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瘋狗嗎

馳厭也看見了姜穗, 她拉着另一個圓臉少女繞開他走。

他皺眉,手指緊了緊,追過去:“姜穗。”

姜穗擡眸看他。

他想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臂, 最後指尖蜷縮放下:“我能和你說說話嗎?”

陳淑珺左看看右看看, 鬆開拉着姜穗的手:“那我回教室啦, 大課間還有時間, 你們說吧。”她一溜煙兒跑了, 心裡滿是八卦。馳一銘的哥哥怎麼會找姜穗說話?

馳厭低聲道:“抱歉。”他把手中蛋糕遞給她。

姜穗不接,她搖搖頭:“你是替段玲道歉的嗎?我已經不生氣了,孫叔叔也替她道過歉了。”

馳厭抿抿脣, 他看着姜穗的眼睛:“不是。”

姜穗疑惑看他。

馳厭說:“是我自己,想和你道歉。”

姜穗愣了愣, 然後她搖頭道:“我明白的, 你不是故意的, 你只能聽段玲的話。”她這段時間調整過來心態了,因此對他也不太在意, 她甚至能友好地道,“我沒有生你的氣。”

因爲她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她眼裡帶着輕快釋然的笑意,馳厭喉間乾澀,這世上最可怕的情感約莫就是不在意。

然而他能奢求什麼呢?在姜穗眼裡,他就是段玲的走狗, 爲了生存不擇手段。

馳厭平靜下來, 他問:“我能幫你做些什麼嗎?”

姜穗搖搖頭, 她退後一步, 似乎不太喜歡他的眼神:“我要回去上課了。”

馳厭默了許久:“好。”

她繞開他, 從他旁邊走過去。

他收緊手指,連回頭的膽量都沒有。

那一年還沒有流行“白月光”這個詞彙, 他一輩子的膽怯幾乎用在同一個人身上了。這個人不在意他,不願意多看他一眼,不需要他爲她做任何事情,然而卻是他年少的輾轉反側,念念不忘。

他甚至,很難見她一回。

*

姜穗做完教室的衛生,拎起教室垃圾的時候,天空已經下雨了。

十月秋雨涼颼颼的,她裹緊外套,從教室外面拿了傘就往樓下走。這個點校園幾乎沒幾個人了,她爲了躲馳一銘,這兩年着實不容易。

她下到一樓,轉去學校的垃圾堆,天空劃過一道閃電。

教學樓下的垃圾堆轉角處,有細微響聲,姜穗來不及收腳,她才拐角,就連忙捂住了嘴。

少年襯衣解開兩顆釦子,扣住一個白色衣服的女孩子在接吻。

他姿態懶散,明明釦住人家下巴反覆摩挲,他眼裡的笑意卻冷嘲極了。

那女孩一直喘,手攀上他的肩膀。

馳一銘聽見腳步聲,微微擡眸,就看見了轉角處的姜穗。

他動作頓了頓,脣還落在那女孩的脣上。

那一刻姜穗恨不得捂住臉,可惜她反應慢,愣是和他呆呆對望了兩秒。

馳一銘手指把懷裡的女生推開。

女生被他吻得暈乎乎的,眼尾都是水光,他推開女生,女生不解地看着他。

他偏了偏頭,冷睨着姜穗,眸中沒有半點情潮。

女生便也隨他目光看過去,姜穗已經收回腳,躲回教學樓。姜穗又尷尬又忐忑,馳一銘可真是會玩,這個女生不是呂青,他竟然又換了女朋友。姜穗心跳飛快,恨不得他們趕緊走。

女生疑惑地問:“你在看什麼?”

馳一銘手插進兜裡,他眸中的笑沒了,說話語氣也不善:“沒看什麼,有東西落在教室了,你先走。”

女生說:“我等着你呀馳一銘。”

馳一銘勾了勾脣:“我讓你走,沒聽見麼!”

他態度這樣惡劣,那女生也有些傷心,最後卻還是一步三回頭走了。

等她離開,馳一銘才慢條斯理上樓,他眼前浮現那張美麗呆愣的小臉。嘖,還真他.媽是她。

他走到轉角處,一看空空蕩蕩,哪來的人影?

