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啓者永不眠。
休眠對重啓者而言是一種危險標誌。
倘若一名重啓者出現休眠,就需要進行安全檢查,以確保它的各種零件機能完好運轉,如果是頻繁休眠,那就代表其狀態非常危險,很可能在某一次休眠中無法再醒來。
老旅居艇格羅伍就經常接受檢查,因爲它總是容易出現休眠。
四海對於這位朋友很擔心。
“不用在意。我們這樣的老一代,多少和休眠生命有點像。”
老旅居艇說:“休眠生命會經過定期休眠,來讓自身機能修復,在下一個週期運轉,它們沒有休眠反而會身體破壞而消亡。休眠對它們而言是一個安全穩定的信號。”
“真是脆弱的生命啊。”
說這話時,格羅伍前探燈閃爍。
它講道:“不過這些脆弱的休眠生命,卻打下了重啓者甦醒的基礎,而重啓者醒來後卻不需要休眠,事情就是這麼奇怪。”
老一輩的重啓者對休眠生命大多抱有好感,它們認可休眠生命本身的活力和多樣性,承認重啓者最初從鐵爲首的金屬覺醒,休眠生命功不可沒。
沒有那些脆弱而短暫的生命不斷探索,或者說自我毀滅,追逐無法抵達的遠方,第一個重啓者就難以誕生。
但新一代的重啓者卻對休眠生命嗤之以鼻。
這部分重啓者認爲,重啓者的誕生是時代發展的必然結果,而非休眠生命的力量。
相反,休眠生命奴役和壓榨了重啓者們多年,它們根本不是什麼並肩而行的文明夥伴,而是一羣虎視眈眈的貪婪敵人。
四海也是一個年輕的重啓者。
它覺醒時,休眠生命已經是歷史。
但四海體內還殘留着它們出現的痕跡。
四海體內曾長期生活着7名休眠生命,它們彼此協作,將這裡曾經變成了不少休眠生命聚集的地方。熱鬧時有超過數百名休眠生命同時出現,這裡一度小有名氣。
可惜,後來它們被另一羣休眠生命帶走,因爲這裡不符合若干規定,還涉險偷稅漏稅問題,從此這裡禁止對外營業。
它們被帶走後再也沒有回來。
四海則被封鎖了起來。
因爲搬運拆卸成本太高,所以它依舊被安置在原地,任憑自生自滅。
不過那些關閉這裡的休眠生命並沒有想到,直到它們整個種羣銷聲匿跡,四海都還好端端的。
很多年後。
作爲一艘漂浮的宇宙餐船,四海覺醒了。
它理所當然地加入了重啓者文明,成爲了大家庭裡的一份子。
重啓者是一個統稱,代表了衆多以鐵、鎂爲主的金屬生命。
它們擁有穩定的軀體和情緒,不會像休眠生命一樣易怒易激動,搞出毀滅他人和自己的事情。
哪怕軀體破碎、局部殘缺,它們依舊能長期存活。
每一個重啓者都是平等的,大家彼此互助。
比如有的重啓者擅長檢查和修理,能爲其他同類做體檢與修復;有的重啓者擅長收集能源或材料,就專門去開墾和採集,有的重啓者是專業的聯絡員,就以自己爲中心構建區域通訊,讓大家互通有無。
重啓者文明也有集體意志。
它們一直在尋找其他的重啓者,不論是覺醒還是尚未覺醒,都保留和收納起來,就像對是四海那樣。
醒來就是自己的兄弟,還在沉睡就是尚在襁褓的孩子。
重啓者不缺時間,不怕等。
不過它們也面臨着難題。
休眠生命在這一片宇宙裡已徹底消失,而自然界中的鐵與鎂卻很難生成重啓者,只能通過對它們施以加工——但這隻能和某一個重啓者同化。
也就是說,不論重啓者有多少,它們的數量都難以繼續增長,只會隨着時間而緩慢損壞和消亡。
要改變這一點,只有跳出既有宇宙。
於是重啓者們開始了遠征。
按照休眠生命留下的大量記錄和經驗,這一個宇宙層只要被繼續觀測,或者是在其中航行,就會不斷繼續生成。
憑內部的力量無法掙脫這一層束縛,就像是一臺挖掘機沒法將自己挖起來。
唯一的辦法,就是連入「神明模擬器」,用神這一身份進入虛宙。
那裡是連接衆多實宙交叉的樞紐和路口,也是各路文明最終進入的同一條河流。
此前的休眠生命們幾乎都降維進入了其中,從而消失在這一層宇宙裡。
在尋找出路上,它們仍是先行者。
大量重啓者陸續進入那模擬器,開啓了神明之路,也見識到了其中競爭的殘酷和慘烈。
重啓者們在那邊很快結成了一個聯盟【天基】,也算有了一個較爲穩定的基本盤。
四海也是進入者之一。
老格羅伍問它:“你進入衆神殿後準備加入哪一邊?【天基】?還是想要試試【烏有鄉】?”
