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府。
扶柔公主在琰王府被天下第一富商駱名流救走的消息在南晉國朝臣中傳播開來。其中最鎮定的當是司徒府。
府中鬆院裡坐着兩個人,悠閒自得地品茶,聊天,唱曲兒。
杭氏更是將自己多年壓箱底的小曲唱給老頭子聽聽。今兒她高興,唱什麼都有興致。
“老頭子,隨便你點,那曲兒冊子裡的,沒有我不會唱的。”杭氏拍拍胸脯,滿口自誇。
司徒善嘿嘿一笑,老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鄙視”,寵溺地笑說:“你唱什麼我都愛聽,來來來,再唱一次剛剛的那曲兒,我喜歡聽。”
杭氏眉兒一皺,不悅道:“你已經聽了大半輩子,還沒聽夠啊?”
“是啊。這曲兒從你口中唱出來,比那出谷的黃鶯鳥叫聲還動聽呢。快唱快唱,別惹老頭子不高興。”
“喲喲喲,你還強硬上來啦。”杭氏丟去兩顆白眼,呷了口茶,站起來先擺個漂亮的身段兒,生了幾塊老年斑的手翹起蘭花指,兩條腿交叉出麻花八的樣子,嚶嚶婉轉吟唱。
司徒善眯縫起彎彎的笑眼,手拿着空空的茶碗在石桌上一下、一下、一下打着拍子,那一臉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神情,好似杭氏唱的曲兒有多麼動聽,他有多麼迷醉似的。
可是……
“奶奶又在唱那首陳詞爛調啊。”司徒昊抱着書坐在旁邊亭子的屋檐上,一臉的鬱卒,抱怨道:“爺爺都聽了一輩子,不覺得煩嗎?”
“臭小子,你敢說老太婆唱的是陳詞爛調?你給我下來!下來!”杭氏指着不孝孫子命令道。
司徒善低頭悶笑,擡頭時已經控制好表情,嚴肅地斥喝道:“還不快點下來,難道要等我抓你下來不成?”
司徒昊撇撇嘴角,抱着書一躍而下,穩穩落在司徒善的面前。
“臭小子,你不好好在私塾裡跟着夫子學習,怎麼會在這裡偷貓着?”司徒善不悅,但眼中盛滿寵愛。
司徒家世代學武,雖然每一代都要求孫子能文能武,但像司徒昊這般喜文厭武的後輩人還是少見的。司徒家族到了這一代後輩,已經有長孫司徒宕,次孫司徒穹,三孫司徒天逍是武學奇才,至於這個小孫子司徒昊,既然喜文就隨他去吧。
司徒昊雖喜文,但也懂武。從小跟着三位哥哥們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雖不能達到精湛武藝,卻也是百人難敵。
對此,司徒善和杭氏開明的任孫子們順其自然,他們喜歡什麼都可以的,只要不學壞就行。
“嘿嘿,爺爺,奶奶,今日夫子有事,早早便散了。”司徒昊討好地坐在杭氏身邊,閃着好奇的大眼問:“大哥什麼時候回來?我想着剛纔從街上聽到的傳聞,不知道大哥有沒有聽到。”
“小孩子家家不專心學業,偏聽這些坊間傳言做什麼。”司徒善擡手輕輕拍了一下小孫子的後腦勺。
司徒昊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說:“因爲之前二哥說那位西都國的公主是未來的三嫂子,要多恭敬着些。”
“嗯,你二哥說的沒錯。只是呀,想要娶她入門有些難辦啊。”司徒善悵然,先前的計劃似乎一步步都穩紮穩打的進行着,可是從哪裡出了錯呢?信陽侯在天牢中刑罰木寧夕開始嗎?
的確,這是司徒天逍的原本計劃中從來沒有料到的意外。果然如他最初猜想的那般,有信陽侯在的地方,不出異外太難了。
“爺爺,奶奶,大哥回來了。”司徒昊眼睛一亮,欣喜地盯着走進院門的司徒宕。
杭氏心急地迎上去,追問:“宕兒,那丫頭如何了?”
司徒宕面色一緩,笑着安撫道:“奶奶不必擔心,駱名流已命人將小寧兒送回石梅山莊。而且……我看到三弟身邊的十二狼。”
“什麼?十二狼都用上了?”
司徒善凝重了神色,這龍隱殺和銀甲鳳衛不是聯手要將木寧夕平安帶回皇宮嗎?難道是殺她的?
“不,只有六狼。”司徒宕解釋。看見站在旁邊的四弟,問:“你怎麼回來了?”
“聽聞大哥去看三嫂子,我擔心,所以回來了。不過,城中已經瘋傳三嫂子被人劫走,那人是三哥嗎?”司徒昊有些急色,又補充道:“整座汴州城中已經佈滿信陽侯的人,恐怕三哥回來有危險啊。”
“放心吧,你三哥平安無事。不過此事萬萬不可告訴別人,知道嗎?”司徒宕嚴肅地叮囑。
司徒昊很用力地點點頭,“我知道。連娘都不說的。”
“嗯。男子漢,有些事情藏在心裡謀算就好,不必事事都向那些女人們說。”司徒宕藉機教導四弟,哪知這最後半句偏偏踢到鐵板。
一巴掌打在堅實的背上,杭氏甩甩疼痛的手,罵道:“你這兔崽子,沒有女人們,你從哪裡來?啊!竟敢如此輕蔑我們女人?”
