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講述得很詳細,雖然林蘭遙還是沒有任何觸動,卻有一點同情她的遭遇,從她微微握緊的手指,不自然的笑容裡面,他也知道那件事給她留下了陰影。
他目光微動,不再繼續談論這個話題,淡淡道,“開飯時間還早,到花園裡面逛一逛吧。”
她笑了笑,“好。”
她跟隨在他身後,穿過落地玻璃門,來到後花園。
雖然是冬季,園裡卻依舊生機勃勃,高大的常青樹鬱鬱蔥蔥,臘梅花和紅梅花爭相怒放,冷冽的空氣裡彌散着淡淡的清香,深深地吸一口氣,令人精神振奮,心情也跟着舒暢起來。
人工湖畔,設有幾張供人休息的椅,還有一個別致的涼亭,湖裡面,幾隻白毛鴨自由自在地鳧水,夕陽灑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金光燦燦。
兩人漫步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誰也沒有說話,氣氛有點尷尬,繞着園閒逛了一圈,隨意地聊了兩句,返回別墅,就見管家等候在大門口。
“大少爺,簡小姐,晚餐已經備好了。”
夕陽透過玻璃幕牆,灑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歐式餐桌上擺放着豐盛的菜餚,置於潔白餐布上的餐具在燈光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
簡寧剛剛走到天鵝絨的椅前面,就有一位女傭幫她拉開了椅,她微笑着道謝。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跟林蘭遙單獨吃飯了,第一次,是他好心送她回家的那個雨夜,知道他還沒有吃飯,她便請他吃了一碗麪感謝他的幫助,那一晚,她很隨意地跟他聊起小時候的事情,就像朋友一般。
而現在,他是她的上司,還是一個對她毫無記憶的上司,她不由有些拘束,只默默無語地吃飯,他也不語,整個飯廳,很安靜,偶爾聽到筷或者湯勺不小心觸碰到瓷器的聲音。
弄出聲音的,當然是簡寧,反觀林蘭遙,他就像歐洲貴族一般,舉止優雅,就連吃飯都帶着藝術的美感,她羞慚地紅了耳根,吃飯夾菜的動作,越發地謹慎。
他似乎察覺到她的拘謹,突然擡眸看着她,微微一笑,“如果員工被我留下吃飯,最後卻餓着肚回家,那我就應該好好檢討自己了。”
他清冷的聲音帶着一絲調侃,語氣溫和,她微微一怔,臉頰一紅,說,“我我只是有點不習慣。”
“你可以學着習慣。”他地說。
她不解,微微睜大眼睛望着他。
他脣角微揚,緩緩道,“接下來的幾天,我要你下班之後到我這裡向我彙報工作,作爲一個人性化的老闆,我會給你算加班工資,你喜歡吃什麼,待會兒告訴陳叔,他會爲你準備。”
意思是,在他回公司之前,她天天下班就要來他這裡報道,還要跟他一起用晚餐簡寧愣怔半天,纔回過神來,迷惑不解地說道,“爲什麼是我我覺得高助理更適合吧,他待在公司的時間比我長,也比我更瞭解公司裡面的事情。”
林蘭遙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住茶杯,微微一笑,“高博已經有家室了,如果他每天下班之後都被我留下來加班,你不覺得會影響到他的家庭和諧”
她忽地想起什麼,清澈明亮的雙眼直直地望着他,鼓起勇氣說道,“加班我沒有意見,不過,希望不要太久,我,我回家之後,還有一份兼職工作要做。”
他狹長的眼眸微微一挑,“很重要的兼職”
她鄭重地點頭,“很重要。”
他薄脣微微一掀,說,“每天加班一個小時,包晚餐,加班工資三倍,如何”
加班工資三倍這麼算起來,她如果加班一個禮拜,就會得到一筆不小的收入了啊。她眼睛一亮,重重點頭,“沒問題,謝謝林總。”
不知怎麼的,看到她眼睛閃閃發光,一副小財迷的模樣,他竟覺得有幾分好笑,脣角彎了彎,開起玩笑,“吃飯吧,不要拘束,吃飽一點,纔有力氣幹活。”
