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節

孫平玉好不容易靠孫江成給的一棵樹支撐了孫天主的學費。但家裡困窘不堪。那一百來斤的小豬殺了,家裡人口多,過年就吃得差不多了。春耕時又請別的幫忙,肉、油就吃完了。從此每天都是清湯寡水度日。孫平玉家農活又重,沒有油鹽,身體根本耐不住,每天頭昏。先是無論白天怎麼累,晚上就是睡不着覺。後來就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先是陳福英病了一個多月起不來,病勢嚴重,又無錢醫,就聽天由命。孫富春等天天哭,以爲陳福英不會好了。一個多月後,陳福英勉強能站起來走。陳福英剛病好,這天孫平玉割草回來,遞草上樓,頭一暈,從樓梯上栽下來。肋骨跌在樓梯上,從此爬不起來達一兩個月,人一天天瘦下去。也沒有錢醫。想吃個蘋果也無錢買。孫江成家聽孫平玉一天要昏死數次,一家人嚇得驚慌而哭,以爲孫平玉不行了,也不來望。孫平會每天咒孫平玉快點死纔好。陳福英見孫平玉病情嚴重,隔死不遠了,天天哭,自己無計,要發電報給孫天主,要他回來看看他父親,萬一死了,連看都不得看一眼。陳明賀來說:“你發電報整哪樣?富貴回來也無辦法。而且他來去又無車費更增困難。”陳福英才沒發。

這天陳福英做夢,說孫天主回來了,天亮就說:“富貴今天要回來了。”凡孫天主要回家,頭一夜陳福英總要夢到,從孫天主到則補時就是如此。孫平玉等開始不信,漸漸多了,都信了。剛吃了早飯,孫天主就回到家了。孫平玉、陳福英看兒子長高了,也瘦了,心裡好不難過。孫天主剛一見陳福英瘦得臉如刀削,孫平玉病重不起,心裡也就沉下來,貧窮家庭百事哀啊!

陳福英說:“我也病,你爸爸也病。病的原因也簡單,就是活路太重了,卻沒有油鹽。長期下去,身體耐不住,就垮了。你去你爺爺家借點肉來。”孫天主見家裡頓頓清水煮白菜下洋芋吃,油肉全無。就來孫江成家借。孫江成帶他上樓拿肉。孫天主見肉掛得林林總總,不下幾百斤。前年殺的豬,肉至今未吃完。去年殺的兩條,肉原封未動。今年又要到秋天,又得殺過年豬了。孫天主心就不悅。父子之情,竟淡如此。父親的肉吃不完,兒子呢,無油無鹽,營養不足,病衰臥牀,殆死者數。同樣是父子,爺爺待父親,情薄如紙;父親待自己,恩深似海。這怎麼說呢!

孫江成借了孫天主兩塊肉,幾斤油,叫吃了沒有又來借。孫天主提了油、肉回家,煮了一塊肉。全家幾個月沒沾油花了,肉一煮好切出,誰也不吃洋芋了,將那肥肉大片大片地拈到口裡,像吃白菜一樣。孫富春才一歲半,竟吃了近一斤肥肉。見碗中肉將完,急得大叫:“我要我要!”要叫把肉留與她。陳福英忙說:“砧板上還有,鍋頭也還有!”忙裝了一碗給她留着。孫平玉也不吃洋芋,將那肉舀在碗裡,像吃飯一樣一碗一碗去吃。孫富民等,無不吃了數斤肉。孫天主大驚失色,看得熱淚盈眶。吃好,孫平玉說:“這一輩子吃肉,就數這一頓舒服!”到夜裡,全家都拉肚子。孫天主聽這個起牀朝屋外跑,聽那個也起牀朝外跑,門時關時開,一夜都在響。他在牀上流了一夜的淚。

