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老村長突然提出來的問題,楊海富顯然事前並沒有料到,因爲他今天召集了全村大部分的人,卻刻意的沒有通知姚潤之、老村長他們兩人,也許在他的潛意識裡,沒有了聰明的一眼就能看穿他心思的姚潤之和沉穩無私的另他不敢仰視的老村長在場,他纔能有勇氣把一些話似是而非的說給衆鄉親們聽吧。
不過,楊海富不僅有野心,也確實是有些急智的,他略微一愣之後,馬上把面上的笑容放的更加的自然,“老村長顧慮的很有道理,我正打算和大家說說周大戶的具體計劃呢。”
一邊說着,楊海富一邊擡手示意,“咱們屯的情況,大傢伙也都清楚,沒有了口糧地,那片貧瘠的荒山除了能挖點野菜,砍些柴火,是種不出莊稼的。所以呢,周大戶本着替咱們屯鄉親們着想的意思,提出可以世世代代讓咱們屯的人租種他家的土地的願望。”
楊海富這話說得綿軟,裡面包含的意思卻很嚇人,這個周大戶比黃不仁一點也不遜色,他趁着楊家屯的人們剛剛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口糧地,老村長引咎辭職、三叔公和七叔公意見不一致,大家一時慌亂沒有主心骨之際,說服了野心家楊海富,要趁機把楊家屯整個屯子的人都變成他周大戶的附庸那!要讓這些人一代人做佃農還不算,連他們的子子孫孫都惦記上了。
這件事情,姚甜甜看得明白,老村長和周圍的大戶們打交道多年,自然也是看得明白,而楊家屯的衆人中也有些人咂摸出了一點味道來,大家又都炸了鍋一般的交頭接耳了起來。
楊海富一皺眉,他又悄悄地遞給了楊賴頭一個眼色,楊賴頭再次故伎重施,把那面大破鑼敲得山響,然後大聲的說道,“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的想法,懷疑海富兄弟的能力。但是,也請你們自己好好想一想,咱們的老村長把口糧地賣了,你們靠什麼吃飯?!不給周大戶種地,就是李大戶、黃大戶去種,既然現在周大戶肯免了三成的租子,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啊?!”
被楊賴頭這麼直白的一質問,楊家屯的衆人都不由自主地垂下了頭去:
“是啊,這個賴頭說的也有些道理,咱們自家就是這麼個狀況啊,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能有三成的租子可免,已經是天下掉下來的餡餅了。”
“也許這個周大戶是真的好心呢?反正咱們不也不能去幹別的去,租種誰家的地不是種啊。”
“對,對,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先得填飽肚子,把他們養大再考慮其它的事情哪。”
“哎,要是姚先生在這兒就好了,還能幫咱們大夥拿拿主意。”
本來楊賴頭是在得意洋洋的聽者土臺子上衆人垂頭喪氣的議論的,當他聽到有人提到姚潤之,馬上不屑的大聲說道,“真是太好笑了,你們還真指望那個外姓人會真心的幫助咱們楊家屯哪?這兩天我一直看着他呢,他除了毫不着急的到處閒逛之外,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做!”
冥冥中彷彿反駁楊賴頭恬不知恥的狂言一般,在老祠堂土臺子旁邊的那棵大槐樹上晃悠悠的垂下一物來,此物爲深綠色的,方方正正的三尺見方。
隨着老槐樹上垂下此物,大壯的大嗓門也隨之響起,“楊家屯的父老鄉親們,我們姚先生經過實地考察,已經確定了咱們從黃不仁手裡買來的荒山不廢,適宜種植一種叫做蕎麥的農作物,從明天開始他會親自帶領大家上山開荒,種植蕎麥。姚先生還說,荒山是楊家屯德鄉親們共有的,誰開墾的荒地就歸誰家使用五十年,他把位置和畝數都記錄在這張告示上,以備日後查驗。”
聽了大壯的話,他家紛紛把目光投向了從來沒見過的所謂告示上,對大壯所說的荒山可以種植作物好奇了起來,有些心思活泛的,甚至開始盤算起開墾了荒山該種些什麼作物的問題了。
這些話既然是姚先生說的,就一定錯不了的,因爲姚先生在楊家屯這些年從來沒有說過謊話的。一時之間,不管是不是支持姚潤之做楊家屯族長的人們都紛紛露出了希冀的光來。因爲,祖祖輩輩種以田爲生的莊戶人家對於土地的依戀和渴望,是任何事情,任何姓氏的人們都阻止不了的。
