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對望

晚上姜水生騎着自行車回來, 看見家裡窗戶碎成了玻璃渣,一想就知道怎麼回事,他搖着頭嘆息了一聲。

姜穗攤開手, 把孫小威給自己的150塊給姜水生看:“孫小威賠的錢。”

姜水生驚訝道:“他怎麼賠那麼多?”

姜穗咬牙:“不知道。”

其實她哪裡能不知道, 用後世的說法, 孫小威就是個顏狗。然而十三歲的自己, 總不可能用這個來給父親告狀。

姜水生道:“一扇窗戶要不了這麼多錢, 多的穗穗給他退回去吧。”

“爸爸。”姜穗悶聲道,“我不想去。”

“爲什麼啊?”

姜穗不說話了,孫小威現在一見她說話就結巴, 她聽着都着急。好在姜水生只是隨口問問,她不願意去, 姜水生二話不說就自己去還了。

姜水生去還錢, 孫小威他爹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不用姜水生告狀就把孫小威一陣好打。

孫小威在院子裡上躥下跳:“爸!我錯了還不行麼,你輕點輕點, 哎喲!”

他爹是真給氣笑了:“你小子有錢啊,早晚家底都得給你敗光,不如早點打死了事。”

孫小威也冤:“我當時腦子裡,就只有……”他閉了嘴,捂着屁.股齜牙咧嘴就是不說話了。

“你倒是說說你腦子只有什麼?豆腐渣麼!”

孫小威臉通紅, 咬牙捱了這頓打。

他本來以爲他紅着臉刨土這件事會被嘲笑很久, 沒想到這件事大院兒所有男孩子意外一致地緘口不言。那天的驚鴻一瞥, 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孫小威咬着草莖, 目光不動聲色地往那扇修好的窗戶瞥。

身邊杜力說:“那是姜穗吧?

有人道:“是她。”

“……哦。”

衆人面面相覷, 有人紅着臉問:“你們覺得,她好看嗎?”

誰也不吭聲, 彷彿誰第一個說就輸了似的。

“孫小威,你覺得呢?”

孫小威突然被點名,跟被踩中尾巴的貓似的:“我覺得什麼?她那副樣子……一看就不是好人。”

男孩子們如夢初醒一般:“對對,不是好人。”

他們心口不一,神思不屬。然而孫小威的話,大家還是有點認可的,姜穗長相和性格可不符合,她長得嬌滴滴的,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像是小桃花成了精。

這一年學渣們搜腸刮肚也不知道怎麼形容她的模樣,反正、總之一看就不是好人就對了!

*

馳厭花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給富二代楊嵩改了一輛摩托車。

八月末,城市燥熱的氣流加劇着酷暑。

有人不耐煩地說:“楊嵩,他怎麼還沒來,你耍我們玩兒呢,要是車子改成了垃圾,老子當場給你砸了。”

楊嵩也心煩氣亂:“急什麼!”

“他來了!”

衆人紛紛回頭看過去,一輛黑色的摩托車從遠處疾馳而來,巨大的引擎聲伴着夏日裡空氣折射的灰塵,黑衣少年控着摩托車,飛躍過跨欄,車子滑行一段距離,急速拐了個彎,最後穩穩在他們面前停下。

車子滑行的軌道處一道深痕,富二代們瞠目結舌,半晌纔有人激動道:“酷啊我.操!”

楊嵩也反應過來了,激動得眼睛都亮了。

車上的少年摘下頭盔,衝他點點頭:“楊少。”馳厭將頭盔掛在把手上,富二代們稀奇地摸摸這輛改裝好、外形酷似子彈的摩托。

馳厭道:“車胎是熱熔胎,賽車專用的,抓地強,操作性能好。油封鏈條和氙氣大燈也改了。”他說着,打開了摩托車的照燈,幾個人眼睛都綠了,稀奇地摸摸。

“這他.媽車子太酷了。”

馳厭把鑰匙交給楊嵩,楊嵩激動得不行,他酷愛摩托車,家裡收集了十多輛,但是沒有任何一輛比得上馳厭改裝以後的。現在得到這把鑰匙,就跟他爸把遺產交給他一樣激動。

楊嵩說:“馳厭,不,厭哥,你以後就是我親哥。”

馳厭笑了笑:“楊少說笑了。”

楊嵩摸着車身,說:“多少錢你儘管說,無論多少都是應該的。”他當初抱着試試的態度,隨便從車庫拖了一輛給戴有爲那小子,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炫酷的摩托。

馳厭道:“不用,之前就說過不收錢,改裝來玩玩。”

“那怎麼行!必須給。”

他幾個兄弟也叫囂着必須給,馳厭最後依然只收了買材料用的成本費。

這一單一分錢沒有賺到,戴有爲知道的時候,都心痛死了:“什麼?你傻不傻啊,真一分錢沒收!那車子那麼帥!”