有了肉油,孫平玉一天天好起來,能外出勞動了。今年秋天仍然陰雨綿綿。雲一直屯在大紅山、黑樑子、橫樑子山腰。孫家天天在雨裡忙,蕎麥仍收不起來,都在地裡發芽。水又從沙壩的洋芋地裡冒起來。孫平玉原來的打算,是要好好收一季洋芋,打成小粉賣錢供孫天主讀書。沒料又是如此,急得跺腳。說:“完了,完了。今年又白苦了。趕緊挖洋芋。”那洋芋尚未成熟,皮都還是白的,挖回來煮了,味道是澀的。最大的纔有雞蛋大。而等長老,孫天主家的洋芋年年都是半斤大一個的。孫平玉家在挖,孫江成、孫江榮家等,到地裡一挖,見洋芋尚嫩,不忍心挖。孫平文家也是不忍心挖。後魏太芬要去挖,孫平文說:“現在挖了可惜了。”魏說:“爛在地裡不可惜?”纔跟着孫平玉家挖。全村人見了,都覺這兩家人瘋了。洋芋纔在開花結子,就挖洋芋了。孫平玉家的洋芋挖了,就種上小春。孫天主頭年就勸這地不要種洋芋,要改種其他。孫平玉捨不得,說:“這地肥啊!產量高啊!”孫天主說:“產量再高,像這樣出水,倒貼老本。”孫平玉說:“難道年年出水?三年總有一年不出水。”孫天主說:“那你這三年就白種了!一年有點收穫,兩年貼本,拉扯下來,這三年豈不白費力?一直這麼下去,一生都白費力!”孫平玉就是不聽。如今孫天主說:“這一季洋芋白種了,就忙種小春,將它補回來!”孫平玉、陳福英一聽有道理,就忙挖了種小春。全家人腳上又生瘡時,洋芋挖完了,開始種小春了。孫江成、孫江榮家纔開始挖,但整片洋芋地挖過來,無一個洋芋,都爛完了。只得打着牛,像犁荒地一樣犁那洋芋地。想跟着孫平玉家種小春呢,節令已過,孫平玉家的小春已把地面蓋綠了。

孫家出了個大學生,“法喇孫家”之名,傳遍周圍數十里。孫平剛已近三十,未找到媳婦。如今時來運轉,有人介紹隔法喇三十里的周家姑娘。周家極窮。聽介紹說就是那個出大學生的“法喇孫家”,又是大學生的親小爸,給了。姑娘叫周家會,才十六歲。討了來後,天天見田正芬偷偷送東西給孫平元家,就來與陳福英講:“大嫂,怎麼辦?媽天天偷東西去給田永芝家!我們兩個該干涉干涉啊!爹媽都老了,過幾年就要我們三家養!她現在把東西都偷給田永芝,那就跟媽講明:以後田永芝養她和爹!”陳福英說:“你不見天天恨我家?我哪裡敢說!”周家會說:“不是你不敢說,是你不說!他們敢惹你?一旦惹着你你那三個兄弟就來把孫家踏平了。”陳福英也不好回答她不管此事,說:“你先去跟媽說了試試再說。”周家會就答應而去。陳福英說:“我纔不耐煩管!虧也不只虧我一人!還有比我更困難的!”周家會就去跟田正芬說:“媽,我跟你講!你天天把東西偷給田永芝,那麼你老了,我不管!田永芝養你!”田正芬以爲周家無勢力,遠比不上陳家。她一直偷與田永芝,陳福英多年都不說,周纔來的,就敢如此,就大罵周家會:“我偷哪樣給田永芝了?你數出來!你數不出來老子纔對你不客氣!”周家會立即發作,罵田正芬是孫平元的婆娘,纔會天天照顧孫平元家。田正芬哪裡吵得過!立即還不上口來,任周家會罵。陳福英聽周家會嚎叫着罵田正芬,田正芬不敢還口,才高興了,說:“她欺我多年,欺着甜頭了!以爲周家會還像我一樣!還想欺!這下欺好了!罵她是孫平元的婆娘了!”孫江成聽周家會如此罵,就打孫平剛,孫平剛就去打周家會,周就罵孫平剛:“憨豬腦殼!你婆娘天天把東西偷給孫平元那個爛雜種家,最後吃虧的是哪個?就是你這個憨雜種!你有哪樣家產比得上孫富貴家?到時候你那婆娘田正芬老了時,三家一樣一樣地交出來,孫富貴家交不贏你?”孫平剛一聽,就調過來與孫江成吵,說是田正芬的不是。孫江成又打孫平剛,周家會就提了柴塊去打孫江成。孫江成以前打孫平玉時,陳福英只會站在中間來隔,讓孫江成打不到孫平玉就行了。孫江成以爲周家會也還如陳福英一樣,所以仍氣勢洶洶。哪知周來真的,棒棒朝孫江成打去。孫江成捱了兩棒,才發現事情不如所料,不敢動了。周家會於是又罵田永芝是孫江成的婆娘,所以孫江成纔會如此偏心。這下全家都怕周家會了。田正芬偷得少了。但孫江成也就開始偷東西給孫平元家,周家會也就無可奈何。

