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初的明燈光芒縷縷映照着大殿,紗簾早撩了起來,容妝往外瞧着,落目之處靜寂一片,唯有宮人垂首矗立的模樣,無趣的很。
高熱退了,身體有了些力氣,但還是疲軟,容妝一時也無法,心下惦記着流雲小築裡的容徵,下午冉縝來回過話,他也還是染了這時令風寒罷了,雖說重不到哪裡去,倒也真是不好受,容妝嘆息一聲。
殿內瑞獸香爐裡燃着薰香,香氣本是極爲好聞的,可眼下容妝提不起什麼興致,卻覺得有些作嘔,遂喚了小景子去住了香,順口問道:“皇上什麼時候回來?”
喬鉞下午本是回來看過容妝的,但匆匆便回了宣宸殿,容妝理解大概是事務繁忙,也是心疼他的很,很想給他分擔。
小景子那邊應道:“回主子,皇上派人來過話,讓您先睡。”
容妝心裡微微失望,嘆息一聲,小景子等人自從容妝爲後,就改了口,不敢再喚姐姐,容妝道是無妨,他們皆道規矩不敢破,容妝也就隨着他們去了,反正一個稱謂罷了,不作重要。
容妝真是待的越發無趣,一下午沒出去,也沒下牀,她覺得腿都快不好用了,轉來轉去要麼看書,反正也離不開牀上,也是折磨的很。
外頭宮人來報說是元旖來求見,容妝趕緊讓人傳進來了,元旖急匆匆的便進來了,她掃了一眼殿裡衆個宮人,遂一見容妝先是俯首行了個禮,“參見皇后娘娘。”
容妝擡眼瞥她一眼,應道:“起來吧。”後又對衆宮人道:“你們都出去吧。”
眼瞧着衆人都離開了,元旖這才安心,兀自落座在側邊的椅子上,急着便對容妝道:“他怎麼樣了?”
容妝道:“沒事,左不過和我一樣染了風寒,我原想等明日和你一同過去看看的。”
元旖柳眉緊緊皺着,“我很擔心他啊。”她忽然又趴到牀邊,擡眸對容妝懇切的道:“讓我去照顧他吧,好嗎?”
容妝無奈皺了皺眉,嘆息一聲道:“你別傻了,他是外臣,你是后妃,這宮裡哪怕我們已無對手,但還有無數雙眼睛看着,你若夜裡去他住處,被人知道了這是何等大罪?萬一被人冠上私通的罪名該如何?”
“……”元旖一張俏顏頓時失了顏色,一臉苦色緩緩浮了上來,容妝也於心不忍,可下一刻元旖似乎又生出了什麼想法,急促道:“那我可以偷着去呀。”
容妝擡手扶額,揉了揉額頭,真心的就不想管,那就幫她這一回吧,許也是轉機呢,容妝沉沉一嘆,定睛看向元旖,“我今天很累,不能隨你一同去。”
元旖知道容妝這般是妥協了,遂等待着她的後話,而容妝思忖了一會兒,皺眉道:“你換上宣裕殿宮婢的衣裳,讓小景子送你過去,就稱是我病中無法行動,所以派人去看我哥哥。”
“太好了。”元旖抓着容妝的手,一臉喜色的激動着,容妝抽回手,喚進了一個親近的宮婢給元旖拿來了宮婢所着的絳紫色衣裳,元旖打量自己一番道:“沒想到我還有能穿穿這御宮裡的宮婢衣裳啊,早就看着這獨一份的絳紫色好看了,比我們嬪妃宮裡的寶藍色好看太多了。”
容妝瞪她一眼,這會兒還有心思打趣,元旖撇撇嘴,容妝正色囑咐元旖道:“流雲小築平時沒人會去,那裡宮人不多,大抵也都沒見過你,不過爲了穩妥,我會讓小景子把他們都支開,你自己也小心些。”
“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元旖喜笑顏開,容妝覺得心裡悶悶的,怎麼就任由她胡鬧,還縱容她胡鬧,不過罷了,總歸沒事的。
元旖跟着小景子,低低的垂着頭怕被人瞧見,走出了宣裕殿,容妝微微嘆息一聲,囑咐那喚做霜音的宮婢,切莫提及元旖此事,而後便是盯着窗牖前花瓶裡的梅花枝怔怔的發呆,良久之後才緩緩撿起了身邊的一本書翻了起來。
她不知道元旖這麼孤注一擲到底是勇氣還是瘋狂,想必若是好的結局,那便是前者,希望如此,希望她夙願得償吧,對誰都是好的。
元旖隨着小景子來到了流雲小築,小景子道是皇后派來的人照顧着容大人,便將流雲小築裡的宮人調走了,趕緊帶着元旖進去了。
後閣裡靜謐無聲,一股子藥味很是濃重刺鼻,元旖不由皺眉,燈火暗沉,只能看清事物的輪廓,簾帳未放,直接進去便看到了牀上的容徵。
