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向下一看,這孩子的鞋子前頭竟然都是破的,五個小小的腳趾露在外面,不安的縮動着。
她很瘦,小臉也有些髒,頭髮稀疏蠟黃,紮成一根小小的沖天辮,看着雲落的眼神有點緊張,有點不安。
雲落友好的衝她笑一笑,她靦腆的回了一笑,聲音糯糯的:“奶奶讓我出來告訴你們,很快就能吃飯,你們再稍微等等。”
雲落走了幾步,到了孩子跟前蹲下:“嗯,好的,很香呢。崾”
雲落的親和消除了她的緊張和不安,孩子露出了天真的神色,吞了吞口水,眼中露出了歡愉的神色,輕快地說道:“晚上有雞湯呢!”
雲落看着她這個模樣就知道,平日裡這些獵戶獵到的食物一般都是不會吃掉的,而是臘好了放着,到冬天裡獵不到獵物的時候纔拿出來吃。
想是今天爲了招待他們兩個,婆婆才特意煲了雞湯吧。
望着孩子臉上期待的神情,雲落不免有些心酸,摸摸她的小臉,笑着開口道:“等下多吃點。躪”
南翼玄看着雲落蹲在那孩子面前,柔聲細語地說着話,對她的惡感倒有些改觀了。
此時的雲落,似乎整個人都柔和下來,周身縈繞着柔和的母性,看起來柔柔的,軟軟的,與之前那個暴躁的形象有着天壤之別。
這丫頭每次見面,給他的感覺都不同呢……
南翼玄那雙漆黑無墨的眼眸微微一閃,卻沒有說話。
而那孩子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雲落,又看看不遠處的南翼玄,衣服欲言又止的樣子。
雲落看出了她的猶豫,揉了揉她的頭柔聲道:“想說什麼就說吧,沒關係的。”
小女孩咬了咬手指,扯扯雲落的袖子,怯生生地道:“這衣服是我孃親手做的,因爲後天就是我舅舅成親的日子,爹和娘要穿着新衣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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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落一愣,而南翼玄也是怔了整,不由得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之前他換上這身衣服的時候,還是不情不願,再加上不合身,心中別提有多厭惡了,卻不想,這竟是人家參加婚禮要穿的新衣服。
雲落朝着四處看了看,問道:“那你娘呢?”
進來到現在,一直都沒見過。
“我娘先去我姥姥家幫忙準備婚禮去了。”
原來是這樣……
雲落正想再說點什麼,這時,婆婆正好從裡面出了來,手中端着兩個碗,滿面笑容:“雞湯還要會兒才能好,先喝點粥吧,填填肚子。”
婆婆轉頭又吩咐小女孩:“妞妞,去把那凳子端來。”
妞妞拖着破舊的小布鞋,跑過去將一張有她腦袋高的凳子艱難地挪過來。
雲落急忙接了一把,幫忙將凳子放好。
婆婆將碗放到了凳子上,然後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站在一旁笑看着他們。
雲落低頭一看,那兩個碗的邊上都已出現缺口,碗中盛着的與其說是粥,還不如說是米湯,清澈的湯水中零散的散着幾粒米。
南翼玄看着這白米粥,劍眉微蹙,長這麼大,他何時吃過這種東西?
雲落見南翼玄如此表情,怕婆婆難堪,忙端起一個碗,笑着衝婆婆道:“婆婆,您先去裡頭忙吧,我們自己坐着就好,讓妞妞陪我們也行。”
婆婆笑着道:“哎,好,妞妞,陪着哥哥姐姐玩啊。”
妞妞脆生生的應了聲好。
妞妞站在兩人跟前,眼睛盯着凳子上的白米粥,艱難地嚥了咽口水。
雲落將手中的白米粥遞了過去:“姐姐不餓,妞妞幫姐姐吃掉好不好?”
