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想對哪個暗號?”
羅恩一連丟出去了好幾個暗號,等待着周揚自己來選擇。
很明顯,羅恩這一手主動出擊,讓周揚猝不及防,魂魄凝聚成的頭顱猛地搖晃了一下,居然差點潰散。
這表現就能很清楚的看出來,周揚的幾個殘魂,都有着不同的性格,頭顱的殘魂豪爽大氣,左手的殘魂單純易騙,右手的殘魂……額,右手的殘魂是什麼性格不清楚,因爲那殘魂已經被帕特里奇給磨滅了。
至於這個軀幹,則是有些靦腆。
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從什麼地方看出來的,但明明已經開始懷疑羅恩是不是自己的老鄉了,可對暗號這種事情似乎讓他莫名羞恥,居然還得讓羅恩主動。
當羅恩丟出這幾個暗號的時候,周揚的殘魂已經再無任何懷疑,明明是殘魂凝聚起來的頭顱,可那張臉上羅恩居然清楚的看到了一些喜悅。
靦腆又單純。
他並沒有因爲自己現在的處境而期期艾艾,反倒是因爲遇到了老鄉而喜悅。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對於這個靦腆又單純的殘魂,就算是老鄉相遇,也沒有那種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激動和熱情,相反,周揚的殘魂在逐漸消化了這些信息之後,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四五年前吧。”羅恩吐了口氣,迴應道。
說起來,自己進入這個世界究竟過去了多久?
明明時間應該不算太久纔對,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剛剛在初代黃昏王的幻境之中,經歷了黃昏大陸從無到有的歷程,在短短的時間,似乎已經度過了幾百萬年,以至於羅恩感覺自己的心態,似乎都蒼老了不少。
甚至連自己進入黃昏大陸之後所經歷的時間,都變的有些朦朧模糊。
畢竟,相比較黃昏大陸誕生和發展的過程來說,這短短几年的時間,不過只是時間線上極爲渺小的一段距離。
“四五年前嗎?”周揚的殘魂沉吟着,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道:“黃昏王朝覆滅多久了?”
“八千年了。”
“原來,我已經在這裡沉睡了這麼久嗎?”周揚殘魂悵然嘆道,殘魂凝聚的臉上滿是迷茫。
八千年啊。
那是何等漫長的時間。
被困在這小小的青銅古棺之中,周揚的殘魂只能感覺自己似乎度過了很漫長很漫長的時間,究竟有多長,殘魂自己都不清楚。
就像是一個永遠都無法醒來的噩夢。
當羅恩開口的那一刻,殘魂這才知道已經過去了八千年之久,那是何等漫長的時間啊。
現如今,雖然已經甦醒,可所有的一切恐怕也已經是物是人非。
黃昏王朝的輝煌,曾經的戰友,同伴,只怕都已經煙消雲散。
殘魂甚至都沒有多長時間去品味一下甦醒的喜悅,隨之而來的就是深深的落寞。
“這世間,可還有黃昏族人?”許久,殘魂默默開口。
羅恩的面色也有些壓抑,然後他搖了搖頭:“死光了。”
“這樣啊。”雖然早就已經猜到了這樣的結局,可在從羅恩口中知曉答案的那一刻,殘魂依舊泛起了些微的漣漪。
“你要不要離開這裡?”羅恩問道:“不怕告訴伱,我已經找到了你的左右手,也已經知曉了你頭顱所在的位置。”
“若是你也跟着離開的話,或許要不了多長時間,你就能重新塑造你的軀體,你的殘魂也能凝聚成完整的魂魄。”
離開這裡嗎?
殘魂盪漾着,一雙眼睛默默的看着頭頂的蒼穹,在那雙眸中,羅恩能清楚的看到迷茫,失落,還有……無助。
只是看這一面,甚至讓人很難想象這就是曾經黃昏王朝最偉大,最賢明,最強大的君王,誰也無法相信,這就是那個曾經鎮壓百族,逆天改命,對抗神明,甚至將修理工心臟都給挖出的強大存在。
此時此刻,出現在羅恩面前的,彷彿只是一個找不到自己的歸宿,對自己的未來深深迷茫的亡靈。
他弱小,他無助。
他傷心,甚至還透着絕望。
或許,這一縷殘魂,繼承的就是周揚性子中軟弱的那一面。
“離開這裡,又能去什麼地方,又能做些什麼啊?”許久,周揚緩緩開口:“這終究,已經不是我那個時代了啊。”
羅恩沒有多說什麼,他只是讓開了身子。
隨着九步天碑的力之法則被羅恩吸收,天命枷鎖被斬斷,青銅古棺的蓋子被羅恩掀開,原本籠罩在島嶼上的神秘力量似乎也正在消散。
島嶼上空飄蕩着的淺色的霧氣,正在一點點消散。
站在高處,能清晰的看到半山腰發生的一切。
周揚的殘魂,下意識順着羅恩指向的方向看了過去,很快,他的殘魂猛地顫抖了一下,殘魂似乎進入了某種異常激動的狀態,魂魄上蕩起一圈圈的漣漪,甚至就連殘魂凝聚出來的頭顱都無法維繫,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崩壞。
他看到了什麼啊。
他看到了,那一道道熟悉的身影。
是自己最親密的戰友,是黃昏族的族人。
哪怕他們已經遍體鱗傷,哪怕他們早就已經死亡,只剩下一個殘缺的魂魄,依舊在那邊鏖戰不休。
“他們,早就已經死了。”羅恩慢吞吞的說着,殘忍的揭開一層層紗布,讓周揚的殘魂不得不去直面那血淋淋的傷口。
“八千年,他們每天都在像這樣戰鬥,哪怕他們很清楚,這不過只是在重現曾經的戰場,就算自己什麼都不做,也無法對現在改變什麼,可自始至終,他們也沒有讓那些入侵者踏上山頂,因爲他們很清楚,在這山頂之上,沉睡着他們的王。”
“只要你在這裡一天,他們就會戰鬥一天。”
“他們的靈魂,就永遠不得安寧。”
“你忍心讓他們繼續忍受已經維繫了八千年的折磨嗎?”
