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靈漫步在洲島的海岸線上。
旁邊的鳥靈滔滔不絕地講述着當地的故事和歷史。它安靜地傾聽，並不時給予讚歎，並且露出表達善意和專注的笑容。
一切都如計劃進行。
最初，發現另一個持有【陶缸葬】文明時，鹿靈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情嘗試聯絡的。
因爲沒人能說得準，是否會遇到一個極度強大且充滿進攻慾望的文明。
即使是身經百戰的【締心國】，也未必能處理一個瘋子般的軍國。
瘋狗在任何地方都有，它們就像是天災一樣，毫無道理和交流可言，和它們打起來，哪怕打贏也不會有任何好心情與什麼收穫。
所以需要準確甄別目標。
好在爬行區的衆神不足爲懼，其威脅性完全不能與飛躍區相比。
尚未成長起來的神明，也不過是強一點的怪物而已，祂們也有破綻和弱點。
鹿靈打量着仍在口若懸河的鳥靈。
同屬葬靈，有的機敏謹慎，有的狂野兇悍，有像自己這樣深思熟慮的計劃者，也有如眼前這位一樣的歷史改良主義者。
“洲島世界的藍天碧海真是讓人心情愉快，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難怪太陽王國能夠長盛不衰，國民們也能保持希望與信心。真是一個年輕而又充滿活力的地方啊。”
鹿靈拋出話頭。
“這個世界本身充滿潛力，堯神大人賦予了這裡幾乎無限的自由。”鳥靈說：“可惜，太陽王國卻問題不斷。”
就像這樣。
鹿靈通過陶缸葬與鳥靈逐漸互相試探和接觸，一點一點打探着這個名爲洲島世界的詳情。
黃銅龍蓑笠翁。
洲州人與鮫人之戰。
萬物沉寂的漫長蠻荒。
以及堯神降臨之後的萬物復甦。
太陽王國，紅棘族……
另一方，鹿靈也將【陶缸葬】與【締心國】的情況逐一告訴了對方。它講的絕大多數都是真實可靠的，只是隱去了一些關鍵部分。
得知鹿靈方想要從虛宙另一端拜訪洲島，鳥靈表現出極大的熱忱和積極。
這時候不能急。
鹿靈過去就有一次火急火燎，結果過於順利登陸，反而引起了對方懷疑。
實際情況裡，事物的發展經常毫無道理和原因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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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
一場死傷慘重的國戰，爆發原因是爭奪一羣豬的歸屬。
一個強盛文明才征服了幾個世界，卻因爲勝利慶典帶來的傳染病而走向覆滅。
不可阻擋的強大神明被一場天災變成渾渾噩噩的舊神，開始親手毀滅自己創造的文明世界。
這些都是遷徙到締心國的心之民切身經歷。
人們總是更能接受符合他們認知的發展方式。
所以鹿靈前後一直在說，快到了……唉，遇到了一點麻煩。
事實上也不全是說謊。
比如的確遇到了一場大規模傳染病，好在締心國處理及時。
經過漫長時間的鋪墊，這一次文明間的會晤就顯得更加珍貴和正式。
第一步，良好印象與構建儀式感達成。
接下來是第二步，營造高等文明的標杆形象與聲勢。
鹿靈對此已經非常熟練。
基於人們的想象和期望，搭建出他們所渴望的夢想社會，並且要高於這一形態，那將對他們造成最直接的觀感衝擊，並且與他們產生共鳴。
——這樣的生活果然是存在的！我想的沒有錯！
所以，這次的【締心國】形象，需要被改造成符合太陽王國的大衆期待的模樣。
豎起密集而有序的城市羣。
矗立出一座座巍峨的神話奇觀。
每一個人都擁有的高級住宅、優雅花園與廣袤草地。
乾淨清晰的街道與猶如畫卷的野外。
各式各樣的族裔生活在一起，彼此互相認可理解。
人人都有禮貌而熱情，哪怕無須工作也能得到國家分配的大量財富，並且有着大把時間能去消耗和玩樂，讓他們抵達任何一座城市去旅行。
……
構建好這一切，鹿靈讓心之民們各司其職。
不斷有人被鹿靈邀請進入締心國，見識到了猶如夢幻般的生活與國度，洲島當地人對締心國充滿嚮往與羨慕之餘，對太陽王國的不滿和厭惡越發嚴重。