妞妞低垂着頭,糯糯地小聲道:“奶奶會罵……”
雲落將頭湊了過去,對着她調皮地眨眨眼,用着跟她一樣小的聲道:“我們不告訴奶奶。”
妞妞擡頭,雲落點了點頭,將碗又遞到了她跟前,這回妞妞接了過去,吹了吹,仰頭一口一口喝了下去,直至一碗見底,還有些意猶未盡。
雲落看了眼南翼玄,想來他是如何都不會吃這粥的吧?
如此想着,雲落端起另外一碗粥,衝着妞妞道:“還要嗎?”
妞妞下意識的看向南翼玄,小聲道:“這是哥哥的……”
對這個一直繃着臉的哥哥,她還是有點怕的。
“哥哥會同意的,是不是?”
後面的這句話是衝着南翼玄的。
妞妞看着南翼玄,見他點了點頭,於是高興地接過來,咕隆咕隆喝下去。
雲落看着面前的兩個空碗,再看妞妞那滿足的神情,以及那瘦骨嶙峋的小身板,心裡有些泛酸。
她輕輕笑了一下,捏捏妞妞的小臉:“妞妞,幫姐姐把碗拿進去吧,就跟奶奶說,哥哥姐姐已經吃飽了。”
妞妞應了聲嗯,端着兩個碗,小跑着進去了。
雲落剛纔一直蹲着,一起身腳有些麻,身子不
穩,似是要跌倒。
南翼玄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想扶她,可是伸到一半見她站穩了,又冷冷地收回去。
因爲雲落背對着他,所以並沒有看到他的動作。
雲落跺跺腳,擡眸望向窗外的天色。
此時天空已經昏暗下來,而那暴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還不知道要怎麼回去呢。
側目斜了南翼玄一眼,見他也是一臉擔憂地看着外面,心中暗暗覺得好笑。
雲落當然知道南翼玄急着要回去的原因,因爲她並沒忘記今夜是她約他見面的日子。
可是現在他們兩人明明就待在一起啊……
雲落搖搖頭,這纔想起陳七出去已有會兒,不免有些擔心,忍不住去廚房問婆婆:“婆婆,阿七出去這麼久,外面雨越下越大了,真的沒有問題嗎?”
婆婆爽朗一笑:“不打緊,阿七從小就在外面跑,這種雨不礙事,那採草藥的地方離的較遠,來回需要些時間。”
婆婆口中說着話,手中的動作也不停,妞妞站在一旁幫着她奶奶。
見雲落進來,她衝雲落甜甜一笑,笑容如春暉般燦爛。
“妞妞,去舀些水來。”婆婆吩咐妞妞做事。
雲落見妞妞走到那有她身子那麼高的水缸旁,也跟着走過去,接過妞妞手中的水瓢:“姐姐來吧。”
雲落一手拉起水缸的蓋子,卻見裡面空空如也,只在底面有一層白白的米灰。
“姐姐,錯了,那是米缸。”妞妞脆生生地提醒道。
米缸?雲落看着一粒米都沒有的米缸,心中微怔。
莫不是剛纔那頓白米粥就是最後的米了吧?
雲落斂了斂面上的神色,笑着將蓋子蓋了回去,走到妞妞指的水缸旁,舀了一瓢水,遞給婆婆。
婆婆見是雲落舀的水,急忙接了過來:“哎喲,怎麼好麻煩你呢,快,廚房裡髒亂,去外面坐着吧,雞湯馬上就好了。”
雲落怕自己在她們反而不方便,這才笑了笑,退了出去。
站在廚房外面,她的心中卻有些觸動。
這家人的境況比她想的還要困難,連糧食都沒有了。
可是作爲獵戶,怎麼也不應該會如此啊?
門口突然響起一兩聲咳嗽聲,接着出現一個蒼老的身影,他身上披着蓑衣,進來後頭也沒擡,就開口道:“陳阿婆,聽說你家來客人了?”
這人取下身上的蓑衣,掛在了門上,一擡頭,看見雲落和南翼玄兩人,略略一怔,才道:“這兩位就是客人吧?”