馳一銘眸中浮現些許怒色,他真被氣笑了。

從小就不待見他是吧!以前不管他怎麼欺負她,她都悶着不吭聲,把他當空氣。

而現在麼,他就不信他們那麼沒緣在一個學校裡唸到初三了,人人都知道七班有個嬌滴滴要命漂亮的女生。就他連人都沒見過,害他還以爲沒和別人活在同一個世界。

他長高了許多,現在可算一米七了。

他走上樓,一間間找。

好,讓你躲。

*

姜穗緊張死了,如果說上次馳一銘整呂青他們之間離得遠看不真切,那這次這麼近她確定他看見自己了。

爲了避免萬一,她心跳飛快躲進了二樓女廁所。

這一年陽光中學的廁所是蹲坑,隔間的門不高,她低頭看手錶,再等個十來分鐘再出去。她撞見人家接吻多尷尬啊,一定得等他們走了她再出去。

女廁所好啊,這裡最安全了。

腳步聲拍打着地面。

他走到她在的隔間,居高臨下看她。

姜穗一擡頭,就看見一雙淺灰色的眼,像是落進世界塵埃,他眸中沒有剛剛接吻時的譏誚,裡面只映出她仰頭看他的模樣。

馳一銘面無表情。

姜穗愣了好半晌,終於憋了出來:“這是女廁所!”這個小變態!

馳一銘:“哦。”

“你進女廁所做什麼!”

馳一銘嗤了一聲:“你告我啊,誰信?”他揚了揚下巴,“出來,我們來算個賬。看我親嘴看得爽嗎?”

姜穗臉通紅。

她拉緊書包帶子,死活不肯出去。馳一銘當她傻嗎!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最後沒忍住,終於笑了:“姜穗。”

“嗯?”

“姜穗。”

姜穗不回答她了,他喊得她心裡發毛,叫魂嗎?

他嘴角笑意蔓延開:“姜穗。”

姜穗毛骨悚然:“你早戀!還腳踏兩隻船,還進女廁所,你完了!”

馳一銘笑得不可自抑:“哦。”他隨手搭在隔板上,“有沒有人說過你……”

姜穗打死也不接他的話。

“雖然還是醜。”他看着她努力沉住氣,又猛然笑開,說,“但真他.媽可愛。”

姜穗瞬間絕望,她話都不想和他說。

馳一銘突然問:“爲什麼討厭我?”

姜穗可以列舉出一萬個理由,但是馳一銘這種人,冷暴力纔有用。

馳一銘嘴角的笑果然淡了,他輕飄飄說:“行吧,那我也討厭你。”

他似乎是覺得沒意思,手插回兜裡,又走了出去。

姜穗吃過他的虧,真怕他殺個回馬槍,她耐心等了許久,這才小心出去。

小雨淅淅瀝瀝,校園裡空無一人,她像打了一場仗一樣,無比心累。

太可怕了,馳一銘還不是未來的馳少呢,就猖狂成這樣,再過幾年怎麼得了?

*

姜穗心驚膽戰等了好幾天,馳一銘竟然沒有絲毫動靜。姜穗不敢掉以輕心,十一月初,學校公告欄貼了一封情書。

陳淑珺氣喘吁吁跑回教室,眼睛都氣紅了:“姜穗,公告欄那裡有你寫給馳一銘的情書!”

姜穗握筆的手都不穩了,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陳淑珺說:“你不會真給馳一銘寫了情書吧?”

姜穗心裡憋了一口氣,等她去公告欄前,那裡已經擠了一堆人。

一封情書被粘在公告欄上,上書——

“馳一銘,我仰慕你的才華,也喜歡你笑起來的模樣,可是我一見到你就很緊張,希望你也喜歡我。——初三(7)班,姜穗”

周圍的人說:“姜穗是你們說那個姜穗嗎?”