鹿靈又拋出一枚重磅炸彈。
“其實，締心國一直歡迎新的移民。”
“只要是熱愛和平，追求平靜而舒適生活的人，都有機會成爲締心國的心之民……當然，這一切也要基於太陽王國本地的法律和命令，我們只是表達一個友善和開放的態度。”
不少洲島人都興奮地行動起來。
太陽王國沒有限制移民，允許自由生活和遷徙，只是放棄國民身份，也將放棄王國給予的一切保護與支持。
他們紛紛詢問，要如何纔能有資格成爲心之民。
“這個並不困難。不過因爲整個規則比較複雜和繁瑣，還請大家進去後自行詢問和確認。”
鹿靈告訴他們：“請大家進入【鹿城】裡的【締交院】，那裡會有締心國的工作人員接待大家。只要符合要求，不論從事的是任何職業，不論出身如何，都可以成爲我們新的心之民。”
它面帶笑容，看着這一個個喜形於色的外來者。
怎麼可能這麼容易？
締心國接受的新鮮血液，僅限於這一文明的精英。
如果只是普通大衆，那不過是人口後的數字，對【締心國】毫無意義，只是浪費空間和增加冗餘。
拒絕的理由也簡單。
“抱歉，您在XXX方面不符合要求……如果您能XXX的話，下次就能通過了。”
這羣人也是可利用的。
只要稍加引導，他們爲了遷徙到高等文明，享受到理想中的夢中生活，會表現出他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瘋狂。
這是經過太多實踐證明的事。
經過幾年的東奔西走，鹿靈覺得時機成熟了。
鳥靈對自己的善意和文化訪問深信不疑。
那位叫奈菲麗的使徒倒是很敏銳，不過她也找不出任何破綻。
鹿靈此前最忌憚的是本地神明，那位光明王。
沒想到那位神明完全沒有高高在上的神祇架子。
祂接見了鹿靈，還非常親和地說：“希望太陽王國能和締心國多多交流，互相學習彼此的成功經驗。”
“感謝您的仁慈與善意，締心國對此非常期待。”
對付神明，鹿靈經驗非常豐富。
如果一輩子只接觸過一位神明，那麼多半對祂們是充滿敬畏與恐懼的。
可只要接觸多了，無知帶來的惶恐和讚美弧光就會消失，繼而看出祂們在世界上投影出的真實模樣。
祂們對人口和信仰有着貪婪而瘋狂的渴求。只要能給祂們這個，大多數要求神明們都能答應。
特別是世界本身文明——對祂們而言不過是工具，只要這工具還能用，不影響祂們獲取信仰和人口，那就沒什麼問題。
現在輪到第三步，物色有影響力的角色和親締心國人士，讓他們替締心國站臺和說話。
最簡單有效的切入點就是“學習先進文明經驗”和“拋棄落後文明的束縛”。
先進自然指的是締心國，落後就是如今的太陽王國。
鹿靈早已輕車熟路。
……
締心國，締交院。
鹿靈在私密會議廳等到了邀請的一行客人。
“人已經到齊了，想說什麼就請說吧。”狐人狐幽笑眯眯地說，只是它笑起來總顯得狡詐。
狐幽是獸人衆的代表，身後還有兩名獸人隨行。它的態度，就是洲島近3萬獸人的意見和立場。
“客人哪有揣度主人的道理？狐幽，注意一下身份和態度。”
鹿靈對替自己說話的那位笑了一下，表示感謝。
出言斥責的是洲州人的領袖，名叫北豐。
他臉上塗抹了黑白條紋的油彩，脖子上掛着金鍊子，披着有毛領的獸皮大衣，這都是洲州人血脈記憶中的打扮。
“我們獸人可沒有高貴的洲州人那麼地位超然。”
狐人嘿嘿一笑：“畢竟你們可是洲島最初的主人，老實說，滅亡了那麼多年，還能從墳墓裡爬出來，生命力還真是頑強。”
“你找茬是不是？！”
北豐一拍桌子站起來，後面幾名洲州人一下湊了上來。獸人這邊也齜牙咧嘴，雙方火藥濃重，彷彿下一秒就會當場開打。
鹿靈趕緊出來打圓場：“大家有話好好說，是我的不是，應該和大家講清楚，免得大夥兒猜來猜去。”
“對嘛。”
另一邊的駝獸代表，茶高打了個響鼻，癟了癟嘴：“我說，還是聽聽鹿靈的話，就這麼吵起來，怪丟人的。”
“你也不乾淨！”
洲州人北豐瞪了一眼駝獸：“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打什麼主意，罷個工，偏偏把我們洲州人架在火上烤，說要和我們統一標準。執政官已經把我們市長叫去談話了好幾次，城市原本政策和福利都可能縮水，這就是你們乾的好事！”
