交流,懂得按捺住殺人的本能,以此實現自己的真正目的,只是它在一些邏輯行爲上還不夠成熟,所以存在被人覺察到蛛絲馬跡的可能,但是這些蛛絲馬跡在日常中根本不會有人覺察到,只有當人在發現不對之後,纔會一路摸索到一條深藏在冰山之下的陰謀鏈。”
額頭上冒出了冷汗,李樂平死死盯着眼前的這隻鬼。
毫無疑問,他已經被這隻鬼盯上了,甚至他就是這隻鬼的第一目標。
他曾經擊敗過一次借鬼。
眼前的這隻鬼即使不是真正的借鬼,也應該繼承了一部分借鬼的意識,所以纔會知道借鬼被擊敗的過程,由此纔會盯上自己。
被一隻已經成長出類人智慧的鬼盯上,李樂平只覺得渾身汗毛都要炸起來了。
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對抗這樣一隻恐怖的厲鬼。
這就像是人工智能已經不需要人工了,開始可以自行演變、進化、成長了。
當智能不再依賴人工之時,當它不再遵循原本程序設定的規律之後,人類根本不可能是它的對手,因爲人類需要依靠大腦學習一輩子都學不完知識,它分分鐘就可以儲存進自己的數據庫之中,人類窮盡百年都無法解決的問題,對於這樣一個各領域知識都能夠綜合起來,並且知道該如何運用的智能而言,很多問題在它眼前,估計就是分分鐘就能解決的。
同理,鬼也是如此。
它已經懂得蟄伏,懂得學習,懂得該如何成長。
人類總結出來對付鬼的經驗,甚至都已經被它學去了,最讓李樂平感到無力的是,他們發現這件事情的時間已經太遲了。
眼前的鬼只是借用了何雪硯的身體,以鬼奴的形式呈現在了自己眼前,看起來並不具有什麼威脅。
可問題是,鬼的源頭呢?
馭鬼者在數月之中不斷拼死拼活,才能勉強成長到如今這種程度。
而一隻已經擁有不知道多少活人智慧的鬼,又會在這段時間裡蒐集多少拼圖,又會在這個過程中成長到什麼程度?
最好的獵手就是曾經的獵物,一次次地對抗之中,馭鬼者對抗鬼的經驗已經不適用於眼前的這隻鬼了,甚至,鬼還在利用馭鬼者總結出來的經驗,轉過身來反對付馭鬼者。
由鬼差爲起點,一路實施的計劃已經成功將大J市搞得一團糟,李軍等馭鬼者殞命於此,不少馭鬼者更是消耗頗大,能不能挺過這次災難都還是一個大問題。
毫無疑問,這隻鬼成功了,它將問題引爆在這個國家的核心城市,迫使所有人不得不拼命來阻止事態惡化。
“然後,你就有機會去找回你的身體了。”
忽的,李樂平在沉默一會兒後,死死盯着何雪硯,緩緩開口道。
當一個大的問題得到解決之後,很多小問題自然也就有了解答的依據。
“鬼棺事件是你做的手腳,你把鬼放了出來,然後躲在鬼棺裡,在我們一羣人調查鬼棺的時候,你就利用回到實驗基地的鬼差,妄圖把我們所有人都給幹掉,只是顧離出手把我們撈了出來。”
“但這其實也沒有超出你的預料,畢竟鬼差總要有人處理,而不論是否實施鬼畫關押鬼差的計劃,總之,當大J市所有馭鬼者都在專注於處理鬼差事件的時候,你就有很多機會可以下手了。”
“實驗基地裡面收手的那個人應該是鐘山吧?你最先入侵了趙建國,然後以此爲基礎,偷偷把大J市的三名負責人給解決了,這說明你具備了某種意識襲擊的手段,否則你不可能能夠輕易幹掉那三名負責人,尤其是形影不離的鐘山和郭凡,想要同時殺死他們兩個,可不容易。”
“厲害,真是厲害。”何雪硯擡起手,鼓了鼓掌,沒有否認。
緊接着,她摸出了一把金色的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着李樂平。
“不出我所料,那個老人似乎打算出手處理這次鬼畫事件了,他很可怕,但是隻要是人,就不可能逃脫過歲月的侵蝕。”
何雪硯說話的聲音不帶有任何波動,一邊舉槍,一邊擡頭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空,講述着現實中大J市內正在發生的事情。
它的這具身軀雖然身處鬼畫之中,但是似乎跟柳三有點類似,這具身體只是它入侵的衆多人之一,只是它衆多的耳目之一,相當於另外一雙眼睛。
鑑於此,它既能知道這邊的情況,也能知道外邊的情況。
至於真正的它究竟在哪,尚未可知。
不過,李樂平已經大概猜出了它的位置。
“老人?”
