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醫院外。
人羣匯聚,路過的車輛和行人都不由地停靠在路邊,因爲醫院門前此時正上演着一出好戲。
誰都想來看這樣一出好戲。
“不能在旁邊看下去了。”
醫院外匯聚起的圍觀羣衆之中。
一個毫無存在感,卻又身處人羣最前方的陌生人凝視着跪在母親面前的何雪硯,選擇在這時走出了人羣。
他必須現身了。
他很清楚,這個世界明顯是有問題的。
看眼下何雪硯這般瘋癲的表現,以及何檸已經沉淪其中的表現,足以推測出這個世界似乎會利用人的遺憾來誘惑人在這樣一個虛假的世界中迷失自我。
現實中失去的一切,卻能在這個虛假的世界中得到挽回。
這本就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而且在這個世界待得越久,人就越容易沉醉在這樣的幻想之中。
哪怕意志力再強的人也會在靈異干擾之下分不清真假。
這是一種可怕的靈異影響,猶如一瓶無色無味的毒藥,不知不覺間便將人迷惑,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縱然是對靈異事件有所瞭解的何雪硯也逃不過這樣的靈異影響。
歸根到底,她也只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也許她能拒絕得了心中的誘惑,但她卻不可能戰勝那可怕的靈異力量。
獨自一人身處在這個詭異的世界,依靠腦海中分辨不清的記憶硬撐到現在已經算是很優秀了。
而在李樂平走向何雪硯之際。
他的對面卻走來了一個人。
那是何檸,她在試圖穿過人羣,回到被打暈的母親身旁。
“遺憾啊……”
看着迎面走來卻根本沒有留意自己的何檸,李樂平只是搖了搖頭,好像是在感慨什麼,回憶什麼。
“誰這一生沒點遺憾呢?”
失去過許多的李樂平面無表情地擡起手,在與何檸擦肩而過之際,拍了拍她的肩膀。
身旁,神情焦急,正在試圖回到醫院的何檸頓時感覺到一股無法抗拒的睏意傳來。
她只覺得自己的大腦好似被放空了,一時間竟忘記了清醒是什麼感覺。
遺忘了醒着的事實,便會陷入一種怪異的沉睡狀態。
臉上的焦急消失了,眼神變得朦朧,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眼皮變得尤爲沉重,身子更是在這一刻驟然失去了動力。
也就是在她向前栽倒的瞬間。
那隻拍在她肩上的手輕輕發力,順勢將她的身體扯了過來,隨即背在了自己背後。
人羣依然在擁擠着彼此。
但此時的李樂平卻依然不被在意。
他似乎是被人們徹底遺忘了似的,完美地融入到了人羣之中。
哪怕他的身上揹着一個人,並且在不停向前擠,卻始終沒有一個人留意到他。
而在不遠處。
何父已經在這時走了過來,向女兒伸出了手。
那隻手是如此地寬大,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
已經在這個世界之中待了太久的何雪硯顯然無法再抗拒下去了。
她緩緩擡起了手,向着父親的大手伸去。
速度緩慢,可是距離卻在一點點拉近。
當兩隻手接觸到的瞬間,或許就意味着何雪硯會像何檸一樣徹底淪陷在這個世界。
“她哪都不會去的。”
千鈞一髮之際。
揹着何檸的李樂平來到了何雪硯的身後,搶在何雪硯之前握住了何父的手。
在他那冰涼如死人般僵硬的手握住何父的瞬間。
何父的臉色頓時變成錯愕起來,似乎是真的不知道這個突然插手進來的人是誰。
可是緊接着。
詭異的一幕出現了。
何雪硯的父親,何雪硯的母親,包括周圍的圍觀羣衆以及醫院的醫生保安等人全部在這一刻定格住了。
猶如某人按下了這個世界的暫停鍵,讓整座城市都停止了運轉。
廣告牌上播放的廣告停住了,正在行駛的汽車停住了,甚至連被風吹得搖曳的樹枝都停滯了,樹葉更是懸浮在半空中。
人們臉上的神情各異,卻都保持在了那一刻,有的臉上依然保持着驚愕,有的依然在哭泣,有的依然是擺出一副看樂子的姿態。
下一刻。
猶如被火焰燒灼的紙屑一般,這些被虛假世界構造出來的人全都化作了灰燼。
他們像是失去了作用,所以被放棄了,身體宛若一幅被撕碎的畫卷,就此破碎,如同被什麼可怕的力量蠶食得四分五裂,最終宛若飄散在空中的碎屑一般,被一陣冷風帶走,最終徹底消失在原地。
眨眼間。
所有人都從視線之中消失不見了,彷彿被什麼可怕的力量抹去了存在。
只有三個人在這突如其來地消散之後完好無損。
何雪硯,何檸,以及站在何雪硯身後的李樂平。
他們就這樣站在荒涼的街道上,周圍的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他們三個。
當一切異常都消失之後,何雪硯的眼中才重新亮起了光彩。
她猛地轉過頭,臉上的淚痕依舊,就這樣看着站在他身後的李樂平。
“好久不見。”
李樂平看着她,搶先開口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冷漠,給人一種不合羣的孤僻感。
“李……李樂平?”
