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終於坐着火車奔了北京,火車開動的時刻她流着淚從車窗裡探出了半個身子,對着我大喊着說要我等着她,我只能裝出無限歡喜的模樣,當然我知道從此後我與她已是分屬於兩個不同社會的人,各自的人生軌跡是無法再次相交於一點的。看着火車遠去的影,我終於落了淚,那列車上本也應該有我的位置,只是因爲那些事而將我拋下成了個落落寡歡之人。
陳一凡和張玉梅雙雙考入了南開大學,張正去了西南的昆明,關玲考入了省醫科大,李建軍去了天津,劉軍在父母親的陪伴下坐飛機去了江西,王道川去了四川,鄧筱燕考入了南京大學,幾人臨走時一個個的前來安慰我,道是東面有雨西面睛、北方有雪南方明,不必吊死在一顆樹上,說不定今後還是我最有了出息,便只好苦笑着感激他們,然後一個個的送了。
張叔的身體好了起來,二柱一直陪伴着他忙前忙後,在他拚命的堅持下無奈的辦了出院手續,不過醫生說他已無了大礙現在只需靜養即可,在家中住了幾天張叔便匆忙的回了山村,二柱一直陪了去一起返回了村裡。
我的新辦公室位於百貨大樓的三樓,建築公司的張經理知道後派了十幾個人整整的忙乎了近半個月裝修的很有些氣派,清一色的水曲柳將所有的牆面幾乎全包在了其中,地面是用了木材細細的裝成,上面還用顏色噴了些花紋,幾個大大的書櫃與牆接成了一體,一張大大的書桌立在了室內,然後張經理又讓人送來了些辦公的傢俱,包括一張皮製的轉椅和兩套皮製的沙。
雖然處在這個斗室內很是安靜,可心裡的煩燥怎麼都無法壓抑的住,呆呆的一人在辦公室內亂躥不住,在室內一圈圈的來回轉着心裡有些悲哀,腦海裡一直有着太多的疑惑,對於我來說這次遭受的打擊實在是讓我無法接受。
我大考時的身份本是一個學生,可是就算是一個社會青年犯了些錯國家難道就不能給予改過的機會,更何況與我相爭的那些人本就已是對社會造成了危害,那些主管的領導們怎麼就看不見,鄉長說那些人中說不定有些本就是他們的娃,想想也的確有些道理,可惜的是我本身的功力還不足以讓我能明白天下的事理。
我已是高中畢業了,可轉眼間變成了一名待業青年,只能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這一時更多的是想起李華,如果能學他一樣避開人世的煩憂躲入某個山間林內逍遙世外,那可真算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了。雖然時時的想着尋些好的景讓自己開心起來,可是總是有着太多的事無法停止對自己人所經歷的事的思索,想好好的修行可又靜不下心,也不知怎麼偶爾使出的一些功法看起來總是有些顛三倒四不倫不類的模樣。
與紅紅商議後我暫時在百貨大樓內上了班,成爲了大樓的總經理,到這時我才明白老人們和紅紅做了多少的事,想想真是不容易。經過了幾日的瞭解才知道百貨大樓名義上並不屬於我,而是相當於鄉辦的一個大集體企業,至於爲什麼要這樣做,紅紅給我說了近小半個時辰我才醒悟過來,原來竟是政策所致。
細細的問了紅紅山村改造及工廠的工程進展的情況,紅紅便一五一十的與我道了個分明,各項工作現在正抓緊時間的趕着工期。
工廠建設因爲處於人煙稀少之地進行的較爲順利,山村的改造因涉及太多的村民們進行的較爲緩慢,不過一切均在意料之中,幾座大橋已已是建成,路面也已平整完畢直通到了縣裡,明年即可鋪柏油的新路面了,只不過工廠與山莊均成了村辦的兩個大集體單位,現在還受着村委會的轄制。
對於國家的這些政策我很不理解,我自己出錢自己辦事,只要我不違法難道還要受他人的管制不成,可現實中本就是如此,紅紅自嘲的說是我們沒事找事的給自己尋了幾個爺爺,如果辦的再晚些可能會好許多,看來當初想的過於簡單,我還是有些脫離實際了。
在現在的社會裡並不允許私人擁有些家業,即算是允許個人立業所僱人員也不能出七人,如果出將受到極爲嚴厲的懲處,甚至可能被沒收所得,老人們、鄉長、呂村長、黃校長和紅紅正是出於這個原因,纔將百貨大樓掛靠在了鄉政府,當然一次付清了鄉里索取的所有的費用,雖然鄉政府沒有管理權,可是卻有着任命領導人的權力,在我上班的第一天一個新來的書記即進駐了百貨大樓,成爲了一個監管我的人。