孫平元維持不了生計,就欲與別的人家搬西雙版納。孫江成嚇了一跳。他原來欲甩開孫平玉家,靠孫平元家。如今才發現孫平元靠不住,着急了,說:“我和你媽老了怎麼辦?你講清楚再走!”孫平元恨孫江成明明有着大筆家產,只是夾着一個人吃,明說拋開孫平玉,把家產分給他和孫平剛二人了,其實都還全捏在孫江成手中,不給二人。就說:“你那麼多家產,還不夠你吃到老死?”孫江成說:“家產是我的,你莫管!我問的是你怎麼養我?”孫平元說:“你現在才知道要我養你!你以前怎麼不知道?早點把你那些家產分給我家幾弟兄,我幾弟兄去做生意也行,盤生產也行,發起家來,還養不了你?你把家產死死捏着,幾個兒子要做生意,沒本錢!要盤生產,肥料籽種都沒有!纔會窮到這個地步!現在你問我,我問誰?”孫江成就打孫平元,田正芬哭着去攔。孫江成說:“你這個雜種!老子的家產全被你哄着吃光了,這下你要搬西雙版納了!你這大瓦房是我起的!還我,我要賣它養老!”又將孫平元僅六歲的姑娘孫全芬、五歲的兒子孫全榮扣下:“你要走可以!留他們給我養老!我無錢了就賣他們!”孫平元、田永芝僅帶一百塊錢,就哭着攔班車走了。孫江成硬是一分錢不給。孫平玉聽到很憐憫,想送孫平元夫婦幾塊錢,又因平時兩家是矛的,孫平元至走也不來說上一聲,也不好去找孫平元。