“對,比以前林雯雯還好看那個。”

“假的吧。”

“天啊她竟然給年級第一名寫這種情書,我就說,她長得就跟個妖精似的,完全不像林雯雯學姐那麼清純。”

姜穗一把將情書扯下來,周圍的同學紛紛看着她。

說“假的吧”那個男人尤其呆滯,等姜穗拿着情書走遠了,他才滿臉通紅,恨不得咬掉舌頭。

但是確實長得……不清純,很勾人啊。

姜穗拿着那封情書,心情非常糟糕。陳淑珺擔憂地說:“這會是誰的惡作劇啊?”

姜穗一聲不吭,又垂下眼睛寫作業了。

她知道,馳一銘躲是躲不掉了。

這小變態猶如跗骨之蛆。

她得想想辦法。

*

馳一銘等着姜穗來找自己,他們班在發月考成績,同學們紛紛擠在前排去看,只有馳一銘沒有動。

不用看,他也知道第一是誰。

他難得有些走神。

一支筆在指尖轉來轉去。

姜穗,他心裡唸了幾遍,有些煩躁,別他.媽躲起來哭了吧?

他想那雙溼軟清透的眼睛,覺得還真有可能。

一直到週五放學,姜穗也沒來找他。學校裡傳得沸沸揚揚,他現在的女朋友屈潔倒是忍不住了,放學堵住他:“馳一銘,你和姜穗怎麼回事?”

馳一銘心裡煩死了,語氣也衝:“你說呢?”

屈潔說:“你是我男朋友,她還貼那種情書,她簡直不要臉。”

馳一銘偏了偏頭:“不要臉?”

屈潔見他沒笑,也不知道他什麼心情,她有些慌:“你不會看上她對吧。”

馳一銘扯了扯嘴角:“是啊。”

屈潔不放心地看他一眼,她問:“你喜歡我,對吧?”

馳一銘笑笑不說話,眼裡卻冷冷的。屈潔突然什麼也不敢問了。

到了週一,馳一銘終於知道了姜穗做什麼去了。

他眸光沉沉,聽着升旗儀式教導主任唾沫橫飛批評:“有些同學惡作劇,以別人的名義在公告欄貼情書!這種行爲極其惡劣,要是被我們逮到,一定會重重處罰,舉報也有獎勵。”

好得很,馳一銘聽着聽着笑了。

她還真是,極度討厭他了。

*

姜穗明白,謠言雖然澄清了,她也不用去找馳一銘,可是這樣根本治標不治本。

她也許是最冤的人了,別人好歹惹過馳一銘,可是她什麼都沒做,馳一銘一見到她就像瘋狗見到肉一樣。還特別莫名其妙。

現在還是他偶爾惡毒一把,要是未來成長起來的馳少,霸王硬上弓都幹得出來。

比起馳一銘,什麼段玲、樑芊兒,根本排不上號。

十一月清秋,校園裡銀杏黃了一片。

姜穗有些焦急,她悶悶不樂踢了一腳路上的石子,最近去練平衡操都沒有精神了。

山林的小藥鋪鬱鬱蔥蔥,眼看着他們家日子也越來越好,也自己努力攢下了些許積蓄。等她上高中,就該年年拉着姜水生去檢查、預防肝硬化了。

可是這種平靜的日子,突然被這麼個變故攪亂。

怎麼辦?

給教導主任說,給姜水生說,都沒有任何作用。哪怕這兩年有作用,可是過幾年呢?

誰能治得住馳一銘啊!

姜穗嘆了口氣,清風吹起她的衣角。

街道盡頭,一個身高頎長的少年咬牙在幫忙搬運貨物。

他微微喘着氣,背上一片汗水打溼的痕跡,然而周圍的人偶爾會對他友善地點點頭。他沉默如山,卻也點頭回禮。

車子是段氏的貨車。

姜穗愣了好半晌,不知道怎麼的,想起馳厭之前說過的話——我有什麼可以爲你做的嗎?

如果還有個人治得住馳一銘,那就只有未來的馳厭先生了。

她苦了一張小臉,可他不喜歡自己,會幫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