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大叔坐在那裡翻着書看着,時不時地拿出手機看着時間。
講真,
他在店裡,對於周澤和白鶯鶯來說,都很壓力山大。
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這是一個好警察,一身正氣,再加上他穿着那身警服,幾乎可以讓一切邪祟退避。
但周澤沒辦法退避,這裡畢竟是自家的店。
好在,周澤和白鶯鶯畢竟不是低級的孤魂野鬼或者是山精野怪之流,雖然有些不舒服,但並沒有實質性地傷害。
恰恰相反的是,周澤對這位還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尊重。
人心隔肚皮,不假,
但作爲鬼,對這種感覺,卻更爲敏感。
所以說,周澤一開始給他拿的那一批書,並非是想要戲弄對方,而是周澤先入爲主地覺得,這種能養出一身浩然正氣的警察,想來也應該喜歡看一些嚴肅且有價值的書。
不過後來周澤才發現,警察也是人;
是人,也就有自己的一些興趣愛好,就比如眼前的這位警察大叔,坐在那裡看小說看得很沉浸。
“叔叔,喝茶。”
白鶯鶯怯生生地端着茶杯送過來。
“哦,謝謝。”警察大叔接過了茶杯,看向白鶯鶯,問道:“你不上學麼?”
“今天放假呢。”
白鶯鶯沒敢說自己沒上學在混日子,省得接下來再生出麻煩事兒。
對眼前的這位,白鶯鶯是有些怕的,甚至,比周澤更嚴重。
周澤是當代人,可以代入到這種思維模式之中去,眼前的這位,固然讓他本能地覺得害怕,但其實從另一方面來說,也意味着眼前的這位更值得讓人尊重。
而白鶯鶯只是覺得心肝兒跳得有些快,遞了茶之後,她馬上跑去二樓了,不想再下來。
“老闆,多少錢?”警察大叔看向周澤。
“您看着給吧。”周澤說道。
“這不行,算了,等我走的時候再結算吧,他們估計再過個半個小時就來接我了。”警察大叔重新坐了下來,摸了摸口袋,愣了一下。
作爲老煙槍,周澤懂了,遞過來一根菸。
“謝了。”
警察大叔對周澤幫他點火道了一聲謝,然後二人一起抽着煙。
香菸的確是男人社交的一個橋樑,從陌生人變成了煙友,也方便吹幾句牛逼。
“你這兒生意,不是很好做吧?”警察大叔問道。
“湊合着混日子。”周澤回答道。
“喲,我記起你是誰了。”警察大叔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道:“上次火災的時候,你見義勇爲衝進火場救人的吧?”
周澤點點頭。
“瞧我這記性,對了,上次局裡要給你發錦旗,你怎麼沒去接?”
“本分的事兒,也不想出風頭。”周澤回答道。
警察大叔點點頭,有些無奈道:“的確,最後誰都沒想到,縱火的人居然是衝進火場救人的英雄之一。”
“媽的,出租車真是消失了啊,網約車這個點不好打,我打出租車也打不到,老周啊,看來咱真得搬家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連打個的都打不到了。
我這兒缺了一根線,還得回去重新買,不然主機裝不起來。”
許清朗一邊抱怨着一邊走了進來,然後看見了坐在書店裡的警察大叔。
“喲,趙局!”
許清朗顯然是認識這位警察的,當下馬上露出了笑臉,親切道:
“趙局,你身體看來還硬朗得很啊。嘶,我記得前陣子還看見關於你的新聞來着,是寫的啥來着,忘了,不過好像是你又立功又得到勳章了,對,應該是這樣,恭喜恭喜啊!”
“你這小東西,倒是長得越來越好看了。”警察大叔笑呵呵地站起身,拍了拍許清朗的肩膀,顯得很是親暱,“現在還偷雞摸狗麼?”
“哪敢啊,家裡拆遷了,分了二十幾套房,現在我是合法納稅的公民。”許清朗回答道。
“你……”趙局指了指許清朗,“你這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趙局,你兒子也快結婚了吧要不我送您一套當作兒子的婚房?”