“好啊。”她笑得眉眼彎彎,就像園圃裡清晨盛開的玫瑰,年輕,芬芳,充滿活力。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簡寧每天下班之後,都匆匆打車,來到林蘭遙的別墅,向他彙報公司的情況,除了彙報工作上的事情以外,林蘭遙還會問一些公司內部高層領導的動向,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就像是他安插在公司裡的眼線,間諜,搞得她神經都緊張了,不管有什麼風吹草動,她都要豎起耳朵,睜大眼睛,不動聲色地記在心裡,不過,她畢竟只是一個小助理,權力有限,能做的事情也有限,其他兩方勢力真有什麼陰謀,她是很難打聽到的。
林蘭遙對此並不在意,因爲,除了簡寧這個眼線之外,他還安插了幾顆暗棋在王董事和陳卓的勢力內部這還是高博告訴他的,他還曾爲此慶幸,好在高博對他忠心耿耿。
“公司的事情,我已經熟悉得差不多了,再謹慎一些,應該不會被外人看出破綻。”柔和的燈光下,林蘭遙將手的件放到茶几上,擡眸望着坐在他對面的簡寧,微微一笑,說道,“這幾天,辛苦你了,從明天開始,你就不用到我這裡加班了。”
這幾天,簡寧已經習慣下班就往他這裡跑,習慣跟他坐在同一張桌吃晚飯,也習慣了他骨裡透出來的冷清疏遠,乍然聽到他的話,心裡莫名產生一種失落感。
她笑了笑,說,“明天你就要回公司了嗎”
“嗯”林蘭遙目光變得幽深,性感的薄脣邊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淡淡道,“讓他們蹦噠了這麼久,我也是時候回去打掃打掃戰場了。”
他們,指的便是狼野心的王董和陳卓等人。簡寧深知其意,想了想,說道,“這幾天,陳副總安插了幾個新人進來,王董也把自己的人弄到了重要的職位,公司裡還傳出了對你不利的流言,確實是時候回去整頓整頓了。”
林蘭遙微微一笑,他發現自己以前看人的眼光還蠻準的,簡寧很聰慧,有着與其年齡不符的沉穩和睿智,最難得的是,她還堅持着自己的信念,保有初心,雖精明睿智,卻不圓滑世故,是一個值得好好培養的苗。
冬夜天黑得早,不過才七點多,天色已經昏暗一片。
簡寧看了看手錶,說,“林總,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回家了。”
“走吧,我送你。”他霍然起身,修長的雙腿猶如松柏,矗立在她身前。
她一怔,連忙說,“不用了,還是讓李師傅送我吧。”
李師傅是林蘭遙的司機,簡寧每天晚上加完班之後,林蘭遙就讓他送她回家。
林蘭遙淡淡一笑,“不用跟我客氣,就當吃完飯出去散散步。”
簡寧在心裡嘀咕,散步也沒有開着車散的呀
“怎麼還不走”他居高臨下地睨她,“捨不得離開我家了”
“哪有啊”她臉頰一紅,趕緊拿着公包站起來,小小聲地說,“那就麻煩你了。”
夜色裡,林蘭遙駕着汽車在馬路上奔馳,簡寧坐在他身旁,忍不住悄悄偷看他的側臉,昏暗的燈光在他臉上染上一抹陰影,他的五官俊美得過分,稍顯陰柔,但是他的沉穩持重,他周身隱隱透出的霸氣,卻又讓人絲毫不會覺得他女氣。
“在看什麼”
他突然轉頭,對上她的視線,她慌亂地垂下眼眸,“沒什麼。”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想到什麼,英挺的眉頭微微一蹙,沉默半晌,說,“簡寧”
她嚇了一跳,“啊”
他一邊開車,一邊說,“你不舒服”
“沒對,我是有點不舒服”簡寧乾笑兩聲,“我好像有點暈車,腦袋暈乎乎的,我可以開一下車窗嗎”
他眉頭一鬆,“怎麼不早說”
話音剛落,他已經降下了自己那邊的車窗,冬夜呼嘯的寒風立刻灌了進來,吹散了車廂內溫暖的氣息,凍得簡寧猛地哆嗦了一下。
她縮了縮脖,看了看他身上穿的單薄的毛衫,又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厚厚的大衣,連忙說道,“被涼風一吹,我已經舒服很多了,你把窗戶搖上來吧,彆着涼了。”
