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琳琅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自從知道自己是白家的養女之後,她曾經無數次在心中描繪過親生父母的樣子,但是每次卻都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對親生父母沒有任何印象的她,自然絕不可能將他們具體化,清晰化,所以她有時候是很痛苦的。因爲她始終覺得,人活一生如果連自己的根源在哪裡都不知道,那不是太遺憾了嗎?
可是今天,當她終於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的時候,她卻覺得對莫嫂有一種無法解釋的陌生的感覺,她絲毫感覺不到人們常說的那種“母女天性”。對於她來說,莫嫂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不管是她的相貌,她的聲音,她的味道……什麼都是陌生的,都完全無法跟瀟琳琅想象中的親生母親融爲一體。自然,這倒不是因爲莫嫂是個傭人,而不是什麼貴族太太,因爲瀟琳琅已經是端木洌的人,她根本不用爲自己的生計發愁,所以並不需要一個有錢的媽媽做後臺。只是……她找不到合適的態度和感覺來對待莫嫂。
然而這種不自然的感覺,卻似乎因爲莫嫂此刻的渴望而消失了。看着面前這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母親,瀟琳琅居然也覺得內心深處某個柔軟的角落被輕輕地觸動了一下,讓她不由自主地離開了端木洌的懷抱,對着莫嫂伸出了手,並且很快撲過去將她緊緊地抱住了:“我怎麼可能不認您?您是我的媽媽,我……我曾經無數次夢到過您的,媽!”
這一聲“媽”叫出口,莫嫂不由閉上了眼睛,淚水長流。這“母女相認”的一幕顯然非常感人,所以在場的女士們都不由陪着流下了眼淚,金約翰等男士雖然不至於哭得稀里嘩啦,但也不上唏噓,陪着嘆息了幾聲。而古含珍無疑也覺得相當欣慰。當初因爲自己的自私,扔掉了那個重要的吊墜,本以爲害得瀟琳琅再也無法認祖歸宗了,誰知道今天機緣巧合之下,居然幫她找到了親生母親,總算可以稍稍彌補一下自己的過失,也可以稍稍減輕一點心裡的愧疚感了。
盡情地哭了片刻之後,藍若雲才一擦眼淚,笑着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這句話很俗,不過咱們本來都是俗人,俗一點兒也沒什麼,所以我要說的是,莫嫂終於找到了彤彤,了卻了最大的心願,咱們都應該感到高興纔是。來來來,別哭了,坐下說話。”
藍若雲既然開了口,衆人自然也就聽她的話,各自抹去眼淚坐了下來。瀟琳琅扶着莫嫂坐下,然後坐在了她的身邊。只是她的一隻手依然緊緊握着端木洌的大手,手上那微微的顫抖傳遞着她內心的惶惑不安。那種不安很快傳給了端木洌,所以他不由微微笑了笑,將自己的椅子拖動着離瀟琳琅更近了些。
看到大家都已經落座,端木洌才沉吟着開口問道:“夫人,請原諒我的冒昧,請問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琳琅爲什麼會走失的?我想當初一定發生過很可怕的事情,所以琳琅雖然僥倖活了下來,但是這二十多年來,她總是在做着一個相同的噩夢……”
“噩夢?”藍若雲轉頭看向了瀟琳琅,眼眸中有着掩飾不住的心疼之色,“可憐的孩子,你……你受苦了!只是不知道……你都夢到了什麼?”
提及那個折磨了自己這麼多年的噩夢,儘管現在是青天白日,瀟琳琅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說道:“也沒什麼,我就是經常夢到有兩個男人在我耳邊獰笑,然後說什麼……小丫頭,不是我心狠,誰讓你偏偏是她的女兒!現在咱們兄弟就指望着你發財了,乖乖地聽話,只要錢一到手,咱們保證立刻把你放了……這樣的話。這個夢我都做了二十多年了,所以每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我只是很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彷彿是因爲瀟琳琅的話而回憶了當年那恐怖的一幕,莫嫂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臉色也變得煞白煞白的,簡直好像下一秒鐘她就會昏死過去一樣。藍若雲則更是不勝唏噓,看向瀟琳琅的目光中充滿了憐愛,然後嘆了口氣說道:“可憐的孩子,你知不知道你之所以把那些話記得清清楚楚,並不是因爲那個噩夢,而是因爲……那一切都不是夢,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啊!”