雖然不太理解這究竟是爲什麼,還是懂得了這個時代並非我所想的那麼可以隨心所欲,看着眯着眼帶着似乎永遠睡不醒的表情的書記心裡說不出的一陣陣的難過,這就好比我自己的家裡硬是讓個外人擠了進來睡了最好的大牀,然後吃我的喝我的還要在我的頭上作威作福,我心裡根本無法接受。
翠翠這些日子來很少來看我,陪着黃校長又去了村裡,聽鄉長說似乎是因修小樓的事與年輕的村長生出了些煩惱,一怒之下在圖上將年輕村長的未來的小二樓一筆抹去,年輕的村長不太樂了意遂不停的刁難翠翠,翠翠最後不知使了些什麼手法,讓那個村長一頭栽進了村口的小河中,從此後即被村民們硬生生的從村中驅除出去,呂村長臨時接管了政權繼續當上了他的一方諸侯,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了。
收音機裡播放的“說岳全傳”讓我心裡時不時的涌起陣陣的豪情,蒲松嶺的“聊齋志異”裡許多的鬼怪狐仙也讓我有些迷醉,“西遊記”裡的齊天大聖也是威震一方的精靈,“紅樓夢”裡更是多了些虛幻的故事,我時時將自己想成了故事裡的主人公,一會手持大槍戰匈奴,一會是山野林中遇狐仙,一會是分身大戰牛魔王,一會是悲悲切切嘆別離,看來我已是不可救藥的沉入了那一方我自己想像的世界中去了。
我現在最需要的是書,而且是大量的各種各樣內容的書,我要將自己藏進書裡,去尋那個書中迷幻的世界讓我能暫時的脫離現實。
今天根本沒有空餘的時間在心裡去繼續創造自己的世界,應付完了稅務的檢查方坐下歇口氣即又迎來了工商人員的查驗,送走了工商局的人又迎來了街道委員會的幾個老人,送走了幾個幾乎行不動道的老人又慌忙迎接市上派來的幾名消防檢查的人,送走了消防處的人又跑下樓去迎接衛生單位的月檢,一個上午就這樣幾乎腳也未停的奔上奔下,只能強行的告知自己要學會忍耐,陪着笑臉一個個的迎來送往。
不過大樓內的擁擠着購物的人們似乎並未再乎我很是的難看的臉色,一個個興高采烈的提着大袋小袋心滿意足的離去,據紅紅說現在一個月的利潤已近了百萬,看來這裡已是成了人們最好的休閒之地。
大樓前的空地修成了一個近五畝地大小的停車場,不遠處正建成設的是建築公司的張經理所承包下來的我的未來的共有十七層大酒店,說是如果修成將是省裡最高的一座大樓,當然也是未來省裡的一個標誌性建築,不過工期好像總是時不時的在順延,說是還有個關於電力的手續未曾辦完。
一個人呆呆的站在窗前看着樓處的風景,心裡真是有着說不出的滋味,搖了搖頭行到了皮椅前重重的坐了下去,感覺到身下極是柔軟,身子有了些疲倦,時已正午也不想吃飯,將身子一團即想沉沉的睡去。
紅紅輕輕的推開門行了進來,到了桌前隨手放下了一個網兜,裡面是些有着蓋的碗,我知道這是我的午飯,於是對着她一笑站起了身。
“你感覺好些了麼?”紅紅小心的看着我道,臉上有些勉強的笑容:“今天下午有個會呢,你去不去?”
我根本沒有心思去參加什麼會,那些會讓我有些心煩,言的人長篇大論盡是些空空的口號,上週我曾去過一次,還未聽完即轉身離去,爲此一些主管單位的頭頭腦腦說我很是驕橫,甚至威脅說要多尋些商場的錯處,我心裡並不在意,可是這事讓紅紅有了些緊張,然後她不停的奔波了數日纔算平息了我闖下的禍事。
“你吃些罷,是鄉長讓他的家裡人送來的,”紅紅看着我道:“你要快些恢復過來,現在的事情太多俺一個人忙不過來,就算是你穩穩的坐着俺也有個主心骨,上不了大學也沒什麼,現在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都是與俺們一樣的麼?”
我心裡嘆息一聲,紅紅其實並不瞭解我,對於大學上還是不上我並不看重,可是在那裡將會有一個新的天地,也許能讓我領悟到更多的東西,這纔是最主要的,看了看紅紅也知她正擔心我,遂故意裝出一付無所謂的模樣。
“那事俺早已忘記了,不用再提它,”我嘴上這樣說可心裡還是隱隱的有些疼,將手一揮強自掩飾着自己有些失落的心情笑了起來道:“好了,那些事都過去了,俺還是俺。中午吃什麼?”
