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里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布洛克問。
對面坐着一名衣着得體的年輕女士,她披了一件黑色毛大衣,裡面是粉色柔軟長袖衫,白皙的脖子上繫着一條細細的金項鍊。
這位名爲鹽菁的女性,是水晶城一位大商行老闆的小姐,如今在堯城度假。
布洛克費了不少功夫,才找到這個和她見面的機會。
鹽菁用銀匙輕輕攪拌杯中的茶,似乎在回憶什麼,年輕光潔的臉上顯出一種有些迷惑,又像是有些沒有頭緒的表情,嘴脣不由也微微抿着。
這位美人正是瓦西里的昔日戀人。
鹽菁說:“您是狼人對吧?是在【偵查局】工作嗎?”
“不,我不是狼人,也不是偵查局的探員。”
布洛克已經習慣這種疑問,他向對方聲明:“我是洲島的獸人,是一名私家偵探。”
“獸人啊……犬科嗎?”鹽菁恍然:“你爲什麼要問瓦西里的事?他怎麼了?”
“我是受僱主委託來尋找瓦西里先生,因爲瓦西里先生長期失聯,所以經過打聽後我輾轉找到了鹽菁小姐你。”
“可以告訴我是誰僱傭你的嗎?”
“事關僱主隱私,無法相告。”
“那麼能告訴我是男人還是女人嗎?”
“抱歉。”
鹽菁似乎也意識到這有些失禮,於是轉而說:“我沒有別的想法,只是很久沒有聯繫他了。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在呢麼樣,他結婚了嗎?”
“據我所知沒有。”
布洛克耐心地說:“瓦西里先生似乎一心在研究魔符,私生活方面,在您之後並沒有聽說他有其他的戀人。”
“這樣嗎?他就是那樣的人……完全投入進去,就不管不顧了。”
鹽箐臉上露出某種愉悅和放心的表情。
布洛克深知,想要獲得情報,就必然會存在彼此信息交換。
所以對於鹽箐的疑問,能回答的他也並不吝嗇。
能看得出,這位瓦西里的前戀人對他還是有着某種情愫。這不見得是愛戀,可以是一種介於朋友和戀人間的微妙懷念,也可能僅僅是一種佔有慾作祟。
對此布洛克深有經驗。
“在我的記憶裡,瓦西里總是容易走神,他會和我說着話,然後突然呆住。有時候我們坐着車,他也會一個人發呆,這很難預料。”
鹽箐呷了一口茶。
“你問他在做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時候他會忘記周圍一切。我們在工程學院裡認識的,那天下午我正在看着學校裡新種下的玫瑰,他就在一邊看,而我晚上準備開車回家,發現他還在那裡看。”
“他從小就這樣,可以隨時進入發呆時間,大多時候是無意之間。他也可以主動調整進入那種狀態,什麼也不想,什麼不用管,就那麼讓自己變成空白。”
“那是一種天賦。生活裡如果不開心和煩惱的時候,就能這樣把自己放空,切斷和周圍的關聯。能這麼有效快速地逃避,真是讓人羨慕的事。”
鹽菁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
布洛克說:“能請問一下,鹽箐小姐你們是怎麼認識嗎?”
“玫瑰啊,玫瑰。”
她語氣輕鬆地講着。
“我在學校裡主修【貿易】和【神學】,選修的是【玫瑰園藝】,瓦西里也上玫瑰課。他種的玫瑰很奇怪,那些玫瑰會像是螺旋結構一樣生長,還是彩色的。不過他也因爲這個被老師罵了,說這種嫁接、移栽和魔能改造的方式會導致玫瑰畸形,還可能變異出難以預料的品種,帶來危險。”
“花卉的形態和土壤、光照角度有關,瓦西里就用這種方式,將玫瑰們變成了那種奇妙的模樣……彩虹玫瑰,那雖然不是一個品種,但讓我印象深刻。我覺得很有趣,就去請教他,就那麼認識了。”
“瓦西里有一個雙目失明的妹妹葉蓮娜,他妹妹總是做夢說,看到了彩虹一樣的玫瑰,但那個孩子生下來就看不見東西,既沒有見過彩虹,也沒有見過玫瑰。瓦西里想要種出彩虹玫瑰,等妹妹恢復光明後送給她。”
鹽箐靠在椅子上,耳垂下金邊紅玫瑰耳墜輕盈搖曳。
“瓦西里是一個膽子很大的人,他和我認識後,很快就拿着玫瑰告訴我,他喜歡我,希望我也可以和他出去飛行。”
“我記得,他拿了一個由許多紅玫瑰花瓣改造而成的魔杖,不是很大,但足夠我們一起坐上去了。他很得意地向我展示這一成果,非常希望能得到我的評價。”
她回憶說:“那支魔杖飛行時會飄散出如流星尾巴一樣的花瓣碎,看起來很漂亮,不過就是飛不了太遠。”
“他說出去飛行,就真的只是飛行……後來我們一起迫降在山裡修魔杖,還被雨淋得夠嗆。”
“和他在一起可以很放鬆,能遇到這樣一個人,哪怕只是一起走過一段路程,也是令人開心的一件事。”
“不過不要誤會,我沒有對瓦西里念念不忘,後來也是我提出分手。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戀人,如果我永遠停留在十八歲,那我大概會和他永遠在一起。可如果要結婚的話,他絕不是一個好的對象。”
布洛克點點頭。
眼前這位小姐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那種能鎮定自如說出自己的所需,坦白自己的慾望,對於很多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瓦西里有一種擔憂,他總是覺得,天會塌下來。”說這句話時,鹽箐表情認真:“他覺得,這個世界是因爲神明的存在而變得繁茂而不斷對外擴大的,對於神明的需要太多了,神也會累……因爲堯神大人過去經常顯靈,現在已經越來越少降下神諭,原因就在於堯神大人需要照顧的世界太多。就像是照料玫瑰的園丁,神明們也會疲倦。”
“瓦西里對魔符很癡迷,他想要借用魔符的力量去觀察神們。”
“他還想忽然出現在堯神的面前,讓神大吃一驚,這就是他想做的事。”
“後來我和他分手,他拿到【魔導修道院】的獎學金後去那邊進修,想來也是爲了他妹妹。對他來說,讓妹妹復明最重要……你說他失蹤了?”