什麼?事實?那就是說,瀟琳琅的確是被人綁架走的,而不是走丟的?衆人的目光中都充滿了詫異的神色,當然,除了金約翰一家人之外,因爲他們本身就是知情者。接觸到端木洌等人疑惑的目光,藍若雲轉頭看了看莫嫂,然後嘆了口氣說道:“唉!莫嫂這麼難過,就由我來說好了。當年莫嫂懷着身孕流落街頭的時候,恰巧被我和約翰碰到了。我們看她無依無靠,而且那個時候我也懷着絲絲,所以正想請個保姆來做做家務,於是就讓莫嫂進了金家。”
原來莫嫂與金家的淵源居然那麼久,而且還是在她最困難的時候得到了金氏夫婦的幫助,怪不得她對金家那麼忠心耿耿,恨不得以死相報了。衆人不由點了點頭,暫時沒有人開口,聽藍若雲繼續說了下去:“進了金家之後我才知道,我跟莫嫂懷孕的時間居然大致上是一樣的,也就是說我們或許會在差不多的時候生下孩子。知道這一點之後,莫嫂覺得很不好意思,因爲她來當保姆是爲了照顧我的,誰知道居然和我差不多時候生孩子,那不是隻能給我添麻煩嗎?所以莫嫂想離開。但是我既然知道她已經沒有了親人,離開之後依然要流落街頭,那我怎麼可能會答應呢?相逢就是有緣人,況且她又不是天天生孩子,等生下孩子之後,不一樣可以做保姆嗎?於是,莫嫂就留在了金家。除了莫嫂之外,我們還請了幾個鐘點工,定時到家裡打掃衛生,以減輕莫嫂的負擔。”
瀟琳琅慢慢點了點頭,沒想到自己的母親居然是這樣不幸的人。所以她不由低聲問道:“媽,你既然已經懷了我,爲什麼還會流落街頭?你的家人呢?我的……我的爸爸呢?他爲什麼沒有在你身邊照顧你?”
莫嫂嘆了口氣,並不去看瀟琳琅,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桌面,簡單地解釋了幾句:“死了,我們本來是鄉下人,是到城裡打工的。結果後來我懷了身孕,你爸爸卻在工地出事死了。可是工頭跑了,不但賠償金一分也沒有,就連拖欠的工資都拿不到了。所以我沒有錢付房租,就被趕出來了,這才流落街頭,無家可歸。如果不是遇到老爺和夫人,那我……”
原來如此,天下不幸之人何其多,奈何我偏偏也是其中之一,幸虧不幸之後,我還算幸運,遇到了值得一生相戀的愛人。瀟琳琅微微地笑了笑,更緊地抓住了端木洌的手,口中輕聲安慰道:“沒事的,媽,都已經過去了。以後我會幫你一起報答金先生和金夫人的救命之恩。你欠的恩情我來償。”
瀟琳琅這句話不知怎麼讓莫嫂哆嗦了一下,終於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可是當她看到瀟琳琅那絕美的容顏和掩飾不住的貴族之氣的時候,她卻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刺痛了眼睛一樣,迅速地掉轉了頭,口中倉促地說道:“啊……不用了,我……我欠的東西當然我還,跟你有什麼關係……啊不是,我是說……我不能拖累你……”
“跟你有什麼關係”幾個字聽在耳中,確實讓瀟琳琅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但是最後那句“不能拖累你”卻又讓她釋然了,看來莫嫂是不希望自己也揹負着這份恩情,以至於覺得壓力過大才這樣說的。所以她接着就笑了笑說道:“看你說的,什麼拖累不拖累?我是你的女兒嘛,當然要幫你承擔一切了。”
莫嫂似乎還是有些不能接受自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兒,所以聽到瀟琳琅叫“媽”的時候,她總是彆扭不已地動一下嘴角,目光也會跟着拼命躲閃。此刻聽到瀟琳琅如此親熱地跟她說話,她更是不安地動了動身體,似乎想要離瀟琳琅遠一些,然後故作平靜地說道:“好了,你先別說了,夫人還在說話呢!”
知道她們母女久別重逢之後,一定有很多的話想說,一定有很多的疑問要解開,所以藍若雲根本不以爲意,特意給她們留下了一些時間來消化一下。此刻看到她們的談話告一段落,她才微微一笑,接着說道:“沒關係,這麼多年不見,琳琅心裡肯定有很多疑問,這是正常的,所以琳琅你可以隨時提出來,然後我再繼續說,當時說來也巧,因爲莫嫂懷孕的時間比我早一點,所以到了差不多十個月的時候,那天約翰出去上班了,我和莫嫂在別墅外面的花園裡曬太陽。就在那一天,莫嫂突然覺得肚子痛,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偏巧那個時候鐘點工都還沒有來,所以我一見之下忙站起身想要去打電話叫救護車。可是因爲走得太急,我居然一下子摔倒了,並且撞到了肚子,結果馬上感到了一陣劇痛,我的孩子因爲我的失誤,只怕要提前來到世上了!”
“啊!這……”在場的多數人都不曾親眼看到那緊張的一幕,所以聽到這裡,很多人都忍不住吃驚地叫了一聲,想不到其中還有這樣驚險的環節。畢竟已經時過境遷,藍若雲如今說起那些過往的時候倒是平靜得很,好像在敘述着別人的事情一樣,所以等衆人的驚呼聲基本落地之後,她便接着說道:“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撞到的關係,我只覺得肚子痛得非常厲害,簡直就要把我的命要去了一樣的痛,痛得我忍不住抱着肚子大聲尖叫起來。莫嫂本來就開始肚子痛了,但是看到我的樣子,她可嚇壞了,忙掙扎着要去打電話,並且大聲叫我忍着點,她馬上就去聯繫醫院和約翰。說起來當時是我跟約翰考慮不周了,明明都已經到了臨盆的時候,可是卻沒有想到應該請幾個人在家裡看護着,一旦出現問題好馬上施救,結果差點誤了肚子裡的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