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這個不甚愉快的小插曲之外, 泛雅典娜大祭的第一天遊行十分順利。雅典娜和菲迪亞斯都沒有再提這件事,他們接下來的時間依舊花在了建築、雕刻與繪畫上。在最近的新作品中,雅典娜最在意的是希波戰爭的壁畫。因爲如果阿波羅沒有預料錯的話, 現在只是兩場戰爭中短暫的和平期。她一直在隱隱地擔心着, 現在看到所有人都毫無預料的樣子, 那擔憂就被放大了好多倍。
在這種情緒的影響下, 新傳起來的流言蜚語完全無法引起雅典娜的注意。沒錯, 按照雅典城內八卦傳播的速度,在聖埃夫西斯聖餐地享受大餐之前,菲迪亞斯和亞西比德要在四馬戰車比賽中一決高下的消息就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了。
這只是結果而已, 重點在於過程被添油加醋了許多。
最廣泛的版本宣稱,特奧多忒因愛生恨, 決定利用新歡報復舊愛;米麗莎完全就是個無辜的靶子, 她的目的就是要證明她新的選擇無比正確。
另外一個類似的版本則是, 特奧多忒對菲迪亞斯餘情未了,亞西比德火冒三丈, 因此只是藉着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反正只要能逼得菲迪亞斯答應就行。
最奇葩的版本則是,亞西比德和菲迪亞斯一樣,不知怎麼地完全愛上了米麗莎;爲了爭奪她的注意力,他不惜出此下策。
還有少部分人堅信, 亞西比德沒有和伯里克利打招呼(就算僅出於禮貌也該這麼做), 兩個世家背後的勢力一定開始爲將軍之位而暗中較勁了。
不得不說, 最後一個猜測還有那麼點點靠邊, 雖然猜測理由完全不對。但是總體來說, 在這件事在成爲雅典城內最引人眼球的事件的同時,最開始的事實真相已經完全被湮沒了。人們對此如此期待, 以至於第二天舉行的賽馬、競走比賽完全沒有人注意,大家都在觀衆席上交頭接耳地討論戰車比賽的可能結果。接下來的晚上也顯得度日如年,第三天,天剛亮沒多久,戰車比賽的場地邊緣就已經圍滿了人。
由四匹馬拉着的戰車比賽是相當古老的比賽項目,也一直都是衆人矚目的對象。在參賽者準備的位置有一道柵欄,中間特別突出一個平臺,上面掛着展翅銅鷹,再前面則有一隻銅質海豚。比賽開始的時候有兩道信號,第一道信號時,海豚落在地上,雄鷹凌空騰起;同時一道繩子放下來攔住出口,所有馬車都以此排成一條直線。而第二道信號時,纔是馬車可以往前奔跑的開始。
因爲所有的體育比賽都禁止女性參加或者觀看,菲迪亞斯和雅典娜在賽場外圍就告別了。“一定要小心。”雅典娜又說了一遍。
“放心,我們會替你好好注意他的,米麗莎。”索福克勒斯讓他家的奴隸拉着那幾匹馬和後頭套着的戰車,滿口保證道:“一定打敗那傢伙……哦,不,是一定拿到橄欖油給你!”在所有的體育競賽裡,橄欖油是頒發給優勝者的獎品,比金子還讓人覺得光榮。
“雖然我很感謝你對我的信心,”菲迪亞斯無奈地說,“但是你怎麼能把一句加油的話說成好像我餓了的樣子呢?”