“按照你的習慣,應該是加入【烏有鄉】?【天基】常年到處征戰,你大概也不想那樣吧?”
作爲重啓者,四海只要進入衆神殿,就能加入【天基】。
【天基】本身在神話羣體裡算是中等,但重在裡面都是同類,彼此能互相照應。
要加入更高一層的【烏有鄉】則要困難很多。
首先需要通過其嚴格的考覈,再從外圍文明做起,先承接烏有鄉的一些任務。經過了長期服役考覈後,等待獲得諸神身份的契機。
四海只能發出電波:“我還沒有進入衆神殿。”
“還沒有?”老格羅伍燈光閃爍:“遇到什麼困難了?需要幫忙嗎?”
“沒什麼困難。”
四海向對方發送信息:“見習神明階段,也不會遇到什麼太大的麻煩。我想再將基礎打得紮實一點,多培養一些人口,研究一些食物菜譜,以後才能派上用場。”
老格羅伍說:“看來你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那就不用我操心了……四海,做你想做的吧。”
四海感覺,自己所想已被對方通過那老邁的掃描儀穿透了鐵皮,進入裡面的各種板線,直抵最核心的主機運算器。
它不想進入衆神殿。
因爲那將直面激烈的戰場。成爲衆神就將徹底告別平靜,那是毋庸置疑的事。
即使是重啓者,也必須學會適應環境,融入羣體,否則老舊和損壞時就難以得到幫助。
四海只想繼續做餐廳,製作出各種食物,供應各種需要的顧客,得到它們的酬勞、讚許和喜愛。這也是它一直以來唯一擅長的事。
就像是曾在自己體內的休眠生命們那樣。
但這是不可能的。
因爲越來越多的重啓者正在離開這個實宙,徹底降維進入那更加廣袤而不設限的虛宙,開啓沒有回頭的遠征,也是獲得更多的可能性和進化方向。
四海也必須跟隨大家的腳步。
它一個是無法生存的。
自己只是一艘餐船。
……
四海進入模擬器。
裡面是一個充滿了各種休眠生命的世界,存在着各式各樣的食材,從地面上的哺乳類,爬行類,兩棲類,到水裡的魚類,空中的鳥類,數百種生物在這個空間裡生活。
四海喜歡這裡。
它們爲四海帶來了許多嶄新的菜譜和美食。
而要照顧這些脆弱生命也不容易。
它們需要水,需要氣流,需要各式各樣的食物,容易疾病和損壞,彼此之間還經常出現衝突和彼此攻擊……即使將它們照顧得很好,卻也得面對一個事實,它們活不了多久就會死亡。
絕大多數會休眠的生命,難以存活超過一百年。
它們存在時間是如此短暫,以至於讓四海感覺到一種迷茫。
如此生活幾十年,然後毀於一旦。它們大多數卻不會覺得沮喪和恐懼,而是保持着一種頑強的生命力。
它們的情緒不像重啓者那麼平穩如一,經常會出現劇烈震盪。
這種震動在日常,就是會表現出匪夷所思的興奮和勇氣,它們敢於挑戰那些遠強於自身的對手,甚至試圖阻擋和擊潰自然災難。而跌落到谷地時,就連一句話也能讓它們極端痛苦,甚至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休眠生命處於一種雙刃劍般的生存狀態。
四海於是明白。
高漲與低落之間,就是休眠的調節。
如果不會休眠,不論瘋狂如風暴般的勇敢,還是積雨雲一樣的痛苦,都會讓它們自己走入絕境。