何雪硯滿臉淚痕,眼中的水霧都沒有來得及消散,她凝望着那張陌生且冷峻的面容,在沒有任何猶豫的情況下喊出了這麼一個名字。
沒有人記得李樂平究竟長得是何模樣。
但何雪硯的心中就是有這麼一種感覺。
眼前的陌生男人就是李樂平。
失蹤三個月的李樂平重新出現了。
就出現在自己面前。
聽到這聲呼喚的李樂平微微點頭。
何雪硯繼續打量着這張陌生卻又熟悉的面容,這才發現自己的堂妹不知在何時已經被他背在了身後。
此刻何檸的下巴搭在李樂平的肩膀上,如同睡着了似的,閉着眼睛,呼吸平穩。
“我施了一點小手段,讓她睡了過去。”
沒等何雪硯主動詢問,李樂平便提前解釋了。
對他而言,讓一個人睡着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只需要讓這個人忘記“清醒”這個概念就行了。
遺忘了醒着的事實,人就會進入一種深度睡眠的狀態。
解除這種狀態也很簡單。
讓這個人遺忘睡着的概念,兩兩抵消就行了。
“你怎麼會在這?”
何雪硯再次開口了,聲音中帶有些許哭腔,不知是因爲再見父母時的悲傷,抑或是因爲自己獨自一人在此苦苦支撐的委屈所導致的。
同時,她也很詫異。
因爲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裡見到李樂平。
要知道,這裡可是相隔大川市上千公里的大哈市。
“當然是來找你的。”李樂平答道。
看着那張眼角依舊流淌出的淚珠,似乎還沒有完全從剛纔的崩潰之中走出的臉,他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包紙巾,丟給了何雪硯。
出於本能地接下來李樂平拋來的紙巾,正當何雪硯想要說上一句謝謝之時,李樂平卻先一步開口了:“不要在那跪着了,趕緊退到我身後,這不是言情劇,沒有那麼多你一言我一語的時間,危險要來了。”
他很清楚,自己雖然出手救下了何雪硯,但是這樣現身救人的行爲無異於一種挑釁,一種襲擊。
而且在這樣的行爲中,他的位置也暴露了,遺忘鬼的靈異也就無法繼續掩蓋他的存在了。
這種情況下,這個兇險的世界必定會盯上他。
話音剛落。
恐怖的變化出現了。
“噗嗤——!”
毫無徵兆地,附近亮起的廣告牌以及店鋪牌驟然熄滅。
整條街道頓時變得有些昏暗,只有路燈還在頑強地亮起。
但是這樣的頑強卻無法堅持太久。
下一刻。
“滋滋——!”
