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狄肯辭職回家的事情被父親大罵了一頓。

父親是個鐵匠,長相兇悍,脾氣暴躁,狄肯很怕他,所以也不敢待在家裡,而是跑到附近的碼頭上找了份搬運工的活計。

別看狄肯個頭很高,其實身體一點都不強壯。讓整天擺弄花草的人搬運貨物簡直是種折磨,沒兩天狄肯就被折騰的不成人樣了。

這天狄肯正扛着一袋麪粉往甲板上走,他身後走過來一位船工,推搡了狄肯一把,罵罵咧咧的喊:“磨磨蹭蹭幹什麼!好狗不擋路!”

這一推搡不要緊,狄肯腳下一滑,整個人摔倒在地,一袋麪粉全傾瀉在了泥濘烏黑的甲板上。狄肯看着滿地的麪粉,嚇得面無人色,然後就聽到了管頭的叫罵聲:“該死的東西,看你乾的好事!”

“對不起,對不起,先生。”狄肯瑟縮的低着頭,心裡懊惱不已,他纔來幹了兩天活,一共賺了4個便士,這一大袋白麪粉卻要三先令。

“對不起有個屁用!賠得起這袋麪粉嗎?給我三先令,然後就給我滾,這裡用不着你這種廢物!”管頭一臉憤怒的說。

“我會好好幹活的,求您別解僱我。”狄肯哀求道。

“你聽好了,現在就把錢賠上,然後滾!”

“可是……我沒有錢……我沒有三先令……”

“你他媽找打!”管頭重重的哼了一聲,抄起一塊木板就朝狄肯打來。

狄肯硬着頭皮捱了兩下,然後就被人阻止了。

一位穿着體面,頭戴假髮的先生擋在狄肯面前說:“真是粗魯,還不趕快住手。”

管頭愣了愣神,乾笑道:“這位先生,我只是要教訓一下我的夥計。他太笨手笨腳了,居然把一袋珍貴的白麪粉給糟蹋了,他要是不賠償我的損失,我可就賠大了,請您不要妨礙我。”

“這袋麪粉要多少錢?”那人轉身問狄肯。

狄肯發現幫了他的居然是個熟人,這個人整天跟在路易斯先生身邊,是他的貼身男僕。

“要三先令呢,先生。”發現有人想幫忙擦屁股,管頭急忙插嘴說。

“給你三先令。”男僕掏出錢遞給管頭,然後看向狄肯:“路易斯先生讓我來幫你。”

狄肯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遠離碼頭的離岸上,衣冠楚楚的路易斯先生正站在那裡。

狄肯瞬間臉紅了,他覺得很尷尬,因爲剛纔丟臉的事情被看到了。同時他又感到奇怪,路易斯先生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還派僕人來幫他解圍。

路易斯正站一片陽光明媚的廣場上,金髮隨風輕輕揚起,手裡抓着一根黑色金屬手杖,整個人顯得跟這裡格格不入。

狄肯走過去的時候,這位先生正拿白手絹捂在口鼻上,眉頭微微皺起,低聲抱怨道:“這裡可真臭。”

狄肯脫下帽子,攥在手裡,垂下頭說:“先生……”

可是過了很久,狄肯也沒聽到路易斯先生的迴應,他小心的擡起頭,卻看到對方不悅的面孔。

“謝……謝謝您幫我解圍。”狄肯面色通紅的說:“我會盡快把錢還給您的。”

路易斯先生卻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高擡着下巴說:“還錢就完了?瞧你剛纔的德行,被人像畜牲一樣對待,要不是我派人幫你,你會怎麼樣?”

狄肯心裡發酸,他不想被路易斯先生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更不想被他嘲笑,可自己還是落入了這種境地,他恨不得轉身逃跑,以後再也不見眼前這個男人。

“怎麼不回答?”路易斯生氣的說:“你不是挺有能耐嗎?一聲不吭就離開莊園,在做了那麼多出格的事情後,拍拍屁股就跑了,簡直讓人歎爲觀止。”

“我以爲……先生不會把我送治安局了……”狄肯以爲路易斯先生還要追究他的罪責,惴惴不安的說:“您說不想再見到我的。”

“你!”路易斯先生像被噎到了一樣,怒視着狄肯說:“我沒允許你走,你就不準走,你以爲對我做了那種事後,還能輕易了結嗎?”