孫平元一走,孫江成見孫平剛也窮得揭不開鍋,也靠不住。自己惟一能靠的,只有孫平玉,但幾十年來,他一直聽從田正芬的,不把孫平玉當兒子看待,不打則罵,孫平玉也不理,父子倆仇怨已深,無臉來找孫平玉。就將主意打在比孫天主小一歲的孫平會身上,說要招個姑爺上門,享受他那筆巨大的家產,給他和田正芬養老。孫平會如今在村裡已算個大齡姑娘。法喇的姑娘十四五歲就嫁了。許多比她小的姑娘,如今都有娃娃了。而村裡從無人來說她。其原因呢,雖孫江成家道殷厚,但歷來名聲不好,吝嗇得出了名。二是孫平會爲人,也如孫江成、田正芬不長腦筋,一直追隨全家與孫平玉家作對,天天罵孫平玉。一些比較狡猾的姑娘對她說:“你怎麼這麼憨?還跟你大哥吵?你遲早有一天是外頭人!你嫁到哪裡,萬一被人欺負了,還要靠後家給你撐腰啊!你二哥、三哥都不行!你以後能靠的只有你大哥!孫富貴這些人多行勢!你現在要勸你爹媽和你大哥家和好才行!這樣你大哥你大嫂就會感謝你!以後你嫁到哪裡,他們都會幫你的忙!有你大哥你大嫂和你幾個侄兒子做後臺,你在哪裡都好過!我們是可惜沒有你這樣的大哥和侄兒子,不然硬是要好好地投靠了做後臺。”孫平會說:“我纔不耐煩要他做什麼後臺!我爹要把他家趕得遠遠的去。他家在法喇站都站不住腳,我還耐煩靠他家?”仍罵不停。孫平玉已恨透孫平會,說:“我們吵不吵,跟她有什麼關係?她應該在中間勸和纔是!公然尾着天天罵我!發了誓了!永遠不認她是妹子。”就因人人知孫平會愚蠢,又與孫平玉是矛的,討了孫平會,也靠不着孫平玉家,儘管孫江成有家產,又當過支書。一直無人來說孫平會。如今孫江成在山上放羊,就對一些老者說:“你們幫我訪着點!幫我那姑娘介紹個對象。我不嫁姑娘,要招個姑爺來!我那家產,幾萬塊錢啊!全村數一數二!哪個來當我的姑爺,哪個來享一輩子的福!”那些老者說:“你是老昏了!你三個兒子,一大幫孫子,還招什麼姑爺?招來與你兒子、孫子打架?天下恐怕沒這樣的蠢人,敢來當你的上門姑爺享你這幾萬塊錢的福!”事實上的確如此,孫江成放出風要招姑爺,但就是沒人來享受他的什麼家產。孫江成、田正芬、孫平會就將氣發在孫平玉頭上,認爲無人來招姑爺,是因怕孫平玉、孫天主。所以天天罵孫平玉。而孫平剛結婚後,沒有房子,只將原孫平元那被孫平文家撬垮的爛房圈圈蓋了蕎草住着,甚是可憐。聽說孫江成要招姑爺進來,就要向孫江成要房子,說:“你給我二哥起了間大瓦房,也要給我起一間。我現在連個棚棚都沒有。”孫江成大怒,就打孫平剛。孫平剛揚言:“哪個敢上門來當姑爺,老子就一刀把他剁了。”周家會就說:“你爹收拾你,也就像以前收拾孫富貴家爹一樣了。要阻擋孫平會招姑爺進來,就得和孫富貴家合作。只有孫富貴家才嚇得住你爹。”孫平剛就來投靠孫平玉。孫江成見二人合作,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忙來找孫平剛:“小會招了姑爺來,家產你和她平分。不給那兩個。”孫平剛認爲自己佔了便宜,就聽從孫江成的,又跟着孫江成不理孫平玉了。周家會說:“你莫聽你爹的!你與其跟孫平會平分,不如與孫富貴家平分。反正都是分。而且你和孫平會也不敢分這家產!孫富貴家不得你敢怎麼辦?”孫平剛就是不聽。孫平玉見孫平剛又無緣無故不理自己,火了,說:“這種無耳性的,下次再不理他了。”

轉眼田正芬就滿六十歲。法喇風俗,無論有無,六十歲都要做做“大生”,慶祝一下。儘管很矛,孫平玉、陳福英還是買布來爲田正芬做了壽衣、壽鞋等。孫、陳就到田正芬處問“大生”怎麼做。田說:“我還做什麼大生?別人少折磨我點就行了。”孫、陳聽了,毫無道理,就回家了。到六十歲生日這天,田怕孫平玉夫婦來祝賀,就跑到田正安家去躲避。田正安問怎麼回事。田正芬說了。田正安說:“姐姐,那就是你的不是了!孫平玉盡孝心,你應該接他的東西!你這樣大生也不做,跑了來躲,成什麼話。趕快回去。”田正芬說:“他倒有,當然想我做大生。孫平剛窮潦潦的,拿什麼來做?他目的不是爲我做生,而是欺孫平剛窮。”田正安說:“你這樣想,我也無法了!十個指頭還有長短,哪家的子女個個一樣?那麼任何一家做生,都是富的欺窮的!那就規定任何人都不許做生日了。以前你和孫平玉家吵,我總以爲怪孫平玉家!憑這樁事看來,是怪你!”田正芬又恨田正安。田正安妻覺不妥,又勸田正芬:“大姐,滿六十做大生,是老古裡的規矩。再窮的人滿六十歲,都要做大生。你兒子、孫子成羣,家裡又有,孫子又是大學生。孫家名聲也好。應該要做這大生纔對。人活一世,有幾個六十歲?過後兒孫們想孝敬你,你已過了六十歲了,還怎麼過?你趕快回去!”田正芬不回。田正安說:“你不回去,那我們給你做大生。”田正芬也不讓做。過了大生之日,纔回法喇來。陳福英說:“這壽衣就留着等我媽六十歲,再送我媽去。”丁家芬後年滿六十歲。

