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平穩朝韓家老宅開去，車上分外沉默，韓昭雪從後視鏡裡瞥了一眼。
白素坐在副駕駛座上，歪頭看着窗外，他的位置，只能看到她的側臉，漂亮又端莊。
以前在軍大院的時候，白素的性子就特別討各位官家太太的歡喜，這樣一個懂事，性情極好的大家閨秀，誰不想討來給自己的討債鬼做老婆。
軍大院一羣皮孩子，從小舞刀弄槍，狗嫌貓煩，哪一個也不好管教，就連季家老太太，也對白素青眼有加，盼着自家高冷傲嬌的兒子什麼時候能開竅，將那韓家的白素討回來，也算定了終身大事。
只有他，對這個總愛哭鼻子的女孩兒喜歡不起來。
同伴那一聲“你家小媳婦”更是讓他對這個跟屁蟲方案之際。
十幾歲的少年郎，正是情竇初開，討女孩子歡喜的年紀，即便沒有什麼喜歡的女孩兒，也喜歡被女孩子圍繞傾慕的優越感，白素的存在，徹底破壞這種優越感，那種被同伴調笑着喊他新郎官的感覺，讓他既羞恥，又憤恨，對白素自然就更沒有好臉色。
老太太越是中意白素，他就越是不喜她，直到那件事將這種關係打破……
她的坐姿規規矩矩，這麼多年來一向如此，白素自小就非常懂事，韓家老二幾乎沒有在她身上操心過什麼，她太過安靜，太過小心翼翼，這種謹小慎微的性格，一直都是韓昭雪所不喜的。
他不喜歡她軟弱的性子，不喜歡她爲了在這個家努力討好所有人的樣子，更不喜歡她對他的吆五喝六每次都順從的樣子，可卻又偏偏見不得她被別人欺負。
他高二那年，白素剛上初一，當時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身高已經有一米六，身材雖然瘦，五官已經明豔起來，老太太下的死命令，非讓他上下學的時候接送白素，他自然不肯。
少年人心裡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當然不願意每天后面跟着一個“拖油瓶”被一羣狐朋狗友取笑。
那會兒他們高中跟小學隔得遠，韓昭雪以此爲由，自然不去接送白素，不與她同行。
白素一向是極聽老太太的話，他作爲兒子任性妄爲，白素卻不敢。
她放學早，走到高中部的時候，韓昭雪剛放學。
以前他上初中的時候，跟白素在一個校區，當時“白素是韓昭雪的小媳婦”的話題，早就成了初中同學的笑料，他自以爲上了高中離開以前那個圈子，這種情況會好轉。
事實上，的確有所轉變，他上高一大年，白素還沒小學畢業，兩個學校距離又遠，老太太自然不能勉強他，他過了一段，在他自己認爲非常“風光”的一年。
他長相出衆，成績優異，一到高中，跟他表白的女孩兒不在少數，他雖然沒有什麼中意的，卻非常享受這種衆星捧月的感覺，直到白素升入初中，這種現狀突然被打破。
從他眼見着那個瘦小的身子出現在校園裡的時候，他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白素向來內向，看到他愣了一下，垂着眼簾手指在身前捏着衣服，沒有開口。
韓昭雪冷着一張臉從她身邊經過，竟是一句話也沒說。
白素不敢多言，只是安安靜靜，不遠不近的跟在他身後。
韓昭雪身邊圍着一羣年紀跟他相仿的少年人，有說有笑去往操場。
白素就坐在操場的臺階上，默默的看着他打球。
天氣很熱，操場一點遮陽的地方都沒有，她的小臉被太陽炙烤的通紅一片，卻一直沒有離開。
操場上的人漸漸少了，後來連打球的也沒有剩下幾個人，韓昭雪才拎着書包，朝她走來，陰着臉將書包丟給她，扭頭朝操場外走去。
白素抱着他的手包，小跑着跟上去，兩人就那麼盯着天邊的晚霞，一前一後的往家走。
很快，韓昭雪跟一個初中小姑娘好上的消息就在他們學校擴散開來，以前初中在一個學校的人自然就知道怎麼回事，不多久這事兒就穿得人盡皆知。
白素一來學校，旁邊的哥們兒就拍着他的肩膀，用一種特猥瑣的聲音道，“韓昭雪，你媳婦來了。”
要不是極好的教養，他早就一拳揍過去了。
那天，依舊是夕陽西下他們在回家，路上，韓昭雪拉住她，冷着臉道，“以後別再來我們學校，看見你就煩！”