“奶奶,我錯了。”
司徒宕哭笑不得。他又沒有說錯什麼,女人家懂得相夫教子就好,何必關心這些國家大事呢。就像奶奶,每次都把國家大事當成樂子來解悶,搞得他們這些男人都一個頭兩個大,困擾不已。
“好了,這兔崽子交給大媳婦去教訓,我們走吧。”司徒善起身,警告的眼神掃了一大一小兩個孫子,挽着妻子的手回去用晚膳。
南晉皇宮,承安殿。
掌燈時分,安括仍然在不安之中,他讓李凌柔留下來陪他。李凌柔感動不已,陪着安括坐在軟榻上下棋。
“皇上,銀甲鳳衛的統帥回來了。”龍隱衛出現,跪在軟榻前稟告。
“宣!”
安括丟下棋子。心神不寧之下他實在無心棋盤,連同李凌柔也興致缺缺。
銀甲鳳衛的統帥一身血甲,被龍隱衛扶着晃晃悠悠走進來。他雙臂被砍去,像一根棍子似的雙膝筆直跪下,痛哭流涕。
“你……你這是……”李凌柔心驚。這是她的銀甲鳳衛的統帥,武藝也算不錯的,怎麼竟被人砍下雙臂?
統帥嚎啕大哭,苦訴道:“皇上,皇后,屬下有罪,辜負了皇上和皇后的重託,沒能將扶柔公主帶回來。嗚嗚嗚……還落得這副模樣……嗚嗚,屬下有罪!有罪啊!”
“這是誰幹的?”
安括指着失去雙臂,狼狽不堪的統帥,不禁膽顫。如果信陽侯,他一定不會輕饒。
統帥嗚嗚的哭着,搖搖頭。剋制了好久才終於能說出話來。
“稟告皇上,皇后,屬下的雙臂是被石梅山莊的駱莊主砍下的。而且駱莊主還讓屬下給皇上和皇后傳話,待扶柔公主痊癒,他會親自送回公主,並且向皇上和皇后討一個回答。”
“回答?什麼回答?”安括傻了,這駱名流是什麼意思?
“扶柔公主變成這般模樣是太后和信陽侯聯手鑄下大錯,駱莊主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而且他也提到太后及信陽侯。”
“哦,原來如此。”安括恍然大悟。
李凌柔臉色凝重,說:“你回來了,龍隱殺統領何在?”
“回皇后,龍隱殺統領被一個神秘的人用銀色長槍一槍穿胸而過,心臟還跳動着呢。”統帥睜大驚恐的眼睛,彷彿那一幕仍在他的眼前發生一般。
長槍穿胸,心臟仍在跳動,那是怎樣一個快狠準才能做到的。
安括和李凌柔不由得心底發寒,倒抽一口涼氣。
“快,將今日所發生的事情全部和朕說說。”
安括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琰王府裡發生的事,包括駱名流是如何救走扶柔公主的,還有龍隱殺統領是如何被一槍穿胸的……許多許多疑團,他都想知道。
統帥嘆一口氣,思緒漸漸展開。從今日與龍隱殺統領一同離開皇宮趕去琰王府開始說起,一字不漏的說給皇上和皇后聽。
時至子夜,在統帥最後一聲嘆息中,漫長的故事終於說完了。
“你家中還有誰在?”安括關心地問。
統帥眼眶一紅,“回皇上,家有尚有老母,妻子和年幼的孩兒。”
“嗯。你先下去吧。”
安括點點頭,命他退下。
招來龍隱衛,低聲吩咐:“送他去吧。活着也痛苦。他的老母和妻兒都送去楚王的外宅,傳朕口諭,命楚王安置好她們。”
“還有,命龍隱衛在石梅山莊外監視,切記不可打草驚蛇。若有發現,立即回來稟告朕。”
“是。”
龍隱衛應聲退下。
安括輕嘆一聲,回頭看向李凌柔。
李凌柔面色平靜,內心卻怒火沖天。不知不覺眼眸裡閃現熾烈的怒焰,看得安括有些懼意。
“皇后在想什麼?”
“皇上,此次太后和信陽侯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絕不能姑息。扶柔公主即便不是西都國的皇室血脈,但她也是西都國皇帝敕封的一品公主,和親南晉是爲了兩國世代的友好情誼。爲國家,爲百姓是恩人。”
安括認同地點點頭,端起茶呷一口穩穩躁動的心緒。
“琰王之毒是誰下的,太后和信陽侯不追查下毒之人,卻視扶柔公主的性命如兒戲。臣妾從未聽過人血還能解毒的,這明明是太后和信陽侯假借爲琰王解毒之事給南晉國惹禍,招至西都國不滿。”
“到時候扶柔公主因被放幹血死於非命的消息傳到西都國,給了西都國發兵攻打的藉口,太后和信陽侯決不會站出來擔下這罪名。到那時,皇上要如何做?”
“朕如何做?”安括冷笑,眼中溢滿殺氣,“殺太后,殺信陽侯,以化解西都國之怒。”
李凌柔立時抿緊嘴巴,也許皇上從一開始就預料到太后和信陽侯要傷害扶柔公主,而他平靜地看着,耐心地等着……扶柔公主一死,便可以名正言順的“處置”皇太后和信陽侯。
原來,口口聲聲喜愛扶柔公主的皇上也放不下手中的權力。比起一個女子,至高無上的權力纔是最重要的。
“皇上,琰王的毒發作,恐怕再過半個時辰就要……”
陳公公匆匆而入,急聲稟告。
安括和李凌柔皆是平靜的冷笑,就知道用血來解毒是幌子。
李凌柔不屑地哼笑,看向安括。
“這姐弟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