過了兩月,又是孫江成六十歲生日。孫平玉來問:“我們也不敢自作主張了。我來問問,你的大生要做不做?不然又說我的目的不是爲你們做大生,而是欺別人窮!”孫江成吼道:“你要做你只管做去!我的大生我還不會做?”孫平玉聽得毛髮倒豎,說:“我到六十歲,會做大生的!熱鬧得很!我不像你一樣!六十歲了,兒子搬得不知去向,公然還把孫子孫女扣下當人質!全中國恐怕只有我孫家幹得出這一折來!我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奇怪的事!你不要臉,子孫要臉啊!子孫還要在法喇住千年萬代啊!”孫江成提了火鉗就打孫平玉,孫平玉就跑。孫江成提了斧子追。陳福英聽到吵鬧,出來了。孫江成纔回。

生日這天,孫江成早早煮了幾個洋芋吃了,就趕着羊子上山去了。很晚纔回來,又是幾個洋芋,生日就過了!

孫江成只是少時放過牛,後就去打游擊,回來當村幹部,歷來沒幹過農業生產。如今年滿六十,才拼命地苦,準備像孫運發一樣,家產吃到老死。當年孫運發到死,自己的家產都吃不完,從沒要孫江成、孫江榮出過一粒糧一分錢。死後將孫運發的家產安埋了,東西還剩,孫江成、孫江榮又分那家產。孫江成每天兩次從大紅山撿糞回家。別的見了,說:“你老了,還苦哪樣?”孫江成說:“我要苦了吃到老死!死了也將我的擡我!”別人說:“你家產再多,即使死了也夠擡你!那還要有人承頭擡啊!你不理孫平玉,到時你死了即使你糧如山錢成堆,他不擡你,你有什麼辦法?”孫江成就罵對方。

這日吳光耀拄了柺棍在村中散步。見孫江成背了一背活的牛屎馬糞,糞水從背籮裡滲出來,滴到孫江成氈褂、褲子、鞋子上,就說:“孫江成,我要像你這樣的話,早就氣死了!”就與人說孫江成的笑話,天天嘲笑說罵孫江成。孫平玉聽見,說:“人家吳光耀罵得好啊!我們敢怪吳光耀?都是他自招來的!天下的人只會罵他蠢,不敢罵我日膿,說老爹六十歲了還放了滿山地勞動。人家吳光耀,到了五十歲,就不勞動了!由幾個兒子湊錢湊糧養到如今。”

把所偷的牛錢賠清後,失主表示不再報案,孫平拾、孫國達就回家來了。吳光耀時常說:“社會一變,就丟根索索給孫江才!讓他自己勒死算了!”安國林時常對孫江才說:“小姨爹,吳家對你虎視眈眈的啊!你孫家有的是人才!趕快提拔兩個起來,當你的幫手!不然以後你一人鬥不過吳家!”孫江才說:“我家有什麼人才?我大哥家那兩個用得成?我二哥家的文憑最高的,只讀到小學二年級。我三哥家大兒子才七歲。無辦法。”安國林說:“孫平玉、孫平文、孫平元、孫平剛,哪個沒文化?不可以用?孫江華家孫國達,初中畢業,不可以用?”孫江才說:“那就莫講了!我提防還來不及,還能親手栽培他們?與其栽培他們,不如栽培外姓!”安國林說:“他們對你無威脅啊!你提防他們幹哪樣?”孫江才說:“我提外姓人了!”安國林說:“那說好啊!如是你孫家人佔着位子,我不爭不搶,我兄弟等我另外想辦法!如是外姓人佔着位子。等我兄弟他們初中畢業,萬一考不起,我就要把你提上來的趕下來,換上我兄弟!”