雅典娜撲哧笑了出來。“贏了我也不會要的,就算只爲了你這句話,菲迪亞斯。”
“噢,老天!”索福克勒斯用一隻手捂住了半張臉。“我有時候真不明白,爲什麼你們倆都這麼大年紀了,說的話卻依舊讓我這樣的旁觀者感覺臉紅心跳?”他說到最後的時候語氣上揚,像極了演員在臺上的語氣。
“行了,別賣弄你的戲劇才能了,別忘記你也是一個年紀。”伯里克利覺得他的朋友們都是不會緊張的那種,就連米麗莎都毫無壓力地開玩笑。結果到頭來,最擔心的是他嗎?總考慮到別的什麼影響之類的……怪不得他的這兩個朋友都撒手不管政治。
索福克勒斯手下的眼睛眨了眨,彷彿想反駁,但是接觸到菲迪亞斯和雅典娜帶着笑意的眼睛時,他就完全放棄了。“你們真是不配合的觀衆。”他怏怏地說。
菲迪亞斯和雅典娜都樂了出來。很顯然的,如果他們原本有點什麼緊張情緒的話,這會兒也都全沒了。“您真的不考慮轉職做喜劇作家嗎?”雅典娜忍着笑問。
“這個建議我們和他說過許多遍了。”伯里克利很快地接道。然後他又重新轉向索福克勒斯,“我保證,等你的新作出來,我們都會全神貫注地看,而不是在現在。”他擡頭看了看天空,“我們還是趕緊進去吧,時間要到了。”
一羣人揮手告別。雅典娜覺得她和菲迪亞斯揮手的時候,對方眼裡的神色很像是想給她一個吻,最終卻控制住了,只稍微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她覺得對方大概是想讓自己放心,但是與此同時那種滿心的信任又是怎麼回事?雅典娜搖了搖頭,轉頭走向另一邊的樹林子。現在考慮的是先贏下來,然後纔是別的事情。阿波羅已經答應幫助她,她就能好好地贏下來了。就算不爲了她,也要爲了一直堅持擋在她面前的菲迪亞斯,是不是?
在林子深處隱藏好身體,雅典娜重新站了起來。不過這時候的她不再是那個老態龍鍾的耄耋老婦,而是我們一開始提到過的女神。她伸出手看了一下,只看到虛無的幻影,知道已經沒有問題了。只有同爲神祗才能看到這種狀態下的她,凡人是無法察覺的。她騰空而起,身體穿過茂密的枝椏,像一陣煙霧般地飛向比賽場地。
等她到達的時候,發現其他人都已經到了。阿佛洛狄忒正高高地漂浮在賽場上方,脫去凡人身體的她顯得更加美豔動人。看到雅典娜的到來,她只揚起了一個挑釁意味十足的笑容。厄洛斯正從她背後探出一個小腦袋,看見雅典娜又立刻縮了回去,顯然正在心虛。
而下面呢,亞西比德也仰起了臉,看着她憑空落下,然後消失在了一邊的菲迪亞斯身上。“哼,”他從鼻子裡發出來一個聲音,“還以爲你準備臨陣脫逃了呢。”
“這種事情曾經發生過嗎?”雅典娜回答。因爲換了個身體的原因,她現在的說話聲完全就是菲迪亞斯的聲音,她居然一點也不覺得違和。她一邊說一邊重新抓好了馬繮,比對了一下兩邊的物理實力差距,眼睛又望向了遠處的終點。
伯里克利和索福克勒斯找的馬和戰車都很不錯,而且已經在賽前就把所有權轉給了菲迪亞斯,所以勝利的話,歸屬權已經沒有問題了。至於跑道嘛,她總不能指望現在的凡人修成寬敞大路,是不是?她眯起眼睛,把剛纔從上面看到的地形和眼前看到的情景綜合了一下,瞬間得出幾個應該注意的地方——兩個急拐彎,一段路上有崖壁,最後一段路上兩邊都是深溝。
亞西比德又哼了一聲。雅典娜的話一向不多,所以這話大概沒有什麼指向性,但是這依舊讓他不可避免地想到每次的失敗。想想吧,這原本是他戰神阿瑞斯的土地,他戰神阿瑞斯的子民,聖山上的神殿供奉的原本該是他!但是雅典娜用一根橄欖枝打敗了他,他完全沒有辦法理解凡人的腦袋在想什麼。“總有一天我會打敗你!”他惡聲惡氣地說。
這聲音不小,周圍的人紛紛側目。雖然菲迪亞斯的確是常勝將軍,但那也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應該和這樣的毛頭小夥一點關係也沒有吧?而菲迪亞斯也果然不出他們所料,只對這種言辭報以輕鬆一笑。不過他們也只能看到此爲止了,因爲銅鷹被拉了起來,海豚也落了下去。
第二道信號響起時,起點線之後的幾十條鞭子同時抽了下去。寂靜的賽場上立刻變得嘈雜一片,車軲轆聲和馬蹄聲自不用說,間或還夾雜着騎手的呼喝聲以及鞭子落在馬背上的聲音。觀衆們也都像是同時打了一針興奮劑似的,開始爲他們中意的選手加油喝彩。
亞西比德一馬當先。在他抽空往回瞅的時候,只見一片不認識的騎手的臉,不由得暗自得意。居然一開始就甩下去了嗎?看起來這次果然準備足夠充分啊!他也不敢大意,趕緊又抽了一鞭子,力求把領先優勢拉得更大。
雅典娜的確是在後面。但是她並沒有離得很遠,而只是不遠不近地和大部隊保持着一個距離。一開始就兩個急轉彎,要麼要在最前面,要麼要在最後面。如果在中間,按照戰車的密集程度,肯定會被別人連累——只要有人打滑或者剎車不及,那就是一整片的混亂。按照阿瑞斯的性格,肯定會衝在最前面;如果兩人都在前面,他肯定會不顧一切地試圖用車撞翻她的車。想想就知道,她不如留着點力氣,到最後再加速呢!