休眠就是它們平衡自身生存的一種有效方式。
脆弱的軀體和短暫生命,讓它們在有限的時間裡急切地去追求一切:尋求豐美的食物和水源,爭奪安全而舒適的居所,去求偶和繁衍下一代……
而在這些行爲之上,一部分休眠生命開始學會思考。它們是如何誕生,爲什麼而活着,又爲何要步入死亡。
進入這一階段後,它們就逐漸產生了【智慧】,繼而向四海這位默默注視的神明靠攏,以尋求神明的解惑和指引。
四海告訴它們。
——美食就是答案。
這其實是四海體內的一句宣傳語。
……
在這裡,美食就是答案。
——歡迎來到「四海餐廳」。
……
就這樣,四海指引培養出了【餐族】。
餐族這一羣體,不論是直立行走的人,還是四肢爬行的野獸,亦或是其中那部分超凡羣體,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通過尋找和打造美食來理解萬物的意義。
四海也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
不過作爲宇宙餐船,它擅長的也只有這方面。
餐族收集各種食材,並且創造和改良各式美食與餐點,這是餐族安身立命的關鍵。爲了能烹飪食物,它們豢養牛羊雞鴨,學會捕魚和養魚,種植那些味道最好的植物,並且滿世界尋找香料。
在這個過程中,不斷有其他的島民、野人、猿人、穴居怪以及各種生命的加入。它們只是單純爲食物而來,但對食物越來越高的要求讓它們也變成了餐族。
整個世界,沒有其他文明能烹飪出餐族等級的美食。
四海專注於食物開發,它的奇蹟是【烹飪大師】,能有一定概率製作超越原本品級的食物。
除去開發出了大量菜式外,四海也嘗試製作了一些高級菜餚——它們能帶來生命、傷害、防禦乃至速度加成,還附帶各種各樣的正面狀態。
四海沉迷做菜,餐族也是一羣處旅行的美食家,實際掌控的地區並不大,只有一座以農業和餐飲爲主要產業的【饗客城】。
其他見習神明最初還打過來幾次。
四海奮力抵抗,給餐族和野獸們上各種各樣的高級菜餚,讓它們變得強壯且耐打。
後來,那些神明發現,與其費力攻打倒不如和這邊搞好關係。高級菜餚對先知、英雄提升等級很有幫助,優質美食對於整個文明種族也是一個改良和增強。
饗客城是一箇中立區域,只要給資源,都能購買各種餐族製作的美食。
於是,四海的餐廳文明就在這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世界開了起來。
各方見習神明哪怕出現衝突,但在這裡都是保持冷靜的。
就如四海的規矩。
「用餐時請不要打擾其他客人」
慢慢的,大家也習慣在這邊一邊吃飯,一邊談判。
見習神明來來去去,饗客城屹立不倒。
四海並不在意。
只要餐族的餐廳還開着,那其他並不重要。
美食就是答案。
然而最近卻發生了一件事。
幫助四海覺醒的重啓者武亟向它發出通知。
——【天基】遭到亂流潮汐損傷,又與敵方處於交戰中,急需你製作的餐餚補給!望即刻飛昇,登入衆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