眼看着精心組織的一場集會、費盡口舌說服的人們、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民心就被這麼一個不知道什麼的黑乎乎的東西給毀了,楊海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起來。
而楊海富的鐵桿幫手楊賴頭更是氣得把那面破鑼猛敲,‘隨着他越敲力氣越大,框鐺’一聲,破鑼被敲了一個大洞,楊賴頭氣哼哼的巴破鑼一扔,‘騰騰騰’的幾步跑到大槐樹下,仰起頭來看了看,然後奮力的像上一跳,想把那個所謂的告示給拽下來。
只聽到枝丫交錯的大槐樹頂上傳來一聲不屑的嗤笑聲,棕櫚樹葉做成的告示晃悠悠的往上躥了一躥,恰恰擦着楊賴頭的指尖掠過。
“可惡!”楊賴頭見還差一點點他就夠到了,忍不住氣得低低的詛咒了一聲,深吸一口氣,又一次蹦了起來,想把那個所謂的告示抓在手裡,撕個稀巴爛,才解氣呢。
可是,讓楊賴頭沒想到的是,那個看着就在眼前不遠處的東西,再一次從他的指尖滑過,晃悠悠的又升高了俄一小截。
楊賴頭見這個辦法不成,馬上改變了策略,他狠狠地跺了下腳,惡狠狠的說,“你們幾個小崽子,敢戲弄爺爺,看爺爺我抓到你們,怎麼收拾你們這些小崽子!”說着說,楊賴頭不再管又落到離他頭頂不遠處的棕櫚樹葉,轉身想着大槐樹的樹幹跑了過去。
“胡鬧!簡直是胡鬧,這是在商量事關族裡生死存亡的的大事呢,你們以爲是在幹什麼?小孩子鬧着玩過家家啊?!簡直不像話!”七叔公惱火的聲音在土臺子一側響了起來,帶着痛心疾首的憤怒。
被七叔公一呵斥,楊賴頭一下子定住了身形,楊海富斥責他的聲音緊跟着也響了起來,“他姚潤之派幾個孩子出來鬼鬼祟祟的,我楊海富可以不計較,畢竟人家不是姓楊的,把咱們楊家屯的事當作兒戲一般戲耍,也怪不到人家。可是,賴頭啊,你怎麼也這麼不懂事呢,看惹得七叔公生氣了吧,還不快點向他老人家賠禮道歉!”
聽着自家兄弟滿含着深意的喝斥,楊賴頭被戲耍的氣一下子消了,他帶着得意的笑容顛顛的跑了回來,對着七叔公的方位,拱了拱手,煞有介事的說,“七叔公莫生氣,是賴頭的不是,我不該和幾個孩子一般見識,不該和外姓人一般見識的。”
楊海富和楊賴頭之間的一唱一和,立即把現場對他們不利的形勢扭轉了過來,大壯方纔居高臨下的宣佈姚潤之要開荒種田所激起的衆鄉親的興奮勁被衝得緩了一緩,彷彿剛纔不過是一場小孩子的鬧劇。
原本以爲瞅準了時機,一舉擊潰了楊海富的福生、大壯和狗娃蔫蔫得從大槐樹上溜了下來,大壯更是一反平日的理直氣壯,勾着脖子縮在了最後。方纔如果不是他一時貪玩,向逗逗那個狗仗人勢的楊賴頭,根本就不會被楊海富抓住機會反擊的。
就是因爲自己的一時衝動,先生的謀算和福生、狗娃的努力都功虧一簣,自己被七叔公訓斥事小,連累了先生和兩個好兄弟纔是讓大壯感到最自責和傷心的事情。
大壯自責、自愧,福生也在後悔不迭,臨出門時,先生曾經專門交待過讓自己看好大壯,不要意氣用事的亂說話,讓對方抓住了把柄。現在,雖然不是禍從口入,可是那個戲耍楊賴頭的舉動還是讓聰明的楊海富鑽了空子,雖然事情是大壯做的,但是自己沒有阻止,甚至是滿心歡喜的看着,這件事說到底也是自己的責任,是自己沒有完成先生交託的事情。
福生、大壯和狗娃被人家逆襲,一個個垂頭喪氣的留下了樹來,卻被楊海富喊住了,他拿出一個長輩的口吻說道,“福生啊,來,過來。你們幾個眼看着也要成家立業的人了,雖說今天胡鬧了些,叔叔我不和你們計較,今天你們既然上了這臺子,就當着咱楊家屯這麼多的叔叔伯伯和叔祖們說說,你們到底是在怎麼想的啊?”
聽了這話,正想趕下臺去的福生腳步一頓,他的小臉立時就沉了下來,本來他搞砸了先生交待的事情,心裡就夠窩火自責的了,偏偏這個楊海富得了便宜又賣乖,還不肯放過他們,還想讓他在衆鄉親族人面前爲他歌功頌德不成?!門都沒有!
“福生哥哥。”就在福生氣得漲紅了臉,他轉身面對着楊海富剛想說話之際,就聽到身後不遠處的人羣裡傳來了一聲清脆悅耳的招呼,帶着還未褪盡的童稚,但是其中隱含的沉穩風範卻讓福生焦躁憤怒的心一下子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