布洛克說:“是的,瓦西里先生在修道院呆了5年,然後消失了。”
“消失了?不告而別嗎?”
“不,就是有一天,他消失在了修道院的一間房屋裡,只是留下了他編寫的【玫瑰魔符】——這已經被確定是一項驚人的發明。”
“玫瑰魔符?他還是那麼喜歡玫瑰……”
鹽箐忍俊不禁,她的關注點並不在魔符上。
“這的確像瓦西里會做出來的事,平時他看起來很普通,甚至會有點傻里傻氣。但有時候他會突然來一下,讓人總是很難忘記他。”
這番話讓布洛克想起他見的另一個人。
那是瓦西里的妹妹,葉蓮娜。
她對哥哥的描述卻和鹽菁完全不同。
“他很迷戀那個女人,不過那個女人對他只是玩玩而已,光是聽我哥描述,我也能感覺到。她不是什麼好女人。”
葉蓮娜的眼睛已經治好。
她有着一頭纖細泛黃的頭髮,眼神卻非常銳利,完全看不出之前長期失明的樣子。
對於哥哥的戀人,她表現出毫不掩飾的敵對和討厭。
“我哥想的是,如果能做出了不起的魔符,得到神明的認可,那麼一定能讓鹽箐沒有顧慮地和他長久在一起,也不用擔心家人的壓力。”
“可那個女人只是玩弄他的感情。”
葉蓮娜哼了一聲。
布洛克轉換話題:“那麼你最後一次見到你哥,是什麼時候?”
“去年的年底12月。”
葉蓮娜回憶說:“當時復活王國有一個小型的乾花展覽,我是園藝師,被僱傭我的花卉莊園派了過去。我就和哥哥見了一面,他當時看起來精神很好,但一如既往的消瘦,不過倒也沒有營養不好的樣子。”
“他給我說魔符的進展,說【玫瑰魔符】能幫助很多完全不懂魔符的人,讓他們也能立即使用。因爲裡面被他做出了一個個功能句,只要將那些句子復刻,就能實現許多功能。”
少女輕聲地講着:“他想要用魔符製作出很多首飾一樣的工具,讓施法變得非常簡單,甚至只用動動手指就能完成複雜的法術。”
布洛克又問:“也就是說,瓦西里沒有任何離去的徵兆。”
“沒有。他能去哪兒?”
獸人偵探點點頭,將這些內容都記在隨身筆記上:“你見過那位鹽菁小姐嗎?”
“我恢復視力時,他們已經分開了,不過我見過那個女人的晶相,她的確長得漂亮,否則也不會將我哥迷得暈暈乎乎了……我哥他一直對她念念不忘。如果找那個女人,可能會知道一些什麼。”
葉蓮娜忽然說:“我哥死了嗎?”
“目前只是失蹤。”
布洛克說。
“那麼是誰僱你來查我哥的下落的?”
“抱歉,這是僱主隱私。”
偵探起身,壓了壓帽檐:“那麼,謝謝您提供的消息,您有風母嗎?”
“有的。”葉蓮娜從小揹包裡取出一塊亮晶晶的石頭。
現在這是堯族最流行的交流工具。
雙方風母碰了碰,留下了一段聲音。只要觸發那個聲音,雙方就知道對方在找自己。
“那麼,有任何消息,請通知我。”
布洛克告辭離去。
葉蓮娜看來並不知道。
她所獲得的治療,以及治療背後的資金源——乃至資助修道院裡瓦西里的項目方向,都是來自於那位鹽箐小姐。
這也是僱主給出消息。
布洛克這次的工作,主要是確定一件事。
瓦西里到底是不是非法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