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馨園。
四月春景如畫,微風徐徐。少了樂月瑤這個禍根,木寧夕的小日子悠閒自得。
用過午膳,命人在玉蘭樹下襬上一張美人榻,讓青線泡上一壺花茶,樹枝下籠中的鳥兒嘰嘰喳喳。
木寧夕懶懶地躺在美人榻上享受午後的怡人時光,手指輕輕揉捻一顆水滴狀的琥珀吊墜。她的思緒回到穿越之前,那個人潮鼎沸的午後。
當她被踹進鬼王潮時,當她溺在江水窒息到全身痙攣時,當她求生無望、決然面對死亡時,將琥珀含在嘴裡。
不論江水如何嗆進鼻腔裡,她都咬緊牙關含住琥珀。想着未來某一日當有人發現她的屍體,可以根據小像尋到一些線索,爲她申冤報仇。
琥珀,相傳有安五臟、定魂魄的功效。她的魂魄一朝穿越,附在原主的肉身上,也許冥冥之中是琥珀中的母親指引她來的。
又或許是因爲她與原主都有着同樣悽慘的人生,同樣身不由己,同樣被迫成爲別人實現野心的棋子。
紅顏薄命,誰憐她們這些苦命的女子呢。
不知不覺間,木寧夕想到惡毒的繼母,指腹不停地在琥珀上摩挲着,喃喃自語。
“不知道警察叔叔有沒有抓到大母狼。”
“公主,大母狼是誰呀?”
紅線端來一盤蜜果,隨即坐在旁邊的矮凳上。
“青線和紫線呢?”
捏一顆入口,想起在京郊行宮時,司徒天逍從含芳閣偷來的蜜餞。雖然味道沒有這個好,但是卻是他第一次“偷”來的成果。
而且,爲她吃苦藥而細心準備的。
“他呀,很暖。”
杏眼脈脈含情,櫻脣嫣然淺笑,白皙圓潤的臉蛋染上兩抹羞赧的緋色。
看見木寧夕如閨中思情的模樣,紅線探過頭去在她耳邊低聲問:“公主,誰很暖呀?大母狼,還是……奴婢的主人?”
“你這丫頭瘋魔啦。我想誰,不用你管。”
“公主,奴婢不過是好奇地問問罷了,何必……惱、差、成、怒——呢。”
紅線掩嘴咯咯地笑,羞的木寧夕舉手便打在她大腿上。
“哎呀,公主的手不疼嗎?哎喲喲,快讓奴婢看看。”
紅線急慌慌抓過木寧夕的小手,果然現出紅痕。不免心疼地揉搓着,輕輕吹氣,幽怨道:“公主不管多麼生氣,拿東西打人都好。千萬別拿自己的身體糟蹋呀。奴婢們心疼,主人知道也會心疼的。”
“我沒你說的那麼脆弱。”
低頭,手掌心裡的琥珀閃着晶黃的光芒。
拇指大小的一顆琥珀吊墜,少婦笑容柔美、眼神慈祥,一顰一笑栩栩如生,根根髮絲梳理在腦後結成漂亮的蝴蝶髮髻。
若是仔細觀察,還能看見一支漂亮的鳳穿牡丹髮簪。
“公主,這位夫人就是‘大母狼’嗎?”紅線好奇地盯着琥珀中的小像,不由得感嘆:“真是鬼斧神工的稀世珍寶,小小的一顆琥珀裡是如何雕琢出夫人的小像呢。”
“不,她是我的親孃。”
木寧夕悽然一笑,輕撫琥珀光滑的表面,喃喃自語道:“她是最疼我、最寵我的人,卻也是我又愛又恨的人。她就那麼決絕地割脈自殺,從未想過年幼的我。沒孃的孩子是根草,誰會在乎我的死活,在乎我的未來。”
“公主。”
紅線拿綾帕
爲木寧夕拭去晶瑩的淚,心疼地將她攏入懷中,輕輕地說:“等主人娶公主爲妻,公主就不再是一個人。主人會陪着公主白首到老,一生恩愛。”
“司徒天逍,他心裡的人不是我,是寧兒。”木寧夕輕輕閉上眼睛,“紅線,你去吧,讓我靜靜地歇會。”
“是。”
紅線服侍木寧夕躺好,燃上一鼎香爐,悄悄離開。
翻身側臥,凝視掌心的琥珀小像,回憶曾經的自己是個什麼樣子。與母親一樣有雙陰鬱的眼眸;即使微笑時脣角也是垂下的;脖子上相同位置的黑痣;一頭烏黑的長髮,喜歡結髮髻,喜歡簪子。
“咦?”
鳳穿牡丹髮簪?
木寧夕高舉琥珀,陽光照射下琥珀更加通透晶瑩,小像的每一個細節清晰可辨。
“紅線,青線,紫線,快出來。”
“公主。”
紅線擔心地急步奔出來,看見木寧夕安然無恙,才安心地放慢腳步,埋怨說:“公主,嚇死奴婢啦。奴婢以爲你哪裡不舒服呢。”
“紅線,你快來看看這支簪子。”
木寧夕招呼着紅線,將琥珀交給她,說:“你仔細看看。”
紅線雙手捧過,拿起來對準太陽,認認真真地觀察一番,說:“奴婢看着像是宮裡的東西。但又不是西都國的樣式。”
“公主,紅線姐姐,你們在看什麼呢?”