“你……不想爲他們復仇嗎?”
每一句話,就像是一把銳利的尖刀,戳在周揚殘魂的胸膛,在他的心臟上,留下一條又一條淋漓的血痕。
多麼殘忍。
多麼痛苦啊。
沒錯,這一縷殘魂,繼承的的確是周揚性格中最軟弱的那一面。
可就算是軟弱,那也是周揚,那也是末代黃昏王。
殘魂開始劇烈的顫抖,一陣陣充斥着痛苦,憤怒的嘶吼,從周揚的殘軀中傳開,那聲音,聽起來就彷彿洪荒猛獸的咆哮。
是了。
他可以裝作是一個烏龜,將自己的腦袋和四肢全部縮進厚厚的龜殼,他可以當自己是個鴕鳥,只要將腦袋塞進沙子裡面,就看不到外面那血淋淋的現實。
八千年前發生的那一切,實在是太痛苦了啊。
明明已經過去了那麼長的時間,可他從未將當時的一切遺忘。
就像是一個恐怖的,永遠都醒不過來的噩夢,噩夢中是:
是破敗的城市。
是被殘殺的國民。
是英勇戰死的同伴。
是屍橫遍野的親人。
是血流成河的戰友。
是充滿了痛苦,絕望的哀嚎。
忘不掉。
他忘不掉那痛苦的聲音,忘不掉那些扭曲的臉龐,忘不掉那些絕望的眼神。
他多希望,希望自己的靈魂能就這樣消散,希望自己的自我能不復存在。
沒有自我,就不用感受這樣尖銳的刺痛了吧?
他一直都在逃避。
可是現在,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些一直都在戰鬥的勇士,八千年的漫長時間,哪怕早就已經死亡,只剩下殘破的靈魂,依舊在永無休止的戰鬥,依舊在拼盡最後的意志也在守護着自己的戰士。
正是有他們八千年來無時無刻的付出,他才能獲得短暫的安寧。
現在,他們還在拼命,難道自己就能這樣一直逃避下去嗎?
自己這樣做,對得起那些一直守護着自己的人嗎?
眼看着殘魂和殘軀上釋放出的氣息越來越強,羅恩的嘴角終於露出了笑容,他還真擔心這繼承了周揚軟弱性的殘魂一直躲在這裡不出去。
他總不能將周揚的殘魂和殘軀給綁出去吧?
別的不說,這位真身可是能和修理工硬剛的末代黃昏王,哪怕只是殘肢和殘魂,自己只怕也沒有強迫對方的能力。
這殘魂,能自己振作起來,那是再好不過。
也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殘魂眼眶中的落寞,已經在悄無聲息中消失了,若隱若現中,羅恩甚至能在那眼眶裡面看到一抹灼灼燃燒的烈焰。
惆悵和怯弱早已消失的一乾二淨,剩下的則是想要瘋狂報復的兇殘和衝動。
“我隨你一起出去。”嘶啞着聲音,周揚的殘魂如是說道。
羅恩的臉上笑容也變的越來越濃郁。
周揚的軀體,終於從棺槨裡面離開。
就在周揚屍體離開的那一瞬間,彷彿觸動了某種機關。
哪怕羅恩現在飄蕩在半空中,仍舊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下傳來了劇烈的震顫。
轟隆隆……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不斷從下方傳來,鑽進羅恩的耳朵,耳膜都是嗡嗡作響。
低頭看去,整座島嶼似乎已經支撐到了極限,正在轟然坍塌,島嶼四周原本隔絕了海水的那一層薄膜,似乎也無法繼續支撐下去。
伴隨着海水的衝擊,發出一陣陣咔嚓咔嚓的聲響。
如同玻璃般的屏障上開始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裂紋,裂紋的數量還在不斷增加,就像是一張巨大的蜘蛛網,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衝着四面八方擴散。
半山腰,正在戰鬥的黃昏族人,四大親衛,還有那些入侵者,幾乎是齊刷刷的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一雙雙眼睛全都看向了山頂的位置。
也不知道是不是羅恩的錯覺,在那一雙雙眼睛中,羅恩居然看到了解脫,哪怕是那些入侵者,哪怕是脾性最爲狂暴的血猿亦是如此。
噩夢!
