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雪婉頓住動作，擡眸看向他，她的眼中沒有波瀾，平靜的猶如一汪死水。
慕崇峰恍惚間記得，以前的蕭雪婉並不是這麼冷清的，她喜靜，雖不愛說話，但是那雙眼睛裡一直盪漾着柔光，這道柔光，幾乎伴隨了他整個創業過程。
不管他在生意場上失意還是得意，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那雙充滿信任的眼眸。
那時候，他覺得那雙眼睛就是支撐他走下去最大的力量，可他早已不記得，他有多久沒有回頭看了。
如今這雙眼睛再也找不出往昔的半點情分的時候，他才覺得懷念。
男人的愛情觀跟女人不一樣，女人一旦愛上，可能就是一輩子，至死方休，但是男人不一樣，金錢，權利，慾望，任何一樣，都可以凌駕於愛情之上，他們愛的時候濃情蜜意，不愛的時候，冷酷無情。
但是不管是多薄情的男人，心裡都會有一個任何女人都無法取代的位置，那就是陪他艱苦創業的妻子。
蕭雪婉走的這段日子，他時常想起森瑞剛剛建立時候的事情。
慕家跟蕭家不一樣，慕家是軍政出身，蕭家則是商業大亨，老爺子本想讓慕崇峰子承父業，也走軍政這條路，但是慕崇峰對這個毫無興趣，一心想做生意。
沒有任何經驗的他在這個圈子裡幾乎可以說是新人，創業初期很多人際關係，都是人家看在蕭老爺子面上，給他方便。
後來他跟唐欣茹糾纏不清，傷害蕭雪婉之後，蕭老爺子提到他就深惡痛絕，以至於老爺子去世，他都沒上門看一眼。
他虧欠蕭雪婉的豈是一兩句就能說得清的，只是到了要開口的時候，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慕雲澤帶着高歌已經先行離開，溫珩將車子開到街口，遠遠的等着蕭雪婉。
慕家別墅外，昏黃的街燈下，蕭雪婉淡淡的看着他，“說吧，一次性說清楚也好。”
慕崇峰抿了抿嘴脣，欲言又止，好久才道，“能不能不離婚，給我一個彌補你的機會。”
蕭雪婉早已做好準備，卻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身形頓住，擡眸詫異的看向他。
她跟慕崇峰提出離婚以來，慕崇峰一直都未同意，而他不同意的原因，是因爲不想分割森瑞，這是唯一一次，他說要彌補她。
詫異只是一瞬間，蕭雪婉很快就平靜下來。
“怎麼彌補，我潰敗的三十年青春，還是我因爲你流掉的孩子，或者是雲澤幼年缺失的父愛，你能彌補得了嗎？如果彌補不了，就不要說這種話。”
慕崇峰啞口無言。
蕭雪婉神色平靜，“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已經造成的傷害，即便表面上看上去癒合了，但只要揭開傷疤，就會發現已經潰爛流膿，除非剜掉那塊兒肉。”
慕崇峰臉色頹然，良久才道，“我知道那件事一直都是你心裡的坎兒，我明明知道，卻一直不想辦法補救，總以爲時間長了，一切都能淡去，卻不知道，傷害隨着時間的流逝，只會越來越深，矛盾也只會越積越大，到了如今，變成這樣無法挽回的地步……”
“對不起，”慕崇峰擡眸看向她，他不再年輕，兩鬢已經有些灰白，眼角的皺紋也隨着歲月的累積，逐漸深刻起來，他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眼神帶着桀驁的年輕男子，他老了，他被金錢，被權利浸淫，早已經不是當年的他，可是她的心卻在這一刻，微微起了一絲波瀾。
她用了三十年去愛，也用了三十年去恨的男人，終於跟她說出了這句對不起。
報復的快感，還有多年承受的委屈和愛恨情仇，在這一刻統統涌上心頭。
蕭雪婉攥着手指，努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一句話沒說。
慕崇峰繼續道，“我知道我愧對於你，也忽略了雲澤，但是三十年婚姻，我們走到今天不容易，孩子們又孩子們自己的生活，將來相扶到老卻是我們，請給我一個機會照顧你。”
他說着緩緩拉住了蕭雪婉的手，卻在碰到的一換件，誒對方將手抽了出去。
蕭雪婉後退半步，擡起眼簾的時候，神色已經變得平靜下來。
她淡淡道，“我可以答應你，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慕崇峰一怔，眼神有些意外，不過還是快速道，“你說。”
“我要你永遠不許人唐欣茹的兒子。”
慕崇峰身體一僵，猛然擡起眼簾。
蕭雪婉去彷彿在意料當中一樣，扯了扯嘴角，“做不到是嗎，那就沒什麼好談的。”
說完這句話，蕭雪婉轉身，毫不留戀的離開。
這個要求太苛刻，他的確做不到。
他虧欠蕭雪婉不假，可他愛唐欣茹，如今這個女人已經離世，唯一留下的兒子，他又怎麼能撒手不管，可是蕭雪婉卻不給他商量的餘地。
她腳步不快，但是每一步，都走得特別穩，她的心情從剛開始的躁動，如今已經變得十分平靜。
街口，一輛銀灰色的本田停在那兒，車燈開得很亮，直直的照着她走來的路，而後，那輛車上下來一個人，一身西裝，邁着沉穩的腳步，緩緩朝她走來。
蕭雪婉的心情，突然就安寧下來。
溫珩一直走到她跟前，將西裝披到蕭雪婉的肩頭，溫聲道，“回家吧。”
三個字，足以撫平她一切的不安跟躁動，上了車，溫珩扭頭過來幫她系安全帶，蕭雪婉有些不自在的朝後退了退，低聲道，“我自己來。”
溫珩卻沒鬆手，他伸手橫過她的胸口，從她旁邊摸出安全帶，低頭認真的幫她扣上，他離的很近，蕭雪婉幾乎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露香。
她悄悄打量着他。
這是他回國之後，她第一次，這麼認真，這麼近距離的看他。
他的肩膀，比當年寬厚很多，相貌依舊英俊，歲月在這個男人身上留下的不是皺紋，而是洗盡鉛華的沉穩，睿智。
站在一個女人的角度，這樣的男人，非常具有吸引力，這與年齡無關，蕭雪婉想，如果他想結婚的話，其實根本就不乏女人，可他偏偏這樣守在她這樣一個沒有離婚的，人到中年的女人身邊，目的是什麼，再清楚不過。
即便她打算跟慕崇峰離婚，也從來沒想過再接受另一個人。
她已經不年輕了，愛情早已經不是她這個年紀的女人會幻想的東西，她本應該很果決的跟溫珩說清楚，但是這個男人，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或者說，她潛意識裡，其實並不想讓他離開。
現在，她可以拿着她沒有離婚，作爲藉口來拒絕溫珩，但是如果離婚之後呢，她該怎麼拒絕他。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溫珩突然伸手將她的下巴擡起來，對上她清亮的眼眸，她的心跳在那一刻，驟然紊亂，腦子也變得不清明起來。
而後，她聽見溫珩道，“你答應他了嗎？”
蕭雪婉一時沒有回過神，看着他沒說話。
溫珩抿緊嘴脣，手指摸索着她的下巴，用一種極低的聲音，輕聲道，“如果只是他這樣的，你都能原諒，都能忍受，爲什麼我不行？我沒有跟任何女人糾纏不清，我沒有私生子，我甚至比他更疼你，爲什麼你從來不肯給我一個機會？三十年前是，三十年後還是，他究竟哪裡比我好，讓你這樣委曲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