手槍無法給予李樂平任何威脅,也不可能打斷他的思考。
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秦老。
“那個老人終於願意出手了嗎?但是這似乎也在這隻鬼的算計之中,是打算消耗秦老嗎?畢竟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出手的次數非常有限。”
忽的,就在李樂平想到這裡之時。
“那麼,期待我們真正的見面。”
驀地,何雪硯簡單說道,像是在與他告別。
可就是在這時,李樂平的眸子陡然一縮,全身的力量驟然爆發,腳底猛地一踏,身體下意識地往她的方向衝去,用力地擡起手臂,手掌張開,像是想要阻止她接下來的動作。
“不!”
前所未有地,李樂平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喊道,拼了命地想要阻止什麼。
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遺忘鬼的靈異在覆蓋過去之時,似乎遭遇了某種阻礙,沒有第一時間攔住何雪硯的動作。
“砰!”
何雪硯舉起了手槍,槍口一轉,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扣動扳機。
冰冷、堅硬的子彈無情地擊穿了她的頭骨,子彈帶來的力道使得她腦袋一歪,修長的身子也被帶動起來,向着一側搖曳過去。
“撲通!”
血液從半空中灑落,猶如點點梅花掉落在地。
手槍和屍體同時墜地,從傷口中流淌出來的鮮血宛若猶如凋零的花瓣,訴說着眼前真實且悲慘的一幕,沉悶的倒地聲好似就叩擊在李樂平的心頭,讓他的動作驟然一滯,整個人的表情都呆滯住了。
冷漠的臉上浮現出了驚恐與無力,這一刻,他的動作更像是被定格住了,整個人猶如窒息了一般,手臂還保持着擡起的動作,手掌張開,手指在不斷髮抖,根本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這一幕造成的心靈衝擊實在太過巨大,就這樣在李樂平的眼前發生,而他卻無力改變這一切。
迷茫。
無助。
絕望。
美麗的臉蛋,輕輕合上的雙眼,看起來如同童話故事裡的睡美人。
然而,鮮紅的血液卻在這名睡夢人的太陽穴上不斷涌出,猶如眼淚一般從眼角滑落。
看着這張煞白的臉蛋,李樂平整個人都懵了。
他經歷過不少靈異事件,數次險象環生,見過的死人數量不計其數。
但是那些人都是與他無關的陌生人,死了就死了。
可他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接線員竟然會死在自己前面,而且就這樣死在自己面前……
“噗通。”
走到何雪硯的旁邊,李樂平好似在這個過程中用光了全身的力氣,渾身的力氣彷彿被一瞬間抽空了,使得他無力地坐倒在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何雪硯。
那個恪盡職守的接線員,再也不會醒來了。
“爲什麼……”
他的嘴角在顫抖,像是在詢問眼前倒在血泊中的何雪硯,又像是在質問自己。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爲什麼你會死?”
巨大的視覺衝擊導致他心中被厲鬼深埋的情緒再度爆發出來。
這不是愛情,而是一種由於無力所產生的絕望。
一直在死人,一直在死人,包括在他李樂平的身邊,也有人在接連死去。
這個充斥着靈異的世界似乎就是如此絕望。
誰都有可能在下一刻突然死去。
忽的,略顯失魂落魄的李樂平有些生硬地轉動脖子,看向那個被嚇得不輕,此刻正蜷縮成一團,躲在角落的女人。
“你會畫畫,對吧?”他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