紅紅一聽我說的話臉上頓時有了些喜色,急忙慌手慌腳的將碗從網兜內一一的取出擺在了桌上,然後將手中的小勺遞給了我道:“是鄉長屋裡的做的,是些紅燒肉和炒雞子,還熱着呢,快趁熱吃。”
正在這時“咣”的一聲門被重重的推開,一個女孩一臉驚慌的闖了進來看着我和紅紅嬌聲的道:“經理,不好了,來了幾個人說是要封存所有的電視機,正在櫃檯裡到處貼封條呢。”
我楞了一下,這幾人不知又是何方神聖前來尋事,他們只要手中沒了錢喝酒即到處尋人的錯,然後便是罰款和沒收財物,真不知他們從何處得了這麼大的權力,不過也沒人敢對他們說個不字。
紅紅不慌不忙的看着女孩道:“別亂,你能不能告訴俺又出了麼事?”
女孩一臉驚懼的道:“俺知不道,那幾個人一上來就氣勢洶洶的說要沒收所有的電視機,俺們組的幾個人方纔與他們爭起來,他們說那些貨的來路不明要全部沒收,俺有些急了,聽一旁的顧客說是大十字那裡新開了一家專門賣電視的專營店,說是那裡的貨全是日本的,即便宜質量又好,爲避免那裡的損失不讓俺們再賣了。”
我不由的大笑了起來,心裡不知怎麼竟然已是有了些奇怪的想法,日本人在戰爭中未能佔領這個國家,現在又使出了這些手段來掠奪百姓們手中的財富,悄然將戰爭佔領變成了經濟佔領,也不知那些個當政的爲何就看不出來,還追隨在幾乎成了他們爹孃的小鬼子身後不讓俺們掙錢,依着老人們的話說是如果是戰爭年月他們早就成了叛徒了,對付叛徒當然不能客氣。
“紅紅,俺們的貨有票沒有?”我看着紅紅輕聲的問道。
紅紅緊忙着點頭道:“都有,還有海關的出入證明,都在會計那裡,你要它們做什麼?”看着我的臉上有了些疑惑。
“當然有用,”我笑着道:“你現在就快去取來,俺先去看看,可別讓他們抱走幾臺。”說完將手中的勺扔在了桌上大踏步的向門外而去,紅紅忙小跑着隨着我出了門向另一旁的財務室奔去。
隨着女孩的身後繞過了兩外櫃檯即到了已是擠滿了顧客的櫃檯前,幾個身着了藍制服戴着大沿帽的人正彎着腰仰着頭清點着櫃檯內電視機的數目,不時的將一張張的蓋了紅章寫了字的長條紙在櫃檯上用漿糊亂亂的抹幾下重重的拍在電視屏幕上。
我心中頓時怒火迸起,這些貨品無一不是來路極正而且經過了國家的檢驗,當然海關收取的稅費我們也交了不少,如果細算下來,那些稅費幾乎相當於我們進貨成本的三倍還要多些,付出瞭如此大的代價還要受這些小小的辦事人員的欺辱,真是讓人無法忍受,看着電視機上到處是飄着的長紙條,我有了些心疼。這些東西我們平時根本舍不的碰一下,他們竟然如此隨手而爲。
“你們是幹什麼的?”推開人羣我站在了櫃檯邊對着同個將漿糊幾乎塗滿了櫃檯玻璃的年輕人大聲喝道。
年輕人一呆,然後回頭看了看一箇中年人,隨即幾人亂亂的挺直了身行至了櫃檯後。
中年人將大沿帽隨手摘下,然後橫着眼盯着我大聲道:“你沒有資格問俺們,讓你們的經理來。”
我盯着中年人冷冷的道:“俺正是這裡的總經理。你最好回答俺,你們是幹什麼的?”