青線和紫線也從不同的方向聚來。
“青兒,你來看看,是不是宮裡的東西。”
紅線說得不清不楚,將青線迷糊了。看着掌心裡的琥珀吊墜,疑惑地問:“這不是之前被樂月瑤偷走的那個寶貝嘛。後來公主搶回來了,一直戴在身上。”
“哎呀,我是讓你好好看看小像裡那支簪子,會不會是宮裡的東西。”
紅線催促着,招來紫線也一同看起來。
“公主,前些日子你進宮時,皇后賞的那隻金鳳步搖。”
“對呀,像極了那支步搖。”
青線恍然,將琥珀交到紅線手中,急匆匆去屋裡取。
“我說怎麼看着熟悉呢。”
木寧夕接過琥珀,回憶家中沒有發現過這支髮簪。難道被嗜賭的父親拿去當賭資?或者在繼母手裡也不一定。
“公主。”
青線將金鳳步搖交到木寧夕手裡,兩相對照,笑說:“就是這支步搖。只是少了一些穗子,缺了幾顆嵌寶。”
“公主,奴婢能否再看看。”紫線詢問,見木寧夕點頭,便伸手拿過,對準太陽觀察髮簪的每一個細微之處。
“的確是步搖,在簪腹的位置有細的環,想來是掛穗子的。”
“是嗎?”
木寧夕重新觀察一遍,果然在幾不可見的地方有一道極細的線。若無特別注意,很容易當成一綹髮絲綰在耳後。
“咦?公主親孃的步搖,爲什麼會在南晉皇后的手裡。”
青線驚訝地問,紅線和紫線同時看向木寧夕。也許這個謎底,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命中註定。”
木寧夕淡淡地吐出這四個字,將金鳳步搖和琥珀吊墜緊緊護在胸口,兩行清淚瞬時而落。
“命!這就是命啊!”
“哈哈哈……哈哈哈……這就是命啊!天註定的命啊!”
木寧夕對着天空大聲的笑,大聲的哭,大
聲的呼喊。積壓在心中的孤寂、陰鬱、委屈在這一刻崩塌,盡情地釋放。
“公主!”
紅線大驚。
“公主,你怎麼了?”
紫線擰眉。
“小姐?小姐!”
青線緊緊抱住全身顫抖、瘋狂哭喊的木寧夕,心疼地跟着哭起來。
兩個時辰後,木寧夕無力地躺在內室的牀上,她的雙手依然緊緊地握着金鳳步搖和琥珀吊墜。
“公主。”
青線端來一杯溫水,含淚喚她。卻不見木寧夕有絲毫的反應,呆呆地瞪圓眼睛,空洞的像是失去靈魂的軀殼。
“公主,喝些水吧。”
紅線半跪在牀前,輕輕撫順木寧夕的胸口。忽然……大驚失色。
“青線,快摸摸,公主的胸口好冷。她是不是……是不是……死了?”
“別胡說八道。”
青線訓斥紅線,伸手一摸也驚慌起來。
“哎呀,不好了,不好了。公主,公主的身體好冷。這可如何是好呀。”
“我去找壽王爺。”
紫線提劍轉身便走。
只聽屋外,一道俊朗聲音傳來。
“不必了,本王已來。”
錦簾掀起,壽王款步而入。先看見跪在牀邊哭哭啼啼的紅線和青線,又看見擰眉凝重的紫線,立即察覺一絲不祥的預兆。
“怎麼,小寧兒出事了?”
“給壽王請安。”紫線垂首行禮,說:“公主今日思慮過多,似是受了刺激。心中鬱結不發,此刻……”看看牀上呆若木雞的木寧夕,“求壽王爺請位太醫爲公主診治。”
“本王先看看。”
壽王大步來到牀邊,看見木寧夕像個人偶似的靠着牀柱,一手握着金鳳步搖,一手攥緊琥珀墜子。
“她這般模樣多久了?”
紅線行禮,“回壽王爺,公主如此已過兩個時辰。奴婢們如何喚她,她都沒有半點反應。”
壽王凝氣,坐在牀邊,伸出溫熱的大手覆蓋在木寧夕冰冷的手上,柔聲道:“小寧兒?本王來看你了。”
“爺,你幾時回來?”
木寧夕呆怔地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前方,看也不看壽王。櫻脣微動,說出的話卻是那般的輕飄飄。彷彿她即彌留,在等着見心中人的最後一面。
“北契赤聶攻打貝州外城,司徒兄此刻正帶領三萬大軍欲血奮戰。他,他暫時還回不來呢。”
壽王柔緩的聲音解釋着,凝視木寧夕呆滯的大眼睛裡瞬間盈滿淚花。
“他,死了?”
“怎麼會死呢。他可是我們南晉國最勇猛的少年將軍。”
壽王屈指爲她拭去頰上的淚,笑說:“遑論北契赤聶有五萬軍,就是北契的十萬精兵攻打過來,司徒兄也會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勝利凱旋的。”
“我想去找他。”
木寧夕低頭盯着手中的琥珀,她不知道爲什麼想見司徒天逍,更不知道見到他之後會說些什麼。只是想他,想見他,想窩在他的懷裡索取安慰,想享受他寵溺的撫順她的長髮,想看着他一雙冷漠鷹眸因她而變得滿目柔情。
“等這一戰結束,父皇會詔他回京。那時,你們便能見到了。”
壽王暗自舒出一口氣,好在木寧夕的魂魄回來了,不然等司徒天逍回來,非一刀砍了他不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