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非凡木然的看着風馗首接過玉牌,揚長而去,看似瀟灑,良久之後滿臉痛苦的自語道:“我的劍道,居然破了!人心不死,人慾不止,我的劍道是沒有破綻的……”忽然又仰天大笑,後發足狂奔,瘋了一般,撞開人羣,離開廣場。
居於高位的一個垂髯老者面上浮現一縷笑意,遠遠看着風馗首的身影,輕聲笑道:“掌教師兄,此子逍遙劍意,已得真味,當真惹人喜愛啊!”
飄渺仙君微微轉頭道:“能夠領悟逍遙劍意,的確出人意料。如此劍意,實非尋常心智可以感悟。此子的確不煩,不過仍需考量。眼前魔道騷亂,各大派將會紛紛出手,我派弟子,除魔衛道,難免殺戮,任重道遠,怎可安於人後!逍遙者,任意而爲,不可妄斷、難以揣測……”
老者聞言,呵呵一笑道:“以掌教師兄的意思,此子倘有俠骨仁心,又斬妖除魔,殺伐果斷,虛天神石之上,便可留其姓名?”
飄渺仙君深深的看了一眼老者,不置可否,語氣詫異道:“師弟莫不是對此子動心了罷?!”
老者輕捻長髯道:“如此良才,安能不動!”
飄渺仙君麪皮一跳,不再言語。
風馗首瞥了一眼手裡玉牌,不禁一笑:“十二號,看來此戰,的確耗時不短!”但風馗首心滿意足,今日的收穫,不可謂不大,雖然受了不輕的傷,但與取得的成就來說,不足掛齒。目光一掃,風馗首身形閃掠,來到朱小六身邊,接過朱小六遞來的一枚療傷丹藥,當即服下。一旁影兒見狀問道:“風哥,肩頭傷勢,不打緊吧?!”語調之中,擔憂之意溢於言表。風馗首心情大好,嘿嘿一笑道:“不打緊!有小六子的妙藥,沒有半點問題,弟媳不須掛心!”影兒聞聽,弟媳二字入耳,不禁羞赧無比,連忙垂下頭,面泛桃色,只叫一旁的朱小六看的如癡如醉。好一會,朱小六纔回過神來,湊近風馗首道:“風哥,你的悟性我朱小六總算見識到了,簡直不服不行啊!這幾日鬥劍比試,你的進步,實在驚人。這些人裡面,沒有一個比得上你。穆非凡此敗之後,恐怕很久很久都不會與你滋事了罷!”
風馗首淡然一笑道:“他的劍道,頗有奇妙驚人之處,我倒是還想與他過招呀!”
朱小六吐了吐舌頭,取笑道:“你是還想欺負人家吧!”
聞聽此言,風馗首不禁莞爾,說話間,心頭早在不住推算、演化,琢磨劍道,而他的眼睛,沒有錯過場上任何一個細節。如此這般,倘若叫旁人知道,定然驚爲天人。但風馗首約莫已經明白孫重絕強修爲爲何還要蝸居劍窟,常年不出。欲成高手,貫通大道,便要耐得住寂寞,付出遠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永遠不要以爲自己的修爲已經足夠了,有時候只有當你爬上一座足夠高的山峰,纔會看見更博大的景象,纔會明白,何爲差距。
這一日,十五人黯然敗北,十五人晉入更加殘酷的下一輪。
廣場上戰罷,風馗首便即回到閣樓,一面療傷,一面修煉。自花容離開之後,風馗首對自己的要求逐漸嚴苛,苦修劍道和大易經典,可說步入正軌。次日,風馗首如常採罷東方紫氣,來到廣場。他今日對手爲葉知秋,冤家路窄,這一戰,在所難免。
天晴,無雲,曉風和暢!