雲落打量着面前的人,這人看起來已年過半旬,面容帶着熱情親和的笑,手中拎着一個麻袋。
雲落衝他淡淡一笑,隨即站到一邊。
婆婆聽到外面的動靜走出來,笑着招呼道:“哎喲,老村長,你怎麼來了?這外面下這麼大的雨呢。”
老村長不在意地擺擺手:“這有什麼,剛纔碰到你們家阿七,說是家裡來了兩個客人,我這尋思着,就送點東西來,免得太寒磣了。”
村中說着,將手中的東西遞過去,婆婆連忙推脫,連連擺手:“這怎麼行,每次都收你的東西,阿七回頭又要說我了,不行不行。”
老村長卻將手中的袋子往旁邊一擱,尋了張凳子坐下,拿出腋窩下夾着的煙管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湊湊樣子吧。”
婆婆見狀也就不再說什麼,拿了袋子後:“那村長先在這坐坐,等下喝完雞湯暖暖身子。”
村長將煙點着,放在口中吸了一口,慢悠悠地吐出後,方對着雲落兩人道:“兩位遠道而來,我們這破落村子,也沒什麼好招待的,陳阿婆如今只有阿七一個兒子,怪可憐的,我就多幫忙了些。”
雲落點頭,表示瞭解,然後困惑道:“有個問題,還想請教下村長,你們這村子看着人不多,爲什麼要居住在此地不搬離呢?”
老村長深吸了口煙,那張愁苦的臉上不無嘆息:“山裡土地貧瘠,種不了糧食,村裡有些受不了苦的,都已經搬出走外面了。可人離鄉賤啊,我們這些老人家何苦再搬去外面?在這裡打獵爲生也挺好。”
說話間依稀帶着一點滄桑。
雲落正欲開口再說,見婆婆從裡面走出來,手中端着一隻砂鍋。
妞妞手中吃力的拿着一摞兒碗筷,看着都要倒下去,雲落連忙上前幾步,接了過來,將碗筷一一擺好。
婆婆笑着道:“也沒什麼好東西,就一鍋雞湯,你們先喝點兒,村長帶來了一些乾貨,我再去做。”
雲落忙道:“婆婆,不用了,我們都不餓,這樣就夠了。”
“那哪兒行,你們等着,我馬上就來。”婆婆說完就想往屋裡走,一瞥眼看見村長正坐在椅上捶背,馬上衝妞妞道:“妞妞你去屋裡把今天新做的牀墊拿出來,村長腰不好,不能坐這麼硬的椅子。”
妞妞應了一聲,往屋內走去。
雲落看着眼前這一鍋的雞湯,心裡有些複雜,這樣一個貧窮的家庭,卻爲了他們這樣素不相識的人,拿出最好的東西來招待。
這讓她心中難免有些愧疚。
村長笑着招呼道:“別看着,來,陳阿婆手藝不錯的。”
村長說着就要動手給雲落兩人盛,雲落急忙自己動手:“我來,我自己來。”
妞妞從裡屋出來,手裡拿着剛洗的牀墊,拿到村長旁邊,開口道:“村長爺爺,給您墊上。”
村長笑着摸摸妞妞的腦袋,起了身,妞妞動手將那牀墊墊上。
“妞妞真是越來越懂事了。”
雲落笑着擡頭,卻在看到那牀墊的時候眼流露出吃驚。
那是一張上好的狐狸皮,若是拿到市面上賣,少說也要十幾兩銀子,可這家人,居然就拿它當了牀墊?
這不是守着金山卻不得門而入麼?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雲落舀湯的手微微一頓,將一碗盛滿後,先遞給了一直盯着雞湯看的妞妞,接着一邊繼續手中的動作,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村長,你們打獵肯定能得很多像這樣的毛皮,爲何不拿去賣呢?”
村長嘆了口氣,指了指屁股底下的毛皮:“這樣的毛皮拿去賣只能賣幾十文錢,村裡也有些賣毛皮的,也只是去換些鹽啊米啊的,都賣不了好價錢。”
雲落心裡略略有些吃驚,像是這些村民長年居住在山中,沒進過城,不知道那裡的行情,想必被騙了。
毛皮是制高檔衣服的原材料,貴的很,幾兩幾十兩不等,若是碰到珍稀的,幾百兩也是有的,怎麼會只有幾十文錢呢?
