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冽苦笑。
隱秘出線之法,本身是違背界主意志的行爲,消除他們的記憶,在鄞冽看來,已經是從輕發落了。
一個感概滋生一個疑惑。
“我曾從修煉指導使口中得知,違背界主意願之人被稱之爲‘浪人’,必定被摒棄;敢問三長老,這十位出線者,其身份間是否和浪人劃上等同?”
“浪人?呵呵呵,好久沒聽到有人提起這羣螻蟻般存在的人了。”
清亮而短促的一陣笑聲響過,座上三長老認真回答到鄞冽的提問。
“浪人,是完全被界主摒棄的一羣叛逆者,而他們還不至於淪落這等悽慘境地。只是,對於前世盡喪的他們而言,在這個異度中存在的重要性,變得更加微弱。”
“存在感微弱?弟子可否理解爲,失去記憶的出線者與他人相比,身份間更顯得卑賤?”
“鄞副掌事果然有趣得很,和你敘話,總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可,鄞冽不覺得是什麼可以開懷的事情。
觸不到對方的笑點,說明本是就不是玩笑,而是心機!
“他們雖然順利出線,可一個人連自己是誰,爲什麼而活都不知道,這樣的存在感,不是低人一等是什麼?這十名幸運兒在千華聖境中,找不到生存方向,有的被黑市商人抓去,變賣爲奴;有的,熬不過歲月蹉跎,選擇了自我了斷。能熬到今時今日的,已寥寥無幾。”
聽到這番說詞,林清瑤剋制不住壓制心頭多時的怒火,脫口而出。
“即使順利出線,也是生不如死的活着,爲何要誘導他們一次次闖入這條不歸路?”
“清瑤!”
鄞冽知道這話觸碰到對方容忍底線,當下出聲喝止住。
“掌事師姐與師兄素來親厚,如今得知其中兇險,情緒間一時難以把控,望二位長老見諒。”
“對於錯誤的曲解,我們何需掛懷在心?鄞副掌事嚴重了。”
面對挑明的矛頭,幽幽開口的大長老,有大從容在心。
“海幻通天路,本是條強者的試煉之路。我在這兒敢問林掌事和鄞副掌事,什麼樣的人可稱之爲‘強者’?”
安撫住身側的林清瑤,鄞冽思量片刻,對答上。
“兼以不變應萬變之能,可謂強者。”
“有大領悟。”
點頭示贊,慧眸有靈。
“正如鄞副掌事所說,不變乃心,萬變乃道之衍法,身兼二者之人,可謂強者。而對於真正的強者,不管有無前世今生之憶,必定本心不移,道固法堅,何懼這區區魂河水?在我看來,魂河水不過是洗去僞裝者心中的掩飾,暴露出他們自身不足的弱點;於強者而言,大道顯法的希望存在於現在,而不是不可追回的過去。”
此時法弦一動,水鏡畫面又切回了賀成雙這方。
“賀成雙執意踏上這條險路,不正是想割捨和林掌事舊日恩情,一試自己是否有這強者命數造化在身?斬斷過去,本就意味着重生在即;而我們作爲旁觀者,坐觀上壁非冷情,而是順應天命,承接道理。二位不妨靜下心,拭目以待賀成雙接下來的表現。”
正如大長老所講,眼下,不過是賀成雙自己選擇的命路,旁人無從插手干預。
賀林二人跳入虛力漩渦中,逐漸向吸入口捲去;而下墜到第九旋道處,一直處於備戰狀態的賀成雙,出手了。
鷹眼聚厲,鎖定住一腰板粗的石柱,賀成雙整個人發力一仰,道袖一條拇指粗的繩索就纏住石柱。
如急流中忽然抱住塊溪巖,賀成雙定在空中,不再如先前般隨波逐流。
“林師弟!”
高呼一聲,朝賀成雙轉來的林佳,頓時心領神會到他的意圖。
擦身間,兩隻裝臂如銜合無縫的鎖釦,緊緊扣住一起,穩住身形的林佳,此時莫名鬆了口氣。
“抓穩了,千萬別大意!”
深吸了一口,賀成雙開始一點點回收繩索,朝第九旋道靠去。
當下,倒灌而來的噬魂黑水鋪灑開,在四下激盪起陣陣豪雨;命懸一線的賀林二人,在這險象環生的困境中,如狂風暴雨中被拍打的樹葉。
賀成雙有三元結盾在身,應對這魂水之雨,尚有招架之力;可眼下無遮無攔的林佳,在這魂水四濺的危境中,卻如襁褓中的嬰兒,岌岌可危。
魂水每一滴飛濺在林佳身上,如銷骨蝕肉的王水般,狠命地侵蝕着他的靈體;一身月白袍上,大大小小的焦黑窟窿,如遭隕石襲擊,而更爲恐怖地是,林佳裸露的手臂,臉頰間,遭魂水侵蝕後,焦肉翻飛,慘不忍睹!
“堅持住,上了第九旋道,我們就安全了!”
不敢回頭看身後緊拽不放的林佳,眼下是個何等慘狀,賀成雙滿腦子裝的,是如何在困境中求活。
只要人活着,比什麼都強!
可這點信念,在猝不及防的一幕險象中,化爲灰飛,蕩然無存!
繩索雖附着面小,可面對豪雨成災的魂水,不是沒有命中的可能。被噬魂黑水侵蝕過的繩索,在虛力漩渦的拉拽下,缺口處開始一股一股迸裂開。
當下,每斷開一小股,賀成雙的心就急速鼓脹一下,手間收縮繩索的速度比之先前,也開始顯得猶豫。
指不定哪一下間用力過猛,這條維繫着兩人性命的救命繩,會突然斷開。
而更迫在眉睫的是,倒灌而來的噬魂黑水,已經灌入第八旋道,即將進入第九旋道。
若再不有所行動,屆時魂水一到,他們就再無機會逃離九回盤龍道。
怎麼辦?怎麼辦!
賀成雙炸開的腦子裡,滿是這樣的叫囂。
“賀師兄,鬆手。”
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賀成雙背後忽然竄起這麼一聲。
就因爲這麼一句有氣無力的話,賀成雙如打雞血般,激靈竄頭。
“少說混賬話!撐住!”
“我撐不住了,師兄。”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響起,讓人忐忑至極。
“繩索儼然已撐不住兩個人,趁魂水未至,師兄趕緊逃命去吧。晚了,誰也活不了。”
本是惱心的話,可當下,賀成雙忽然犯懵起來。
而分神之際,手掌間一股死命的掙脫,忽然把兩個連在一條繩上的螞蚱,分開了。
“師兄,保重。”
“林師弟!”
回頭痛呼間,被虛力漩渦再次卷騰起的林佳,那張被魂水腐蝕地千瘡百孔的臉,漸行漸遠,卻牢牢印刻在賀成雙驚惶的雙眸中,直至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