持續了八千年的噩夢,終於要結束了。
一瞬間的功夫,大片大片的入侵者丟掉了手中的武器。
他們彷彿變成了一羣走失的孩子,嚎啕大哭。
明明他們只是殘魂,在某些力量的干擾之下形成的幻象,可此時此刻,一個個眼眶中都飽含熱淚。
除了他們自身之外,誰也無法理解,他們究竟是怎樣的心情。
伴隨着喜極而泣的聲音,一個個入侵者的身子逐漸衝着半空中飄了上去,他們的身體逐漸變的透明,到最後徹底化作一粒粒細小的光點,逐漸消失在半空中。
和這些入侵者的靈魂不同,四個親衛和一羣黃昏族人的魂魄並沒有那麼快消散,一雙雙目光只是凝視着山頂,準確來說是凝視着山頂上的周揚。
那是他們的王。
他們老淚縱橫。
誰能想到,他們居然還有重新見到王的一天?
這一刻,就彷彿這麼多年所承受的一切折磨全都在這個時候煙消雲散,所有的痛苦,全都換來了回報。
喜悅,興奮,感動,遺憾。
各種各樣的情愫在胸腔之中聖堂。
下一秒,在沒有任何約定的情況下,四個親衛和一羣黃昏族人幾乎是同時單膝跪地:
“拜見吾王!”
羅恩也不知,他們究竟是爲何恢復了自我的意識,恢復了語言的能力。
羅恩只能聽到這羣魂魄發出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如同蠻荒兇獸的咆哮,整片空間都在迴盪着一羣人的聲音,空間都在不斷戰慄。
他們的眼神中,有着濃濃的不捨。
他們的王,回來了。
可是,他們卻再也不能陪着自己的王征戰四方了,這可能就是唯一的,也是最大,最令人心酸的遺憾了。
氣魄,忠誠,羅恩都忍不住心神微顫。
而周揚的殘軀和殘魂就這樣飄蕩在半空中,視線掃過下方一道道身影,在每一個魂影上都做了短暫的停留,想要將這些人的模樣,重新烙印在那早已模糊的靈魂身上。
也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周揚終於緩緩開口:
“我回來了。”
“你們,可以安息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極具穿透力。
聲響在每一個英魂的耳畔迴盪着。
就像是某種赦令,在周揚的聲音傳開的瞬間,羅恩能清晰的看到,這些英魂的魂體上彷彿終於卸下了什麼東西,他們臉上的遺憾慢慢消散了。
他們的靈魂,緩緩衝着半空中飄去。
化作一縷縷光,逐漸融入了蒼穹。
羅恩的視線看向四周,這片空間已經支撐不住了。
四周海水不斷衝擊之下,原本堅固的屏障上已經滿是龜裂,已經能看到一股一股的海水不斷衝着屏障內部滲透了,嘁哩喀喳的聲音變的越來越強烈。
一旦屏障完全破碎,海水將會瞬間將這裡掩埋。
就算是羅恩,也不得不思考一下接下來究竟要如何從這裡離開。
相比較羅恩來說,周揚的表現則是顯得格外寧靜,他只是安靜的注視着半空中那一點點逐漸散開的靈魂。
就在最後一道靈魂也在半空中消散的瞬間,四周的屏障也徹底支撐到了極限,隨着咔嚓一聲屏障徹底龜裂,前後左右,全都是湛藍的海水,瞬間洶涌而至,試圖將這一片空白填滿。
羅恩下意識,就想要展開力量將頭頂的冰層震碎。
但,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行動,只感覺眼前一陣恍惚,精神彷彿出現了某種怪異的扭曲,當他的意識重新恢復的時候,赫然發現四周又一次變成了一片黑暗。
淺黑色的霧氣,在半空中緩緩飄蕩着。
他的身影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陵墓的入口。
身邊赫然是菲洛米娜,妮婭芙,艾格妮絲,白嵐,白苑和艾瑞莉婭。
六個女孩子,一個不少全在這裡。
就彷彿,剛剛所經歷的一切,不過只是一場幻覺。
可已經烙印在靈魂中的力之法則,還有儲物戒指內,周揚的軀幹,以及九步天碑,則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證明,之前所經歷的一切並不是一場夢。
只能說,這個空間被打造的太過玄奇。
幾個女孩臉上的表情也有些懵懵的,就算是實力最強的妮婭芙和各種經驗最豐富的菲洛米娜也不例外。
她們之前跟隨着羅恩,一起穿過了陵墓,剛看到一座小島,跟着羅恩踏上了潔白的沙灘,下一瞬,她們的意識就陷入了沉睡,完全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等到她們甦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已經重新回到了陵墓入口。
深吸了一口氣,羅恩沉聲說道:
“走吧,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