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蘸着唾沫,王媽媽飛快點着手中金鈔,一臉笑如浸出油的蜜蠟。
“數目對上了,王媽媽?”
見最後一張金鈔落下,鄞冽擡起眼皮,淡淡然地詢問到。
“對,對數,二十萬海市珠,一個籽兒都不少!”
捧着厚厚一疊金鈔,王媽媽快答到,接着整個人就笑得花枝亂顫。
這筆買賣,是該高興敲了對方一大竹槓,賺得鉢滿盆滿。
“既然數目對了,那我要的東西是不是該交出來了?”
一小口茶,不徐不疾地嚥下肚,鄞冽面色冷凝。
“是,是,這是當然的。”王媽媽賠笑間,急喚到伺候在旁的小廝:“去,把我房中的九層匣取來。”
“鄞星主,林姑娘稍等,吃吃茶,用用糕點什麼的。”
“王媽媽可高興糊塗了,此時不該把霜霜姑娘一道叫來?”
挺不耐煩王媽媽一副市儈嘴臉,林清瑤沒好氣地提醒到。
“對,對,對!老身糊塗。玉娘,玉娘!”
生怕怠慢了貴客,王媽媽疾疾起身衝出雅閣,四下喚到教坊女官玉娘。
“板上定釘的事兒,量這鴇母玩不出什麼花樣來。”
掃了眼廊道上和玉娘交頭接耳的王媽媽,鄞冽爾爾一笑,大手覆在林清瑤手背上。
“我不急。”
抿嘴一答,林清瑤反握住鄞冽的大手,饒有興致地,翻看着鄞冽好看的手指。
笑如甘霖普灑,帶着幾分入迷。
“來,來,來,霜霜丫頭,你可熬出頭了,有貴人爲你贖身!”
一陣聒噪響起,仕女屏風後就竄出話簍子般的王媽媽,還有久不露面的柳霜霜。
略顯緊張一擡頭,見鄞冽和林清瑤正坐席間,柳霜霜頓時眼泛酸澀,水澤粼粼。
而鄞冽微微一笑,輕搖搖頭,打住了柳霜霜欲施大禮的念頭。
也是個心思聰穎的女子,會意當場上的不合時宜,柳霜霜只是身往下墜了些,朝座上人福一福身。
“媽媽,您要的東西。”
此時,折回的小廝把紅木匣子,小心翼翼地呈在王媽媽面前,她老順勢接過,放在了桌面上。
聽落桌的沉聲,這九層匣中,定鎖了不少好東西。
“讓二位貴客好等。”
只見王媽媽豔紅的嘴動了動,也不知唸叨了什麼,那平平無奇的鎖頭光芒一閃,一道青光就飛繞在她老的手腕間。
蛇,一條通體碧瑩瑩的小蛇,緩緩地蜷身遊動着,伸縮的蛇信子時不時地發出嗖嗖冷聲。
鄞冽眸色一沉。
別看這傢伙個頭小小,毒着呢,被它咬一口可不得了。
“鄞星主,霜霜的賣身契約,和她的內丹都在這兒,您驗驗。”
說着,賠笑在側的王媽媽,麻溜地將一張宣紙和一紫金小盒遞到鄞冽跟前。
鄞冽未吭聲,兩指瀟灑夾住賣身契一角,再一甩,上面的白紙黑字就明朗地呈現在眼前。
快速地驗過真僞,再稍稍翻開紫金小盒的頂蓋,內收斂已久的元力躍躍欲出。
瞧了眼柳霜霜當下的反應,鄞冽心中儼然有了譜。
“沒什麼問題。那王媽媽,我們兩清了。”
“當然,當然。”
豔嘴正欲聒噪,不想鄞冽手恣意一甩,指間賣身契瞬時被團烈火吞噬。
“鄞星主你這是——”
無疑,這一幕瞧的王媽媽頭皮發麻,眼發直。
“不用王媽媽多費心。人既然被我贖了,是留是放,是我個人的事情,如今與你妙音坊沒有半點關係。”
“是,是。”
被當衆傷了麪皮,王媽媽臉面上沒有先前那般光纖,訕訕的。
“王媽媽貴人事忙,我就不多耽擱您老,請自便。”
鄞冽眼下是衆人眼中的大紅人,本想再巴結一二的,可當下他下了逐客令,王媽媽再臉厚,也沒有賴着不走的理由。
禮節性地招呼了兩句,王媽媽領着小廝,悻悻地離開了碎玉軒。
“霜霜,收拾收拾,趕緊隨我們離開妙音坊吧。”
王媽媽一走,說話也自由了許多,林清瑤喜笑顏開地迎了上去。
“要我幫你嗎?”