這種策略當然不是她第一個用,但這麼做的人的確不多。因爲沒有人能確定,如果一開始就落在後面,會不會被前方的人堵住,又或者會不會再也趕不上。
觀衆席上的加油聲中參雜了點疑惑的聲音。但是雅典娜就當沒聽到,只不輕不重地拉着馬繮。第一個拐彎過去,車輛大約翻了三分之一;第二個拐彎過去,又翻了剩餘的一半。而在這兩次中,雅典娜都非常好地保持了距離——她的車穩穩當當,在一地東倒西歪的情況中顯得特別引人注目。
“幹得好啊!”
“哎喲,但菲迪亞斯沒拿馬鞭!”
“這樣真的能行嗎?加速和拐彎要怎麼辦?”
誠然,在凡人們的眼裡,是菲迪亞斯在駕駛着那輛戰車;但在天空中的卡俄斯眼裡,看到的卻是別的情形——女神面色堅毅,沉穩的眼神在捕捉周圍發生的任何動靜,並推論得出最佳方案;在準備加速的時候,她習慣性地舉起手,做出一個向前的姿勢——沒錯,雅典娜空着的那隻手沒有拿鞭子,是因爲她習慣在這種時候拿着她的□□。
很快到了兩邊都是山壁的地方。路面變得狹窄起來,又翻了一輛車,帶着後面一輛一起堵在了路上。不少車手都在減速,但是有一輛車卻越來越快。觀衆們眼睜睜地看着雅典娜往前傾身,很快地拍了兩下馬尾。馬匹嘶鳴起來,揚起前腿,整輛車瞬間騰空而起,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好漂亮的駕駛技術!”
“這真是菲迪亞斯幾十年來第一次重回賽場嗎?”
觀衆們一片目瞪口呆,而更讓他們驚訝的還在後頭。
現在路途上只剩三四輛車了。雅典娜本來是最後一個,但是在連人帶車落地以後,馬兒跑得更快了。超過了一輛、兩輛、三輛……眼見着馬上就要趕上一直以來的第一名,亞西比德。
阿瑞斯當然察覺到了越來越近的威脅。按照他的性格,只會直來直往。於是不出所料地,他想也沒想,就聽着風聲慢慢偏移,半側不側地擋在雅典娜前面。如果聽到後面聲音改變,他也在前面變方向,反正一定要堵在前面。眼見着終點越來越靠近,他防守得越嚴密。
天空之上,阿佛洛狄忒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按照這種趨勢下去,阿瑞斯肯定會贏。雅典娜不屑用一些手段,在這種時候就顯出問題了吧?她笑了笑,轉頭吩咐厄洛斯,讓他往雅典娜的任何一匹馬上再射一箭。現在追得很緊,而這種速度顛一下,不翻車也足夠不平衡很久了。
只不過這件事最終沒有成功。因爲她突然覺得眼前一黑,差點從空中栽下去。而當她能再看清視野的時候,雅典娜已經駕着車斜側着從深溝邊上滑過,堪堪地超過了阿瑞斯。終點就在眼前,雅典娜搶先一個馬身的距離先到達了。
阿佛洛狄忒又驚又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再咬牙切齒地去看厄洛斯,卻發現他雙手還拿着弓箭,眼睛卻是閉着的,似乎在一瞬間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