馳厭說:“我心裡有數。”

戴有爲不懂,馳厭卻明白,他最大的收穫已經得到了。人際圈子悄無聲息地打開,以後看到這輛車的所有人,都將知道馳厭這個名字。

楊嵩高調又愛炫耀,可謂愛車如命,實在是最好的人選。

然而快九月了,還要考慮的事情就是去高中需要買很多新的生活用品。

馳厭想了想,以後少不了和楊嵩這類人打交道,他如今這身確實不行。段家那身體面的行頭屬於“工作服”,也不能日常穿。他第一次走進大商場,導購員見他高高瘦瘦,穿的也是地攤貨,免不了愛答不理,馳厭也不在意,挨個兒看過去。

他最後看上了一套黑色的襯衣和西服長褲。

一看價格,竟然標價1866。在這一年,也算是比較奢侈了。

導購員見他皺眉,輕輕嗤笑了一聲。

馳厭的目光,躍過那套男士衣服,落在最裡面玻璃櫥櫃的水晶小貓身上。

它太漂亮了,貓眼做得很逼真,是純粹的綠色水晶,在燈光折射下憨傻可愛栩栩如生。馳厭緊緊皺着眉。

導購員說:“我說你不買就別擋道啊,衣服你到底要不要。”

馳厭道:“衣服不要了。”

導購員譏嘲厭煩的目光還沒來得及露出來,又聽見這個窮酸的少年說:“那隻水晶貓給我。”

導購員呆住。

那貓比衣服還貴兩百塊啊。

*

水晶貓安靜窩在他懷裡,燙得胸口有些疼。

這是馳厭這輩子第一次做這麼腦熱的事情,他的理智清楚又冷淡地告訴他,它再漂亮,也不過是塊石頭而已。石頭在李子巷隨處可見,犯不着體面的衣服都不要,買這麼個無用的東西。

然而他想起那天在舞蹈室裡面,她看他警惕討厭的眼神,讓他心中那種不悅又升騰了起來。

他摸摸自己的臉,姜穗舞蹈鞋踹在上面的感覺似乎還殘留着,他抿了抿脣。

馳厭沒有回李子巷,八月的夏天,他一身汗,手指輕輕摩挲着手裡的水晶。

它在陽光下更加炫目美麗,折射出七彩的光芒。這樣昂貴的奢侈品,他從來沒想過將它從櫥窗買出來,然而現實是,他站在了大院外面。

他沒想怎麼樣,只不過敬老院那件事,像是他心中一個坎兒,哪怕是段玲受到了報應也不能讓他心裡平息一點。

馳厭冷着臉,踱步到了姜家門邊,從前門看到後院兒蹲了兩個小姑娘,他腳步頓住,沒再打算進去。馳厭擡眼看進去,姜穗背對着他,專心看着一個木桶。

姜雪在捯飭冰粉,姜穗托腮看着姐姐。

“穗穗啊,我這次一定能成功,你相信我,菠蘿味兒的冰粉可好吃了。可惜你們家井水不夠涼,不然我剛剛也不會失敗。”

姜穗眼帶笑意,點點頭。

2000年她家還沒有冰箱,姜雪家也沒有,姜雪買了包做冰粉的粉末,把它用開水衝了倒進碗裡,然後放進裝有涼水的木桶,再等一會兒也能凝固成爽口的冰粉。

兩個女孩子目不轉睛盯着木桶看。

好一會兒,姜雪用勺子戳戳,驚喜道:“成了成了!”

姜穗被她的喜悅感染,也彎着眼睛笑。

姜雪用勺子舀起來,小心翼翼又期待地喂她一口:“你試試,好吃不?”

姜穗張嘴吃了一口,童年貧瘠卻色彩斑斕,這樣的冰粉顯得可貴又可愛。

她用力點頭,肯定姜雪:“好吃,雪姐姐真厲害。”

姜雪被她如今的笑容擊中心臟,她誇張地捂住胸口:“快別笑了,別對着我笑,我需要人工呼吸了……”

姜穗更是樂不可支。

姜雪吧唧一口親姜穗臉上,她捂住臉:“啊啊啊我妹妹天下第一漂亮!”

姜穗的反應速度哪裡躲得掉,被她嚇了一跳,反應過來無奈極了。

她伸手把盪漾的姜雪拉起來,又用力拎起木桶,打算放進家裡。

馳厭本來面無表情看着。

他在姜雪大聲喊出她妹妹第一漂亮時,額上青筋歡快跳了跳。

然而稚弱的小少女拎着木桶轉過身,吭哧吭哧要往屋裡走,擡起眼睛看見他時,他用力抿住脣,一眨不眨看着她。

姜穗拎着桶,被門口高高的少年嚇住,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不確定道:“馳……馳厭?”

馳厭死死攥緊手中小貓,似乎恨不得捏碎它。他耳朵隱隱發燙,面色卻很冷,像是結了一層不化的冰。

他轉身便走,看也不看她一眼。

那隻小貓也不打算給她了。

原來不是姜雪眼瞎,眼瞎的人是他。這種東西,她這樣的姑娘,應該還看不上。

姜穗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她迷茫地問姜雪:“我又惹到他了嗎?他臉色好難看。”

姜雪探出頭:“沒有吧,這人真奇怪,擺死人臉給我們看做什麼,欠他錢嗎?”

姜雪說話一點也不注意音量就算了,這兩個姑娘也不知道等別人走遠了再說!馳厭還沒走遠,他耳力好得很,聞言咬牙,氣得胸口發悶。

死人臉……

他緊緊抿着脣,加快腳步走出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