元旖讓小景子回去了,待他離開,元旖方撲到牀邊喚了兩聲容徵,容徵到底是習武之人,便是如此發燒也未曾失去意識,他見到元旖先是一驚,遂平靜了神色,元旖見他尚有意識,便緩緩笑了出來,去桌邊給他倒水喝下,而後拿了銅盆盛了清水,讓棉巾侵泡了涼意放到容徵頭上,元旖做的笨拙,容徵看着無奈,卻不曾責怪她,她本是養尊處優的一國公主,嫁到了闌廷亦是萬千尊貴的嬪妃,何曾做過親自照顧人這等事,容徵不是沒有感動。
元旖在旁安慰着他,像哄小孩子一樣,又非讓他吃了白粥,親自喂他喝了下去,二人四目相對,微妙的氛圍靜悄悄了,誰也沒再說什麼。
元旖就靠在他牀邊睡了一夜,容徵沒有阻攔,翌日一大清早天還未亮,小景子就來了流雲小築接了元旖回去,元旖一遍遍的囑咐容徵好好養着、注意吃藥飲食云云……
容徵一一應下,許是半夜裡容徵就已經退燒了,此刻倒是清明瞭許多,對元旖依然有些踟躕,元旖知道他好了些,這才放心離開。
容妝這日清晨醒來覺得已經好多了,便早早起身了,喬鉞昨夜回來的很晚,眼下還睡着,容妝便一直待在外殿,見到元旖那一刻,懸着的心總算安穩下來了,所幸一夜無事,所幸,趕緊讓元旖換了衣裳離開了,容妝這才徹底放心。
再一日後,容徵病癒,便帶着容念曉來了宣裕殿,彼時正是午後,無風無雪的晴天,陽光還算充足,容妝站在窗邊將窗戶推開了條縫兒,瞧着外頭,雪沾枯枝,雪蔓宮道,四處堆積的陳雪,都是雪白雪白的,盡是清亮的模樣。
容徵抱着容念曉坐在椅子上,對容妝道:“把窗關上,病纔好,別再染了風寒。”
容妝依言關了窗子隔絕了嗖嗖的冷寒氣息,走到茶案邊倒了一杯熱茶親自遞給容徵,問道:“哥如何了?”
“沒事。”
“宮裡好些人都染了風寒,所幸來得快去得快。”容妝兀自倒了一杯茶喝了下去,神色像是漫不經心,卻又沉着的很,“元旖寧可冒着被人揭發的危險也要去看你,她對你也是動了真心真意的。”
容徵半晌沒應答,沉沉一嘆,後目落地面道:“嗯,她很好。”
容妝輕笑,悠悠慢慢的在殿裡散着步,挑眉望容徵一眼,“重點不是她好不好,而是你心裡有沒有她?”
容徵有些無奈的看向容妝,“妝兒,我容徵素來忠勇,怎可……怎可奪我君主的女人……”
容妝聞言哈哈大笑,目光裡都極是肆意的笑,定定看容徵,“喬鉞的女人只有我,你何時奪了!”
容妝心裡是有些怒氣的,容徵這般迂腐,容妝瞪他,眼神一點都不善意,冷聲道:“你以爲你那是忠?爲何我不覺得?元旖鍾情於你,你卻連接受她的膽量都沒有,容徵,枉你還是頂天立地的男兒,竟連自己的天都頂不了,你還真是忠。”
容徵緘默不語,半晌神色淡漠的看容妝,“妝兒不用激我。”
“我不曾激你,我所說的都是真心話,你若是把你戰場殺敵的本事和心思放在生活中,你會好過的多。”
這話不假,他戰場英勇,平素卻是遲鈍的很,又是一片靜寂,炭爐裡有輕微火星噼啪的窸窣聲兒,越發襯得靜謐的可怕。
容妝落座在榻,盯着容徵瞧,過了許久,容徵擡眸對她竟然笑了,他緩緩道:“你雖算不得一語驚醒夢中人,倒也對我起了作用。”
容妝神色有些緩和,“所以呢?”
“所以……”容徵笑了笑,有些釋然的意味,“不提情分,若是元旖覺得跟了我她會幸福開心,我何樂不爲作個成全,我們認識也有些時日了,情分自然是有,我若能救贖她出這個深宮,也算是功德否?”容徵微微嘆息,目光挑了挑往殿樑上瞧着,“我虧欠拂曉的,罪孽償還不清。”
容妝皺眉道:“你若接受元旖,並非是對不起拂曉,拂曉在天之靈,也一定爲你高興,她那般善良,有一個好女人照顧你的平素起居,她怎會不高興,況且元旖也喜歡念曉那孩子,定然不會虧待,將來你若續絃個外人,沒有情分在裡頭,誰知道會如何,如今元旖再怎麼說你們早就相識,知根知底,她從前雖驕縱了些,但心地還是良善,這就夠了。”
容徵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臉色凝重,重重的點了點頭,彷彿諾下,也彷彿認下。
而容妝則緩緩的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