中年人冷笑着大聲道:“告訴你也沒什麼,俺們是專抓二道販子的。俺們接到報案,你們這些貨來路不正,經領導批准全部沒收,”然後頭一扭對着身邊的一箇中年女人接着道,“給他開罰沒單。”
我心裡真是爲這個國家有了這些人而悲傷之極,這一定是那些經銷日本貨的人所做,眼前的這些人又根本無視百姓的生計而憑着手中百姓給予的權力去禍害百姓,真是可悲到了極點。想了想心裡已是有了個決定,如果這個大樓真的辦不下去不妨停了,也省的每天看這些人醜惡的嘴臉,讓他們去當那些日本人的賢子賢孫,俺不奉陪了。
中年女人飛快的在一摞單據上寫完了字,然後中年男人隨手從衣袋中取出了一方印章,嘴對着印章重重的哈了幾口氣狠狠的蓋在了單據上,看着一個紅印正正的顯着,滿意的點點頭將章收入了懷裡,中年女人“哧”的一聲隨手將單據撕了下來,伸手拿了遞在了我的面前。
我隨手接過單據看也沒看的用雙手幾下撕了粉碎,然後緊握在了右手中重重的甩在了中年人的臉上,身子向前一伏伸展雙臂雙手緊緊的抓着着他的肩膀一使勁從櫃檯上直直的將他拽了出來後扔在了地上,周圍看熱鬧的顧客轟然的向後退避,不少女顧客已是尖叫了起來。
看也沒看幾個正目瞪口呆的看着我的大沿帽們,扭頭對着奔到身邊呆呆立着的紅紅大聲的道:“從今日起關門,俺們不幹了。”
紅紅眼中閃過一絲驚喜,臉上盡顯着激動的神情,對着我重重的一點頭嬌聲道:“好、聽你的,關門,俺們不幹了。”將手中的一摞票音塞入了我的手中,然後迴轉身快步而去。
中年的大沿帽狼狽的從地上了起來,雙手在身前身後拍個不停,似乎想除去制服在地上沾着的少許的灰土,橫着眼對着我大聲喝道:“你竟然敢對國家的幹部無禮致極點,俺封你的門、封你的門。”
我大笑起來,心裡多日的怒火終於有了個渲瀉的之地,對着中年人大聲喝道:“不用你封,俺們從今日起不幹了,你們給老子滾。”
中年人一楞,然後一臉不信的看着我,臉上有了些驚慌,這時,幾個大沿帽均轉出了櫃檯圍在了他的身邊怔怔的看着我一言不。
當了樓中執警的幾個村民飛快的跑了過來,一個個大聲的喝斥着還在不遠處顧客離去。“關門了、關門了,你們快走”。“別看了,這有什麼好看的,這些人渣。”“你在那做什麼,還不走。”隨着喝斥聲,上百名顧客們吵吵嚷嚷的一轟而散,亂紛紛的向樓下而去。
“那些人是什麼人,說封人家的店就封人家的店?”
“還能有誰,不是工商就是稅務。”
“他們是不是犯法了?要不封店做什麼?”
“不像,你看那個經理氣的大脾氣。”
“俺買的東西還沒拿呢,你幹麼推俺?”
“走罷,沒啥看頭,這年月就是這些二道販子能掙上錢。”
“那些東西能都是偷來的,要不國家幹麼封他的?”
聽着顧客們口中的話語,我不知怎麼心裡又有了些痛苦,百姓們對國家那可是信任有加,對於國家的幹部們更是萬分信任,這些人利用了百姓給予的權力爲所欲爲,也真是可憐可悲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中年人的聲音有了些鬆軟,看着我的雙目有了些驚慌失措。
“幹什麼,”我冷冷的近着手中的票證道:“這是國家給予俺們貨品的通行證,你要不要看一眼?俺這個店被你們這些人折騰的太苦了,俺今日關了它,如果上面查下來所有的責任均是你們的,滾。”
執警的幾個村民聽了我的大喝聲一涌而上,推搡着幾人向樓下而去。
回過頭來看看店中一個個呆立着的服務員,再看看琳琅滿目的貨品,我深深的嘆了口氣,我們已越了這個時代,現在辦這個店顯的極不合時宜,還是先悄然退去的好,以免再給自己尋些不應有的麻煩。
“你們明天一早再來罷,”我對着呆立着的服務員們大聲道:“明早領完你們的工資即可散了,願意再隨着俺們乾的可以先留下來你們的地址,俺們再另行退知,都回去罷。”
紅紅笑着從樓口奔了上來,嬌喘着跑到了我的身邊伸手抱着了我的胳膊,仰頭看着我道:“你終於又有些男子漢的氣慨了,許久沒見你這樣火了,真是太棒了。”
聽了她的話我不由的呆楞了片刻,看來紅紅並不在意店門開還是關的事,她所在意的是我是不是還有一種她所喜歡的氣慨,至於那種氣慨能帶來些什麼她也並不在意,哪怕是去討飯也是心甘情願了。
伸手紅紅的臉上輕輕的撫了一下,沒有再看店中櫃檯後還站着的十幾個服務員,對着紅紅笑着道:“俺們這一時怕是要傾家蕩產了,你一點也不在乎?”
紅紅一臉暈紅的嬌柔的笑着,身子依着我輕輕晃動着道:“如果傾家蕩產了,俺就陪着你去討飯,你在前面走,俺在後面給你提着打狗的棒。”
我開心的笑了起來,緩緩的轉了身向着辦公室而去,這一刻的感覺已是天地間到處清清爽爽風光明媚,這些日子來心中的委屈也如同熾熱的陽光下的水汽般散了個乾乾淨淨、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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