他將車窗玻璃緩緩升上來,留下一條很小的縫隙,足以讓新鮮的空氣灌入,又不至於被寒風吹得打顫。
汽車很快抵達目的地,停在一條小巷的入口處。
簡寧笑着說道,“林總,謝謝你送我回來。”
林蘭遙略點了點頭,“沒事,回去早點休息。”
“好的,路上開車小心一點,再見了。”她站在車窗前,臉上揚起燦爛的笑容,衝他擺了擺手。
目送汽車遠去,簡寧才轉過身,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往前走了將近一百多米,來到熱鬧的夜市,寒冬臘月的天,街邊架起了許多小帳篷,叫賣着各種美食,有賣麻辣燙的、香鍋的、串串的,還有賣烤魚的、鐵板燒的、各種麪食的,每個小帳篷裡面都擠滿了顧客,說笑着,高談闊論着。
簡寧行走在這嘈雜的夜市,就像回到家一般熟悉自然,很快,她就來到一個賣麻辣燙的小攤前,攤主是一個肥胖的婦人,頭上已經有了白髮,眼角佈滿了魚尾紋,別的小攤都有兩三個人忙活,而她這裡,只有她一個人,忙得就像陀螺一般,滿頭大汗,圓乎乎的臉上油汪汪的,她不時地擡起右臂,用袖套擦着額上的汗水。
“老闆娘,快一點,我都等了十多分鐘了”
“哎,來了來了。”
胖婦人扯着嗓應了一聲,動作飛快地將笊籬裡面燙好的食物倒在一次性紙碗裡面,她剛要伸手去端紙碗,簡寧已經先她一步端了起來,快步走向那位不耐煩的顧客。
“抱歉,讓你久等了。”她將碗放在顧客面前,笑米米地道歉。
顧客不好意思再抱怨,說道,“算了算了,也沒多久。”
簡寧安撫好這位客人之後,又立刻回到胖婦人身邊,只見她腳邊的大鐵桶裡面放滿了用過的碗筷,連忙蹲下,將手伸進了那油乎乎的,滿是洗潔精泡沫的桶裡,仔仔細細地洗碗。
胖婦人一邊將客人點好的食物放進翻滾的湯裡面煮,一邊喋喋不休地抱怨,“你今晚怎麼回來得這麼晚不知道我這裡很忙嗎你瞧瞧看,碗筷都用完了,還好我準備了很多一次洗碗筷。還有啊,你不知道一次性碗筷已經漲價了嗎今晚也不知道浪費了多少錢”
簡寧任由她抱怨,既沒有回嘴,也沒有解釋,只是默默地蹲在那裡,手腳麻利地將碗筷清洗乾淨,然後又放到開水鍋裡面煮了一遍消毒,最後纔拿出來放到胖婦人手邊,方便她拿取。
“我天天既要伺候你那個癱瘓的舅舅,還要擺攤,累死累活的,連口熱飯都吃不上,你說說,我都是爲了誰”
這個胖婦人叫馬淑芳,是簡寧的舅媽,她一旦抱怨起來,就會沒完沒了,連續說幾個小時都不帶重樣的,最絕的是,她一邊抱怨,還一邊幹活,絕對不會耽誤正事。別看她有點胖,但是手腳特別麻利,否則也不可能一個人將這個小攤給撐起來。
簡寧一邊聽她抱怨,一邊默默地幹活,擦桌,洗碗,給客人上菜,收錢,她都乾得很熟練,一直忙到十點左右,客人少了,有些攤主已經開始收攤了。
馬淑芳將燃氣關掉,瞥了一眼簡寧,說道,“你先回去吧,我再等半個小時再回去。”
簡寧點了點頭,“舅媽,待會兒你一個人要是弄不了,就打電話給我,我來接你。”
“知道了知道了”馬淑芳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不是還有工作要做嗎趕緊回去。”
簡寧笑了笑,“那我先走了,您小心一點兒。”
簡寧跟舅舅舅媽住在一棟很老舊的小樓房裡面,一共層樓,十二戶人家,樓房建於十多年前,樓道里髒兮兮黑乎乎的,她爬了兩層樓,停在三樓一面鐵門前,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打開門進去。
回家之後,她將公包放到茶几上,然後來到主臥室,房間裡黑漆漆的,她打開燈,看着上躺着的那個骨瘦如柴的男人,笑着說道,“舅舅,我回來了。”
“回來啦”何志剛乾瘦的手指擡了擡,滿臉皺紋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吃飯了沒有”
“已經吃過了。”簡寧一邊回答,一邊走到前,將他扶了起來,讓他後背靠在上,然後溫柔地說道,“舅舅,要喝水嗎”