白素愣了一下，小臉煞白，咬着嘴脣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韓昭雪一見她哭，心裡就覺得更煩了，他皺着眉，語氣不好道，“哭什麼哭，就會哭，我說的話你聽見沒，以後不許跟着我！”
白素終於是沒敢哭出來，只是帶着哭腔，啞聲道，“媽媽讓我跟你一塊兒回家。”
“就你聽話！”
韓昭雪瞪她，“你不來，她還能逼着你來？”
少年心性，自然不知道這句話對一個孤兒來說有多傷人，白素低着頭，竟是落下淚來，卻是咬着嘴脣，不讓自己哭出聲。
她這一哭，韓昭雪就有點慌張起來，想哄她，卻不知道怎麼哄，最後只能硬邦邦道，“哭什麼哭，你還委屈上了，快把臉擦乾淨，回去媽又要說我欺負你，你是嫌我捱揍捱得還少嗎？”
白素不敢哭了，眼睛卻又紅又腫，回去不露餡纔怪。
韓昭雪又瞪她，白素卻連頭也不敢擡，眼看天色越來越晚，韓昭雪沒辦法，只好拉着臉道，“別哭了，回家！”
說着拉着她的手，就往家走，白素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後面，快到家的時候，又轉頭兇巴巴道，“記住我說的話沒，不許說我欺負你！”
白素點頭。
事實上，白素從未在老太太面前告過狀，但是老太太卻總能看出來是他乾的“好事”，他弟弟韓昭霖比白素還小一歲，白素來家裡那會兒他還不懂事，最重要的是，那又不是他“媳婦”，他自然不會好端端的欺負白素，能把白素欺負哭了的，就只有他。
所以他現在說這些，可不就是廢話，到家家，該揍還得揍。
果然，一到家，老太太跟老爺子就瞧見白素紅彤彤的眼圈，老爺子連問都不用問，直接抄起拖鞋追着他就揍起來。
大晚上韓昭雪趴在牀上亂“哎呦”，老爺子當過兵，手上的力道自然不輕，要不是他皮糙肉厚，早就癱瘓在家了。
“篤篤——”
外面傳來小心翼翼的敲門聲。
韓昭雪不用看就知道是白素，他趕緊從牀上爬起來，動作幅度太大，牽到傷口，又是一陣疼，最後開門的時候，一張臉拉得老長，門一開就氣沖沖道，“幹嘛？”
白素被他嚇了一跳，好一會兒才道，“哥，你還疼嗎？”
“你說呢？”
還是瞪她。
白素有些歉疚的低着頭，小聲道，“哥哥，對不起。”
韓昭雪這人一向是吃軟不吃硬，他不喜歡白素什麼事都是一副一言不發的態度，可是當這人真開了口，他卻發現自己責備不起來。
真煩人！
他懊惱不已，只能硬邦邦道，“找我什麼事？”
白素這纔想到自己的來意，低聲道，“哥，你去我房間睡吧，我的牀軟，你身上有傷，趴着睡會不舒服。”
老太太對白素，那可是當親生女兒來疼，吃的用的，比他跟韓昭霖兩個兒子還要精細，過年家裡大掃除的時候，他跟韓昭霖趁機跑去白素的房間鬧騰了一番，白素那張牀可真是舒服極力，跟她的一比，他們兄弟倆也就比睡地板強一點。
這事兒讓韓昭雪心裡不平衡了好久，卻沒想到白素會主動來要他過去休息，他哪裡能不彆扭。
他一個男子漢，去一個女孩兒房間睡，這算什麼，十幾歲的少年人，早就已經有了懵懂的性認知，有些玩得野的，早就嘗過禁果，韓家家教嚴，韓昭雪雖然跟一羣狐朋狗友混，這方面卻純潔的不行。
聽見白素這麼直白的邀請他過去，頓時一張臉長得通紅，說話都難得結巴起來，“你，你這是說什麼胡話，我去你房間睡什麼睡，你一個女孩子家的，不知道害臊啊，那男人是能隨便邀請他進你房間的嗎？”
白素冷不丁的被數落了一頓，只覺得委屈，卻又不敢在韓昭雪面前顯露出來，嘟着嘴，好一會兒，才蚊蚋一般，低聲道，“你是我哥。”
韓昭雪一愣，不知怎麼，突然心生不悅，這種不悅的感情來得濃烈，他甚至都來不及思索這是因爲什麼，臉色就已經沉了下來，冷冷道，“我不是你哥！”
白素身體一顫，眼圈頓時就紅了，韓昭雪心煩意亂，連一句安慰都沒有，碰的一聲，將門甩上。
聽着外面漸漸走遠的腳步聲，韓昭雪輾轉反側了大半夜，天亮的時候才睡去，醒來的時候就掛了兩個黑眼圈，陰着臉從樓上下來。
韓昭霖剛起牀，瞧見韓昭雪嚇了一跳，“哥，你昨晚偷牛去了，黑眼前都掛到嘴角了。”
韓昭雪嘴角抽了抽，“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