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個棄卒。
茵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回答剛纔那個車伕的問題,黑加侖的疑似是自己並不是什麼大人物,而是一枚棄卒。
他不是失憶了嗎?爲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新的馬車抵達後,大家又繼續前進,後半程的路走得很順利,沒有再出現狂暴了的魔獸攔道,比預定時間晚了幾個小時抵達了瑪爾德。
天已經完全黑了,城裡的街道上非常安靜,瑪爾德是一座還在發展中的旅遊城市,連路燈都還不完備,放眼一望街道上漆黑一團,不會發光的燈柱看起來像兩排猙獰的魔獸。
“怎麼會這麼安靜?”愛蓮娜不安地四處張望,“好像進了鬼城一樣。”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這種詭異的寂靜,按理說一個新興的旅遊城市,夜晚應該也很繁華纔對,現在又恰好是三色堇的花期,沒道理街上一個人也見不到。
雖然偶爾能看到一兩戶人家亮着燈光,但比起整座城的黑暗,仍然是微不足道,瑪爾德就像陷入了黑暗沼澤中一般,沉悶而壓抑。
走了一會兒,黑加侖突然蹲了下去,在一根燈柱下嗅了嗅,然後繞到一個更加黑暗的巷子口去查看了一下。“小黑,你在幹什麼?”茵不解地跟過去,看他用腳尖翻了翻垃圾桶邊的披薩盒子,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座城裡發生過不得了的事。”黑加侖平靜地回答。
茵莫名其妙蹲下去看了看那盒沒吃完的披薩,沒看出什麼門道,就問:“什麼不得了的事?我怎麼看不出來。”
其他人也都圍了過來,凱利模仿着他在燈柱下聞了聞,說:“我怎麼什麼都沒聞到,老兄,你到底發現什麼了?”
“這裡的人恐怕大部分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門了,”黑加侖指着燈柱說,“一般這種在路口的燈柱下都會有狗撒尿,而這種沒吃完的披薩,通常會被貓分食。”
“狗總是跟着主人一起行動,而貓卻喜歡羣體聚會,只有貓活動的跡象而沒有狗活動的跡象,證明城裡還住着很多人,但即使白天也不敢出來活動,所以你推測,城裡發生了可怕的連環殺人事件?”亞歷克斯微笑着問。
黑加侖不置可否,而是對茵說:“不要離開我身邊。”
茵愣住了,同樣的話他在新月鎮的時候也說過,而在新月鎮……“吸血鬼?”
同行的兩位姑娘都嚇得捂住了嘴,帕爾斯驚異地問:“怎麼會突然提到吸血鬼,瑪爾德有吸血鬼的傳聞嗎?”
“不,我只是想起了之前被捲進馬可波里的吸血鬼事件當中,”茵不由自主感到毛骨悚然,因爲當初的吸血鬼事件看起來似乎是指向自己的,“仔細想想,當時的馬可波里城,跟現在的感覺很像,明明城裡有很多人,但晚上卻安靜得可怕。”
只不過那時候他們晚上餓了,還能找到路邊攤,而現在,穿過好幾條街都見不到個人影,看來情況比馬可波里要嚴重得多。
危機感驅使下,大家都加快了腳步,隨便找了一家旅館住,喬伊想向老闆打聽城裡發生了什麼事,但老闆似乎不太願意說,讓他們不要多管閒事。
進到房間裡後,茵一邊關門一邊說:“總覺得有點微妙啊,當初新月鎮的老闆雖然很缺德,還是會提醒我們有危險,這兒的老闆卻根本不想提的樣子。”
黑加侖神情麻木地坐在牀上一動不動,茵鎖好了門窗,和他面對面坐下,認真地問:“小黑,你到底是真失憶,還是裝失憶?爲什麼那些亂七八雜的東西你都記得,卻把我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不知道。”黑加侖的回答倒是很乾脆,但也很氣人。
茵不高興地踹了他一腳:“連我是誰都不記得,還說什麼不要離開你身邊,你要是再想不起來,就一個人出去自身自滅好了!”
黑加侖平靜如水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過了好久,才說:“有人想殺你。”
事實上證明,殺手的第六感驚人的準,第二天天剛亮大家就都被吵醒了,出門一打聽,果然有人被殺害了,而且和在新月鎮、磐石鎮、馬可波里的時候一樣,是二十不到的年輕姑娘被咬破頸部的血管吸乾了血而死。
“怎麼會這樣……”茵簡直要站不穩了。
旅館所在的街道兩側擠滿了神色驚恐的市民,大家多是從自己家裡走出來,忐忑不安地聽荷槍實彈的城衛隊士兵們宣佈昨晚的死難者信息,以及反覆提醒夜裡注意安全之類的話。茵看到不少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姑娘捂着臉啜泣,似乎都在爲這不知哪一天會降臨到自己頭上的厄運而顫抖。
一名手拿喇叭的小隊長大聲地喊道:“請大家密切留意身邊的每一個人,不要放過任何可疑的人物,一切線索都可以提供給我們,任何你覺得可能是吸血鬼的傢伙,都不要放過他!”