法喇村差一輔導會計。孫江華想請孫江才提拔孫國達來幹。天天朝孫江才家跑。孫江才表面應着,卻將鄭家一個小學畢業的,提了來幹輔導會計。連孫平玉等開始都以爲孫江纔在村上勢孤,必然提孫國達當幫手,壯大自己的力量。沒料提了鄭家。孫江華深感失望,孫家人也都罵孫江才心黑。

孫家文、孫國達、孫國軍、孫富民等年年在五年級讀,就是考不起。被孫富華追上。孫天主原來學習一直很好,全村都在誇。孫平文家不氣忿。孫家文在小學學習很好,魏太芬爲和陳福英家競爭,就天天誇孫家文學習好,在校如何如何受老師誇獎。並把孫家文的作業本揣了,在地裡做活時,也要將那作業本拿出來,給蔣銀秀、陳福英等一干婦女看,說:“我這睜眼瞎雖說不懂,但看人家老師把作業本改得紅通通的,就說明家文的學習好。”她一天書沒讀過,蔣、陳等同樣一天書沒讀過。看了也白看。只是陳福英雖一天書沒讀過,但畢竟供了幾個兒子讀書,還是有一點了解了,知道老師改作業,合的是紅勾勾,錯的是紅叉叉。見孫家文的作業本上有紅叉叉,魏太芬竟拿着誇,心中就好笑,但口裡順魏所欲恭維:“家文這學習真是好!一個作業本都紅通通的。”魏太芬以爲陳福英佩服她兒子了,心中才好過些。孫富民比孫家文大兩個月,但學習遠不如孫家文,同時去發矇,孫家文到了五年級,孫富民還在三年級。孫富民比不上孫家文,魏太芬又高興了,罵說:“我還以爲她的兒子個個都行啊!孫富貴行,我以爲孫富民也行,終於還是有個不行的了!”天天說她家已在準備孫家文進蕎麥山中學讀書的學費了,又說她供個兒子讀初中倒不費力,以諷刺孫平玉、陳福英如今家窮。孫平玉、陳福英背後說:“她有什麼家底?她現在的家底不如富貴剛考取初中時我們的家底!她沒嘗過滋味,只看着她現在有兩條豬就吹大話。她那兩條豬,只夠供一個學期,其他她還有什麼?”孫天主考取師專,富華又很行,孫平文、魏太芬難過之極。孫富華追上孫家文等,孫平文、魏太芬就天天罵孫家文。偏偏小學畢業,孫家文等都沒考取,而孫富華考取了。孫平玉家大喜,孫平文家大愁。孫平玉此時能賣的,只有樓上的一點柴了。就賣了一千斤柴,得了六十元。然後背上箱子,孫富華背了鋪蓋,往蕎麥山去。全家送出村來。孫平玉已是送第二個兒子到蕎麥山中學,容光煥發。孫富華終於得盼到進中學了,笑容滿面。孫天主見富華又矮又小,想想他以前不得讀書,摸耳朵等事,而轉眼已成中學生了,人生變化,如此迅速,激動得熱淚盈眶。陳福英眼裡也是淚花,說:“那年送富貴去,天氣也就像今天,晴得很好!富貴當時還比富華現在矮!”

那年孫平玉送孫天主到校,孫天主去時都很高興。而到下午孫平玉要回家時,孫天主幾乎要哭起來。這晚孫平玉回來,說:“一路去時,就像那年富貴一樣,他過於高興得很!下午報了名,他就愁起來了。我走時,他就要哭了。”說着眼眶裡淚就下來。陳福英淚也淌下來,說:“你一走,他肯定哭了。因爲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孫平玉說:“一定哭了。我在時,他那眼淚就要掉下來了。”孫天主、孫富民聽了,淚都掉下來。

第二天,孫天主也就走了。孫平玉無錢,叫孫天主再在家幾天,等他借到點錢再走。孫天主只要點車費就走,說他回學校後有稿費。孫平玉跟着追,邊喊邊流淚。孫天主聽父親帶着哭腔喊他的聲音,淚也就流下來。孫平玉追上,說:“回家去,等我借到錢你再走。”孫天主不回。孫平玉拉不住,只得跟着孫天主走。父子二人都流了淚。孫天主見父親和自己並排走,已沒有自己高了。父親如今顯得又矮又老。他小時記得父親很高大。沒想如今自己長高,超過父親了。而家道還是如此可憐。他真怕父母在他未成功之時就去世了,那他想報答他們的一切願望,都將成爲空中樓閣。他真希望老天保佑父母能活到他成功的那一天啊!

到了公路,攔車的人很多。孫天主心中頓覺陣陣疼痛,穿得最可憐的就是自己的父親。車來了,孫天主也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