想是被那些黑心的中間人貪了吧。
雲落忍不住開口道:“這些毛皮可不止這個價錢,你們都是去賣給誰呢?”
她心裡產生了一個想法,落芸坊每年需要的毛皮何其多,先前都是從外地採購,質量還不能保證,若是這些村民打獵所得的毛皮可以賣給落芸坊,那豈不是雙方都受益的事情麼?
村長嘆了一口氣:“就在集市上賣,時間久了,也會有人過來收購,就是價錢比較便宜。”
雲落將手中的碗遞給村長:“爲什麼不賣給落芸坊呢?據我所知,他們可是很需要這些毛皮呢。”
老村長將手中的碗放在桌子上,抽着手中的煙,老臉上很是愁苦:“落芸坊啊……”
這麼響亮的商號他自然也是聽過,只是,人家這麼高檔的地方怎麼會看得上他們這兒這麼粗鄙的東西呢?
若是他們主動上門去賣貨,說不定還沒進門,就被人家給轟出來了呢。
老村長嘆了口氣,愁眉不展:“我們就連大門都進不去啊,哎,算了,賣毛皮養不了家,再貴也不過幾十文錢,還不如留家裡當牀墊被子禦寒呢。”
村長頓了頓,似乎覺得跟雲落說這些不合適,笑着道:“看我,盡說這些沒用的事情,姑娘別放心上,我們這一村的人都這麼過來了,這種日子也過習慣了。”
話雖這麼說,可雲落還是從他臉上看出了隱隱的期待。
誰不希望過好日子呢?
雲落微一沉吟:“村長若是信得過我,我倒是可以幫上忙。”
老村長一愣,看着雲落和南翼玄雖然穿着陳七和他媳婦的衣服,但一看那氣質和談吐,就知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說不定真有法子?
他們是苦慣了,可是看着身邊吃的如此開心的妞妞,眼中滑過一絲擔憂:難道要讓這些小孩子,也像他們這樣苦一輩子嗎?
村長急忙開口:“自是信得過的,姑娘肯幫忙就再好不過了。”
雲落笑了笑:“我在機緣巧合之下認識落芸坊的一個管事,是負責採買的季大娘。我與她倒是有幾分交情的,我休書一封給她說明情況,你們到時候拿着信過去,毛皮她定是會收的,且價格絕對公道。”
“可這些毛皮賣不上價錢啊……”老村長話語間有些擔憂,似乎怕虧了落芸坊。
雲落笑了笑:“老村長您可看走眼了,這些毛皮可值銀子了。就拿這塊縫製成牀墊的狐狸皮來說,少說也值十兩。”
這十兩,雲落還是往少了說的。
“什麼?十兩?”老村長驚得差點把他最愛的煙桿子打翻。
“什麼十兩?”廚房裡忙碌的婆婆這時候恰好端了一盆新鮮的煮玉米出來。
老村長激動地對陳阿婆道:“剛纔這位姑娘說,就這當牀墊的狐狸皮,價值十兩!”
陳阿婆笑了笑:“姑娘說的玩笑話,老村長你也信?”
老村長聽了陳阿婆的話,將信將疑地望着雲落。
雲落眼中閃過一絲無奈:“老村長,陳阿婆,我可沒說謊,你們這些毛皮確實值錢,而且落芸坊也確實會收的,不信的話,等明日你們派人去一趟便知分曉。”
雲落話語中非常自信,她都差點說出她就是落芸坊
的幕後大老闆了。
落芸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向來是極公道的,若真能將毛皮賣給他們,在價錢的公道方面,他們肯定是不用擔心的。
若這些毛皮真如眼前這姑娘說的值錢,那以後的日子,可就有奔頭了。
老村長彷彿看到了無限的希望,抖動着手道:“這……都是真的?”
“那是自然,如果好的話,我想季大娘到時候會跟你們建立長期合作,你們的生活也可以改善了。”雲落繼續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