“吵啥嘛吵，吵能解決問題嗎？”
荒狼頭領良辰也忍不住狼嚎一聲，眼神不爽地說：“你們有本事去神殿裡吵，當着奈菲麗大人的面吵，再去叫光明王陛下來判決誰對誰錯好不？”
“我們荒狼自治領那麼一點，我們也沒鬧麻了。北洲陸地就那麼大，一些人多了，另外的就少了。”
狐人狐幽嗤笑了一聲：“對對對。你們倒是得到了特許權，能在海里捕魚，不用受到任何限制。既得利益你們可是一句不談。”
“不服你也當荒狼嘛。”
“……”
鹿靈手忙腳亂地安撫各方，總算稍微消停下來。
它調整了一下情緒，笑着說：“這次邀請各位，其實是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想要聽聽各位的意見和建議。”
“我知道，大家對於如今洲島的現狀有諸多不滿，作爲一個外來文明，我們本不應該說這些話。不過考慮到在座四位都是明智而清醒的領袖，四大少數族裔都有不少人成了心之民，大家算是自己人，所以我就斗膽提出一個方案。”
“諸位有沒有想過，要改變太陽王國的現狀呢？”
鹿靈從容地講述着自己的計策：“文明的基礎是人，而四位族裔的利益受到壓榨和損失，紅棘族的高層卻佔據着絕大多數資源。這既不公平，也不公正，還非常野蠻，是一早就該被淘汰的原始制度。”
“諸位只要願意出力，我相信這樣的局面一定會得到改變。締心國也會給予諸位最大的支持，以幫助太陽王國變成一個更加先進的國家。”
雖然用詞剋制，但鹿靈已經明確表達了自己的核心想法。
——紅棘族能做的，你們也能做。
它觀察着四位領袖代表的表情。
這幾個都沉默了。
畢竟是一個重大的決策，反覆思考也是正常的事。
鹿靈繼續加碼：“幾位只要願意，締心國將給予諸位留下位置，有任何不可控的風險，諸位都可以直接成爲心之民。”
“請放心，締心國本體不在這裡，而是在遙遠的天外彼方。所以只要進入了這裡，哪怕是神明，也無法限制諸位的行動和自由。”
“我再聲明一次，只要進入締心國，諸位就是絕對安全的。我們來自飛躍區，這裡爬行區神明的力量根本不足爲懼。”
“這也是爲什麼，締心國不需要神明庇護。我們有自己的力量和方式，不必依靠神明……哪怕死亡後，諸位的亡魂也能進入締心國，我們擁有死而復生的能力。”
沉默了半晌。
最終，還是狐人領袖第一個迴應。
“容我詢問一下，你的意思，也就是締心國的意思，是希望我們顛覆太陽王國，按照你們想要的方式改造這個國家吧？”
鹿靈微微一笑：“也可以這麼理解。按照締心國的模式，由諸位來改造國家，必定會讓這一落後文明迅速崛起。”
狐人、洲州人、駝獸以及荒狼頭領互相望了望。
然後它們鬨堂大笑。
“……”
鹿靈臉上笑容漸漸消失，繼而疑惑起來。
哪裡出了問題？
沒有啊。
三步計劃每一次的目標都達成了。
爲什麼到了最關鍵的改造和同化環節出了問題？
鹿靈說：“幾位如果有什麼條件，也可以提，凡事都可以談嘛。”
狐人看了看旁邊幾個：“那還是我來？”
沒人反對。
“鹿靈先生，不論洲島的哪一個種族，都沒有任何想要徹底脫離太陽王國，或者說將這個國家毀掉重建的打算。”
“倒不是說太陽王國有多好……只是因爲信仰堯神大人。”
狐人獸爪在桌上輕輕敲打：“雖然目前洲島正處於一個比較艱難和停滯的階段。但是呢，我們獸人從來都相信，跟隨堯神纔是最踏實可靠的未來。”
“光明王陛下是從一個普通的紅棘族，成長爲使徒，然後再被堯神大人提拔爲屬神。”
“我們每一個個體，都有成爲神明的機會，這就是跟隨堯神大人的魅力。”
“不過，我也得承認。締心國的確是一個非常好的地方，不過比起堯神大人賜予的成神之路，你們這裡還差得太遠。”
這回，就連其他三個不對付的羣體也表示附和。
“確實。”
“這倒是沒錯。”
爲什麼會這樣？
鹿靈猛地回過神來。
鳥靈，那個裝傻充愣的鳥靈，一直在麻痹自己！
它刻意淡化神明的影響力，模糊了神明與王國的邊界，着重大談太陽王國的弊端和侷限性，用情緒帶動影響了自己的判斷！
那傢伙設下了一個隱蔽性極強的陷阱！
鹿靈滿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