擂臺之上,兩人相對,視線交結,似有點點火芒迸射。
兩人緘默不語,決戰,本只需刀兵相見,以武力論斷,其他一切都是虛妄。
葉知秋的臉上毫無表情,忽然間祭出飛劍。寶劍光輝,圓融流轉。
這是一柄好劍,比邀月與封印的水藍還要好的利劍。只是劍鋒一閃,風馗首便已感受到,他甚至感到自己懷裡的東西微微跳動了一下。
風馗首的判斷沒有錯,東霞的感應更是一點不差。
葉知秋輕撫劍鋒,眼神充滿着溺愛,劍身之上發出嚶一聲,如在迴應葉知秋,葉知秋臉上笑意更加沉醉。風馗首一動不動的看着。葉知秋忽然揚起頭,眼眸之中充斥着冰冷,他的目光好像兩道玄冰寒刺一般,直刺向風馗首,與此同時,他整個人也都如同冰冷下來,變成了一尊萬年寒冰變化而成的雕塑,他周圍的風也忽然冰涼。
“玄冰!”
葉知秋輕輕的說道,好像對愛人的輕語。他居然在對劍說話。他的周身所在寒氣縈繞,地面之上早結了一層白霜。
這柄劍叫寒冰,採萬年玄冰之下的精鐵之英,以秘法鑄煉而成,又以無上寒氣練成劍魂,成了一柄冰冷無情的寶劍,只差一絲,便是絕品道仙器。
風馗首發絲輕揚,迎面只感到一股寒氣逼來,徹骨奇寒,心頭不禁一凜,暗道:“好冷的玄冰之劍,莫非葉知秋的劍意採自天下寒意!”風馗首一手執劍,神色不變,沉聲道:“請!”
話聲才落,各挺劍迎擊,葉知秋忽然越空而起,凌空下擊,一道奇寒無比的劍氣當面而來,劍意果然冰寒冷酷,毫無半點雜質,如同玄冰一般純粹、純粹的透明、純粹的可怕。風馗首眼神專注,被葉知秋的劍意籠罩,心頭不由的浮現起昔年在寶鼎村衣不蔽體、死抗嚴冬的艱苦歲月,那日子,簡直死去活來,痛苦無比。此刻感覺之中的寒冷,尤甚三分。風馗首心沉如寒潭之水,波瀾不興,清澈透明,在意識之中將這股寒意拋開,劍意張開,腳步一錯,身形微微晃動,東霞揮點而出,漫不經心一般,一道劍形劍氣凌空而出,飄忽如潭中小魚,空靈自在,陡然一躍,對上葉知秋的奇寒劍氣。
無聲無息,各自消殘,湮滅在兩人之間。
風馗首步伐已動,身形愈疾,每一步無不在九宮之數,剎那之間,方位變化,東霞輕描淡寫般的點出。劍氣再出,比之剛纔一擊更加精妙,深得逍遙之意。葉知秋面上神色沉靜如水,欲要結冰的寒水,手中玄冰忽然掄轉一圈,在身前做一個渾圓,劍尖驟然便至圓心,劍氣驟出,尖銳如鍼芒,凝實如一根冰刺,接上風馗首的逍遙劍氣。
下一刻,互相湮滅,依舊在伯仲之間。
風馗首的方位再變,東霞連動,須臾之間已然點出九劍,九道劍氣裂空而出,如九道精靈,來蹤迷幻,去向不明,交替變化,方位時刻變化,好像一個整體一般,籠向葉知秋。葉知秋依舊不爲所動,一頭長髮驟然揚起,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笑面虎的招牌式笑意。玄冰忽然划動,葉知秋的氣勢在這一刻忽然變了,變得更加可怕。如果說彼時的氣息是寒冷,也只是肉體上的冰冷,而此刻,葉知秋的劍意,卻讓人心頭髮冷,念頭結霜,思緒凍結。這是冰冷的更高境界,已經昇華。
葉知秋只劃出一劍,那一道劍氣打出,深寒的氣息便將風馗首的劍意擊碎,九道劍氣被一斬而斷,未立寸功,便折損在半途。葉知秋的劍氣依舊冰冷犀利,繼續向風馗首席捲而來。風馗首隻覺得周身各處寒氣涌動,心底更有一道冷氣升騰,眼裡電閃而來的劍氣,好像化成了一點寒芒,直打入他的雙眼。
風馗首暗叫一聲不好。
葉知秋毫無感情的聲音已經響起道:“殺人不見血!”