面對突來的自由,柳霜霜儼然神魂未定。
此時,一直恭候在旁的玉娘走上前,輕輕地拉住她的小手。
“恭喜你霜霜,總算苦盡甘來。”
“玉娘,是夢?”
柳霜霜懵懵反問到。
二百年,在這妙音坊困了整整兩百年,柳霜霜日思夜想,求而不得的自由忽然降臨,反而如夢般不真。
“傻丫頭,不是夢。”
柳霜霜先是一怔,驀地,滿溢在眼眶的淚,無聲墜落下來。
恬靜的玉娘,輕撫着被打溼的臉頰,溫潤而笑。
“你這隻小彩雀,終於可以逃出妙音坊這座金絲籠。跟他們走吧,外面的廣闊天地,纔是你的歸宿。”
此時此刻,悲中心來,柳霜霜如遭抽乾了周身力氣,“咚”一聲軟跪在地,撲在了玉娘懷裡。
“師父——”
這一聲,發自肺腑。
這兩百年間,若不時玉娘悉心指導,細細維護,恐怕她熬不到今天。
而玉娘不覺悲,反感喜。
“霜霜,你在舞藝上悟性聰慧超羣,師父已經沒有什麼可教你的了。臨別前,我一物相贈,算是圓你我師徒緣分一場間。”
撫了撫她的發頂,玉娘從懷中摸出一顆似玉非玉的金珠,塞在柳霜霜手中。
“這枚菩提子,你好生收着。若日後想再進益舞藝,可帶着它前往梵音真煌境,找飛天舞者緊那羅,她會指引你走出一道舞樂仙者的坦途。”
“可,可師父你呢?”
癡看着手中菩提子,柳霜霜忽然意識到什麼,猛擡起頭。
“我,自有我的歸宿,誰也改變不了;你無需猶豫,自去吧。”
說着,玉娘將柳霜霜抱緊了些;稍許,玉娘淡淡地朝衆人一笑,便抽身離開。
“師父!”
身後,撕心裂肺一喚,玉娘只是腳步微微一定。
“人生如夢亦如霧,緣生緣滅還自在。你我師徒情分,今日緣盡於此。”
話畢,玉娘大步向前。
柳霜霜含淚在眼,恭敬朝遠去的玉娘三拜,起首間,被林清瑤輕輕攙扶住。
“霜霜你別難過。若想念玉娘,日後回妙音坊來看望她便是。”
“師父她,不會再見我了。”
品着嘴角鹹鹹的淚,柳霜霜澀澀地回到。
跪在地上怔了半響,柳霜霜忽然擡起手,迅速摘下金簪步搖,珠花耳墜,玉環寶鏈等華貴首飾,丟棄在地上。
三下五除二,清理了個遍,柳霜霜又解開腰間鴛花結,順勢脫下身上那件百蝶衣。
“霜霜,你這是幹什麼?”
“姐姐莫攔。”
可柳霜霜,固執地擋住了林清瑤的勸阻。
“我只想走得乾淨些。”
手一顫,林清瑤的手垂了下去。
一身冗沉,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只是滿身俗世枷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