隨着一陣電流聲響起,道路上的路燈突然開始閃爍起來,每一次重新亮起的時候,燈光都會變得黯淡幾分。
整條街道隨之變得更加昏暗了,黑暗如霧一般壓了過來,將李樂平的視野大大壓縮,只能勉強看清周圍十幾米的情況。
而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在燈光的每一次熄滅與亮起之後,街道上都出現了尤爲驚人的變化。
李樂平的周圍,當燈光每一次熄滅又亮起之後,四周的景象就會在光暗交錯之後發生不可思議的改變。
高聳的大樓彷彿被一隻手強行按壓了下來,瞬間從幾十米甚至上百米的高樓變成了一種民國時期的低矮樓房,而且這些樓房像是修建了幾十年一樣,上面佈滿青苔,牆皮發黴發黑,斑駁落下,瀰漫着一股腐敗的氣味,就連牆壁外面接通到室內的水管都是生鏽的狀態。
附近的綠化帶也在快速消失,直到完全消散在黑暗之中。
腳下踩着的混泥鋪成的道路也不知在何時被改變了,變成了一種舊時代的石轉路,坑坑窪窪的,好似從未翻新過,充滿了年代的氣息。
周圍的異變實在太過顯眼,即使觀察力再差的人也會覺察到這樣的驚人變化。
“這是怎麼回事?”何雪硯強忍着心中的恐懼,問道。
“不要慌。”
李樂平只能這樣回答,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可問題是在鬼沒有現身之前,他怎能知道這地方有什麼問題?
“誰?”
等待之中。
一閃一閃的黯淡燈光之中,前方的道路上突然出現了許多詭異的身影。
他們隱藏在黑暗的深處,只露出一個個人形輪廓,讓人根本無法分辨他們是人是鬼。
“直接動手,這地方不可能有活人的。”
李樂平陰沉着臉,顯然不打算將主動權讓給對方。
下一刻,他的身上散發出一股陰冷的氣息,彷彿將周圍的空氣都給凍結住了。
然而,就在他打算髮動襲擊之時。
“這麼多年了,竟然又有人來到了這個地方。”
一聲來自黑暗深處的低語頓時讓李樂平眉頭一皺。
對方開口說話了,而且語氣聽起來有些漠然,完全不是活人的語調。
是人,是鬼?
“出來,不然就動手。”李樂平警告道。
這一刻。
那羣隱藏在黑暗之中的人走出了黑暗。
這些人的目光似厲鬼一般冰冷詭異、麻木不仁,根本不像是活人。
李樂平目光掃看着那些人,感覺到一絲涼意。
這些人的數量大概有八九個,有男有女,穿着打扮全都非常陳舊,全都是民國時期的穿衣風格,和現代格格不入。
站在他們面前,李樂平感覺自己好似橫跨了百年,來到了那個風起雲涌的時代。
與此同時。
這些人之中,一個看起來頗具話語權的中年人走了過來。
他同樣在觀察着李樂平,只是他的臉色尤爲陰沉,讓人根本無法分辨是敵是友。
“你們是什麼人?爲什麼會在這?”
李樂平看着這些不知道是何狀態,也不知道爲何會在此的人,神色凝重,直接開口詢問。
“多少年了,我本來以爲醫院已經停業了,卻沒想到竟然還有馭鬼者敢踏足這個地方。”
那個站在衆人最前的中年人作出了回答。
“你是誰?”李樂平看着他道。
這個中年人停頓片刻,然後回道:“我是誰不重要,畢竟按照外面的倫理來看,我們這些人都已經死了,一羣已經死了的人,知道名字又有什麼用呢?”
“一羣死了的人?死了的人爲什麼會待在這?”李樂平繼續問道。
“這裡是一個埋葬之地,用於囚禁我們這些已經堅持不住的馭鬼者,卻又能夠給我們一個相對較好的結局。”男人回答道。
“怎麼說?”
李樂平對這個自相矛盾的說法感到好奇。
“你應該已經推測出來了,這個一個由靈異打造的世界,通過醫院四樓的病房,就可以帶着意識一同進入這個世界,代價則是你需要切割自身一半的靈異,然後才能來到這個可以將一切遺憾彌補的世界。”男人說道。
“但這是一個假的世界。”李樂平說道。
男人沒有反駁,很乾脆地承認了:“是的,但是對於我們來說,既然現實中的我們無法逃過那個死亡的結局,那又爲何不選擇這樣一個世界呢?”
“我們的意識因爲這個世界的靈異得以維繫,雖然生活在一個虛假的世界,卻又能夠在這個世界之中享福,說難聽點,這就像是一種安樂死的詛咒。”
“但從結局上來說這不算壞事,畢竟現實中的我們已經無法活下去了,那麼在這個世界之中自己騙自己的話,或許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