馬淑芳出去擺攤之前,倒了一杯水放在頭櫃上,何志剛能夠伸手夠到,但是,他一個人在家,喝太多水沒辦法上廁所,所以,每次家裡沒人的時候,他都忍着口渴,不肯喝一口水。
簡寧每天回家之後,第一件事就是來看望舅舅,給他喂水,或者抱他去廁所。
見他點了點頭,她立刻拿起暖瓶,倒了一點熱水到水杯裡面,確定水溫適,纔將杯口喂到他嘴邊,“來,小心一點。”
喝完水之後,簡寧又將骨瘦如柴的何志剛抱到廁所,服侍他小解,在她眼裡,舅舅是她至親的人,沒有男女之分,還記得她二十一歲那年,她讀大四,趁着寒假找了一份兼職,晚上下班回家,發現舅舅想要小解,憋得臉都紅了,她提出抱他去廁所,舅舅不肯,後來,舅舅尿在了上,舅媽擺攤回來好一通埋怨,舅舅也羞愧得好久都不肯說話。
簡寧看着以前身強力壯,肩負着養家重任的舅舅,變成了一個上廁所都需要幫忙的人,她真的很難受,很心疼,下一次,當舅舅又內急的時候,她不顧他的反對,執意將他抱到了廁所,她扭過頭,聽着嘩啦啦的水聲,緊緊咬着脣,無聲地落淚。
當她將舅舅放回上的時候,她發現舅舅的眼眶也紅紅的,他也哭過。
舅舅曾經不止一次地說,“小寧,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舅媽,我現在就是你們的累贅”
每一次,聽到他這種話,簡寧都會抱住他的肩膀,甜甜地笑,“舅舅,你又說傻話了,你這輩啊,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自己,我跟舅媽都是自願的,要不是因爲你,我現在就是一個流落街頭的孤兒,舅舅,謝謝你跟舅媽收留了我,給了我一個家。”
這時候,舅舅就會淚流滿面,嘴裡還是嚷着對不起她跟她舅媽。
偶爾,這種話被馬淑芳聽見,她就會氣咻咻地抱怨,“是啊,你對不起我,對不起小寧,既然知道,還不好好活着,開開心心地,多陪我們幾天,成天胡思亂想做什麼”
何志剛也曾想自我了斷,讓簡寧和馬淑芳解脫,他有一天趁她們不在家,一點點從上滾了下來,再一點點挪動身,來到廚房,摸到了一把菜刀,在手腕上割了一條口,鮮血淌了一地,簡寧下班回來,看到趴在血泊當,一動不動的何志剛,嚇得心跳都快停止了,面色慘白地大聲尖叫,驚動了鄰居,叫了救護車,纔將何志剛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事後,簡寧跪在何志剛病前嚎啕大哭,求着他不要死,她說,“舅舅,你如果死了,我也就跟着你死,反正我已經沒有爸爸媽媽了,活着也沒什麼意思”
何志剛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簡寧,也跟着抹眼淚,卻也歇了自殺的心思,他知道,簡寧是個性格堅毅,心眼實誠的孩,她說到做到,如果他自我了斷了,她真的會跟他一起去的,他怎麼忍心呢,那麼懂事的孩。
且說,簡寧將何志剛放到上之後,何志剛說道,“小寧,你快去工作吧,不要管我,趕緊做完工作,早點休息。”
簡寧笑了笑,說道,“我把電腦搬到這裡來,您要有什麼需要,叫我的時候,我也能聽得見。”
何志剛嘆了口氣,“也好。”
整天一個人躺在上,望着天花板,其實很孤獨,他也希望有個人陪陪他。
很快,簡寧就把她的筆記本電腦搬了過來,這還是她從二手電腦市場淘回來的,已經用了三年了。她把電腦放到了頭的桌上面,再搬來一個小板凳,開機之後,轉頭衝何志剛笑着說,“舅舅,我放音樂給你聽吧。”
“不會影響到你吧”
“不會,我有時候寫小說,也是一邊寫一邊聽音樂的。”
“那成,不影響就好。”
簡寧莞爾一笑,打開了音樂播放器,輕柔的古典音樂緩緩流淌,猶如溫暖的陽光,驅散了房間裡的陰冷潮溼。
她很快進入狀態,雙眼認真地盯着電腦屏幕,十指在鍵盤上熟練地敲打,檔上立刻出現了一行行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