茵一行人面面相覷,總算知道爲什麼瑪爾德壓抑得這麼誇張了,年輕的姑娘們是怕死不敢出門,其他人則更怕被當成吸血鬼抓住,那可是要被用桃木釘釘在十字架上暴曬而死的,誰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啊。
“你們看那邊!”愛蓮娜眼尖,看到在巡邏的隊伍末尾,還有兩個五花大綁的男人,到旁的人看他們的眼神既憤怒又恐懼,還有小孩子朝他們吐口水,又被父母拉回身邊。
帕爾斯輔祭表情沉痛地說:“那兩個大概是新的嫌疑犯,如果按照公國的律法,吸血鬼是要被桃木釘釘穿心臟慢慢流血而死的,如果是誤抓……”身旁立刻有人反駁:“誤抓也比不抓好吧?難道眼睜睜看着那些無辜的姑娘一個個死去?這樣抓下去,吸血鬼遲早會露出真面目來的。”
愛蓮娜不忍道:“怎麼能這麼說呢?死去的姑娘是無辜的,可是被誤抓的人也是無辜的呀,難道他們的命就不值錢了嗎?”
她的聲音比剛纔大了些,立刻就蓋過了沿街的流言蜚語,也引起了城衛隊的注意,一名士兵走到她面前,懷疑地打量着她:“你剛纔說什麼?”
愛蓮娜到底是公主出身,根本不怕他充滿威脅和質問的目光,毅然回答:“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殺了這些無辜的人,吸血鬼照樣會繼續害人,如果不能確認一個人是罪犯,按律法是不能處死的!”
那士兵笑了,笑聲十分囂張,聽得出來心情也非常不好,他說:“這位小姐,你是在懷疑我們的能力嗎?除非你能抓到真正的吸血鬼,否則別在這兒出言不遜,我會以妨礙執法的罪名逮捕你的。”說着還將佩劍抽出了半截以示威脅。
愛蓮娜還要繼續說,已經被亞歷克斯攔住了:“對不起,我女兒還小不懂事,只是同情心太旺盛,沒有別的意思。”那士兵才哼了一聲,將劍回鞘,追上隊伍離開了這條街。
士兵一走,街道上的人也都散了,愛蓮娜憤憤然問道:“爸爸,你爲什麼不說點什麼,這樣看着他們濫殺無辜,你能安心嗎?”
亞歷克斯嘆氣:“愛蓮娜,我懂你的心情,可是首先,這裡是貝利亞,不是塞來路,我們沒有說話的權利,其次,這種做法雖然會有很多無辜的犧牲者,卻比什麼都不做要來得好,大家都不希望死者是無辜的,怪只能怪他們在這種時候還不知道收斂,被人抓住了把柄。”
愛蓮娜難以置信地望着他:“真難想象這話是你說出來的,不管以怎樣的初衷,處死無罪的人都是不合情不合法的!任何理由都不能將這種行爲合理化!”
亞歷克斯苦笑了一下,似乎沒法反駁她的話,愛蓮娜轉身跑進了旅館,喬伊追在她身後上了樓,隱約傳來女僕勸慰公主的話語,但一向好脾氣的愛蓮娜發出了很響亮的吼聲,看來真是被氣得不輕。
“我覺得愛蓮娜的話說得沒錯,”雖然知道人家父女之間的事自己無權多嘴,茵還是忍不住說,“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將處死無罪的人這種行爲合理合法化。”
亞歷克斯無奈地攤開了手:“理和法,看起來是大部分人都認同的規則,但在那些觸犯了了道德和法律的人眼中,或許這些都是無稽之談呢?假如你生下來接受的就是殺人合法【縱橫】論,有人要因此處死你,你難道不會覺得奇怪嗎?”
茵抿着嘴脣瞪了他一會兒,才問:“你想告訴我,我媽媽的死是活該的嗎?”
“不,我只是想告訴你,理和法只是少部分人用來管理大部分人的規則,你沒有權利去質疑,因爲你的存在太過微不足道,只有當你站得足夠高,你才能去打破那些其實根本就不正確、卻在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觀念。”
他的話彷彿一顆投出的石子,在茵內心深處的一潭死水中激起了漣漪,只有站得足夠高才能改變自己認爲不正確的東西,才能讓那些自認爲沒有錯的人,低頭認錯。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嘴角一彎,“那就讓我來抓住這個窮兇極惡的吸血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