狄肯難過極了,以爲路易斯先生想要親手報復他,眼淚控制不住,‘吧嗒吧嗒’落下,一邊抽泣一邊說:“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您原諒我。”

“你哭什麼?”路易斯看到狄肯哭,不由得感到慌亂。

“我發誓終生不會對外人吐露半個字,並在今後的日子裡爲此懺悔,也絕不會再出現在您的面前,求您不要懲罰我。”狄肯哭着說。

“我……誰說過要懲罰你!”路易斯氣弱的說,然後把白手帕塞到狄肯手裡:“擦擦眼淚。”

狄肯的手很髒,白手帕染上幾個烏黑的印子,他沒有去擦眼淚,而是望着路易斯說:“我把您的手帕弄髒了先生。”

“沒關係。”路易斯輕聲說。

“您……您真的不會懲罰我嗎?”狄肯不敢相信的問。

“是的,我不會懲罰你,要懲罰的話早就做了。”路易斯說。

“感謝您先生。”狄肯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說:“您真是太仁慈了,我做了這樣罪大惡極的事情,您卻寬恕了我,我爲您祈禱。”

一時間兩人靜默下來,在嘈雜的環境中彼此對視了一會兒。

最後,狄肯期期艾艾的說:“我不會忘記您的,我愛您,康斯坦丁先生。”

說完他轉身就跑了,跑的飛快,留下原地目瞪口呆的路易斯先生。他保持着身體前傾的尷尬姿態,似乎完全沒料到對方居然突然跑了,他跑什麼?什麼叫他不會忘記他?說過‘我愛你’後,不應該是懇求自己回覆他的表白嗎?怎麼會逃跑?

這時,等在遠處的男僕走過來問他:“先生,您已經交代完畢了嗎?”

“什麼?”路易斯皺着眉頭問。

“呃……您不是說要讓狄肯給您培育一種花?”男僕問。

“哦,是的,是的。”路易斯咳嗽了一聲說:“你去狄肯家裡,告知他的父親,就說我要僱傭狄肯。”

然後他掏出一張20英鎊的支票,遞給男僕說:“帶人去他家寫一張契約,說我要長期僱傭他,這是定金。”

僕人拿着這張20英鎊的支票有些爲難,他小心的看了路易斯一眼,然後說:“20英鎊的定金嗎?您打算籤幾年?我們莊園的下級男僕每年才2英鎊。”

“那就先十年。”路易斯說。

“遵命,先生。”僕人雖然不解,不過還是去了。

狄肯逃跑後沒有回家,而是沿着街道走了很久,也哭了很久。之前他已經跟路易斯先生道過一次別了,原以爲再也沒機會見到他,沒想到居然意外碰到,路易斯先生不但慷慨的幫了他,還原諒了他。但他自己卻始終表現的像個小丑一樣,狄肯暗暗難過,自己在路易斯先生心中一定是個粗鄙、卑賤又可笑的人吧。

他傷心了一陣子,直到天黑纔回家,還在煩惱失去了工作該怎麼跟父親解釋。

然而,一到家就有一個驚天大消息砸在了他身上。

“我已經跟那位子爵家的僕人簽好了協議,從明天起你就去他們府上幹活。”狄肯的父親笑得開懷,拍着狄肯的膀子說:“沒想到,你伺候花草也挺有出息啊。他出20英鎊僱傭你十年,還是在子爵府上這種體面的人家,這樣的好事上哪兒找,真是天上掉餡餅。”

“康斯坦丁子爵?可是……他們爲什麼僱傭我?我不能去!”狄肯急了,張口拒絕。

狄肯父親纔不管他說什麼,一拍桌子道:“協議我已經給你簽了,明天你就去。”

“你怎麼能給我籤?這是我自己的事。”狄肯說。

“臭小子,你找打是不是?讓你去你就去,哪裡這麼多廢話!”粗獷的男人上來就在狄肯的臉上拍了一巴掌,打的狄肯差點倒在地上。

貧民的生活是很艱辛的,窮的經常吃不上飯。狄肯的父母沒有把孩子們賣出去,或者在他們生下來就悄悄弄死已經算對得起他們了,所以捱打是家常便飯,家裡的兄弟姐妹沒一個不害怕他們父親的。

狄肯捱了打後也知道這事無法反抗,只能無奈接受。20英鎊是一大筆錢,對他們這樣的家庭而言簡直是一筆鉅款,進到父親兜裡就別想再掏出來了。以前他賺到了錢都是全給母親的,因爲父親酗酒,很少往家裡帶錢,而弟弟妹妹還很幼小。狄肯體諒母親,所以不像哥哥那樣成人後就跑了,而是承擔起了養家的責任,所以他纔會連三先令都拿不出來。

母親事後悄悄在狄肯懷裡哭泣:“十年啊,他真是狠心,連那些紡織廠的童工都不會籤這麼久的契約,你還是跑吧,那又不是你親手籤的,你可以跟他們解釋。”

“父親已經出去了,你想他還能拿回多少錢?要是我不去,我們一家就成詐騙犯了,父親和我都要被髮配海外。”狄肯摸了摸被打腫的臉說。

“對不起,對不起。”母親傷心的說。

“別擔心,莊園應該有吃有住,沒錢也沒關係,就是我不能拿錢給你了。”狄肯說。

“你顧好你自己就行了,嗚嗚……”母親抱着狄肯大哭道。

狄肯撫摸着母親的後背,心裡卻想着路易斯先生,是他僱傭的自己嗎?他不是說不會報復嗎?爲什麼還要這樣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