風馗首腳下步伐驟變,方位一變,側身而閃,只覺得胸膛之上,一道寒氣閃過,低頭看去,道袍已被割開,胸口之上一道紅線,竟是一道傷口,既不見裂開也不見流血。風馗首隻覺得一陣痛苦,傷口已被冰寒凍結,果是殺人不見血,更有一股寒氣在他身體之內奔突,作亂,必須即刻壓制、化解,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風馗首心下有了決斷,全身真元暴涌,完全運轉開來,先行強自壓下體內的寒氣,感到胸口裡無數的寒氣涌起,來源之處便是胸口上的傷痕,心臟驟然跳慢幾分,整個身體如同凍僵。
風馗首心下駭然道:“葉知秋的劍意精純的嚇人,不片刻,我已遭受重創,絕不能再拖延下去,否則我必敗無疑!今日若敗於他手,他必然要替路壯出頭,來與我滋事,必然麻煩不小……”他鼓盪真元,忽然一步踏出,好像邁上的一個臺階,竟是步踏虛空,一步步向上而去,俯視着葉知秋,一手執東霞,道袍獵獵作響,劍意怒漲到了極致,整個人充滿了一種狂放不羈的氣概。
葉知秋意識到了風馗首的變化,卻未加干擾,眼神之中充滿着冷意,他自傲,對自己的劍道有着極大的信心,更知道身中自己一劍未能即刻化去寒意有何種後果,他更知道,風馗首此是最後一擊。中他一劍還未立即凍僵的同等境界者實在不多,風馗首恰在其列,是以葉知秋心生好奇,倒要看看風馗首的最後一擊,到底如何。
戰到此刻,彼此都贏得了對方的尊重,誰也不再小看誰,惺惺相惜起來。
風馗首步至一丈又一尺又一寸的高度,身形忽停,眼神中帶着些微的倦意,忽然道:“一劍定勝負吧!”
葉知秋點了點頭。
他忽然拔地而起,玄冰過處,空中不住掉落冰凌,擂臺之上,好像降下一片薄霧。寒意在收攏,愈加深邃。他的劍已揮出,刺目的劍氣擊出,傳來一陣陣讓人發顫的咔嚓之聲,這一劍,使得空中所有的水汽都結了冰,後又被劍氣攪碎,化爲粉末。
如夢似幻的一劍,殺人的劍。
可是突然之間,葉知秋的臉色變了,變得難以置信。忽然之間,他在風馗首無慾無求的逍遙劍意之中感受到了一股殺意,駭人的殺意,甚至比他的寒意更加恐怖的殺意。一股異樣的寒氣反把他籠罩,葉知秋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風馗首身形忽而向上微微一飄,後引劍而下,手裡東霞前刺,風馗首周身真元悉數匯聚而來,腦中充滿着必殺的念頭,反了天的殺氣匯聚。東霞發出一聲悽然的劍吟,劍尖之上,忽然吐出一道劍氣,微微泛紅的劍氣,如夕陽殘色,如一滴血淚。劍氣一出,便即在空中一跳。
葉知秋面色慘白如霜,感受到死亡降臨。他本以爲自己將要死在這一劍之下,他本已認命,他本已閉上了眼睛。因爲他看見那一點腥紅的劍芒擊出,好像來自九幽森羅,將他揉匯冰寒與心寒、最得意的一劍擊的粉碎,然後突然消失在他的眼前。他知道,那一劍已經向他襲殺,但他不知道來自何處,何時來。但死亡的恐懼感已在他心頭升起。
久久之後,當葉知秋睜開眼睛時,只看見遠處面色慘白的風馗首,正不住的喘息。他握着劍的手緊了緊,渾身早已被冷汗浸溼,眼中閃過一道痛苦的神色,忽然道:“一開始時,你爲何不用這一劍?那時候使出,我恐怕連一點機會也沒有!現在使出,你卻不能控制!”
風馗首擡起頭看向葉知秋,淡淡的道:“你現在爲何不一劍將我擊倒?!那本是必殺的一劍,但我們並不在必死的立場上,我使出它,只是爲了求勝!”
葉知秋哈哈大笑,轉身往擂臺邊緣走去,放聲道:“你已經勝了!在那一劍擊出之時,我的心已經敗了。那實在是讓人恐懼的一劍……希望下一次,我不會再心生懼怕,這是我的恥辱,恥辱……”他已經跳下擂臺。
風馗首吃力的咧嘴笑了笑,終於勝了,然後後力不濟,頹然倒在擂臺之上,全身已結滿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