“臭小子,再敢在我面前說這種混帳話,信不信我再把你抓緊局子裡去?”趙局嚴肅地呵斥道。
“嘿,我這兒就一開面館的,又不是給您行賄,當初要是沒有你,我估計也撐不到家裡老房子和那些地拆遷了,孝敬您一套房,應該的。”
“你好好過日子就好了。”
“你們認識?”周澤問道。
趙局點頭道:“認識,何止認識啊,這小子從不滿十歲開始就跑路上偷東西,摸人錢包,被我抓了好多次了。
當初第一次抓到他時,我還跟我手下的警察說抓了一個女娃兒賊,誰知道居然是個帶把兒的!”
“以前不懂事兒,就不要提了唄。”許清朗可不想讓周澤在旁邊聽到自己以前的醜事兒。
“提,就得提,你小子以前渾事兒做過不少,那些錯誤,不能忘記,都得記在心裡,警醒自己以後不要再犯了,好日子來之不易啊。”
“趙局,我懂。”許清朗點點頭。
“對了,以前我把你送去給孫師傅當學徒的,孫師傅現在身子怎麼樣了?”趙局問道。
“還行,不過他的店傳給他兒子了,我也自己出來單幹了。”
原來許清朗之所以開面館,也是有這個原因,當初的他家裡出現變故,幾乎快變成一個社會上的混混,被當時還是派出所所長的趙局抓了教育了好幾次,趙局最後還把他安排進一家麪館當學徒,纔算是讓他走上了正途。
否則現在的許清朗可能還得再加一套房,那就是牢房。
“趙局,你怎麼到這兒來了?”說完,許清朗還小聲提醒道:“我跟你說啊,這地兒少來,風水不好。”
言外之意就是周澤這書店,來看書的死人比活人多得多。
周澤在旁邊挑了挑眉毛,
什麼意思?
“臭小子,你這裝神弄鬼的毛病還是沒改,我生在紅旗下,長的紅旗下,纔不信這些歪門邪道的說法。
再說了,行得正坐得直,沒做虧心事就不怕鬼敲門,
就算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也是鬼來怕我,我纔不會怕鬼!”
周澤在旁邊摸了摸鼻尖,您還真說對了。
“趙局,我親自下廚露兩手整幾個菜,咱也好多年沒再碰面了,今晚整兩鍾?”
“整不了哇,待會兒就有人來接我,要去外省出差了,我就是怕路上無聊,特意買兩本小說書路上看看的。”
“您都當局長了,還這麼忙啊。”許清朗有些遺憾。
“忙一點好啊,我是做警察的,警察如果懈怠下來,老百姓就歇不踏實了。”
趙局撓了撓頭,把警帽重新戴回去,然後又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道:
“時間差不多了,他們應該要來接我了,我先走了。”
“您走好。”
周澤心想終於把這尊光芒萬丈的大神給送走了。
趙局走到門口,纔想到了什麼,伸手進自己兜裡看樣子是準備拿錢包:
“瞧我這記性,拿了書喝了茶,差點忘記給錢了。”
“瞧您這見外的,我給了。”許清朗馬上上前道:“這家老闆是吃着我的飯長大的,自己人。”
“…………”周澤。
“這不行,我買的書幹嘛要你幫我給錢?”趙局不同意道。
“行,過幾天我親自登門拜訪,讓您還我書錢,我也蹭一頓飯,怎麼樣?”許清朗哀求道:“您總得給我一個理由轉轉門吧?”
“成吧,你阿姨手藝還是不錯的,到時候我可能不在家,讓你阿姨給你燒一頓菜,你也學着點,就說我說的。以後爭取把這麪館開成一家酒店。
人總得有一些追求,別躺在那些房子上頭混吃等死,那也沒意思。”
“嘿,您不在家我去幹嘛。”許清朗笑道。
“行了,我走了啊,再見了!”趙局對周澤和許清朗揮揮手,推開書店門離開了。
“老闆,外面好多車啊。”原本在二樓的白鶯鶯走下了樓梯對着書店裡的人喊道。
“什麼車?”許清朗問道,“人家結婚的車隊吧?”
“婚車哪有八擡大轎有牌面。”周澤調侃了一句許清朗。
“不是婚車,是出租車,好多出租車,整條路都是出租車。”白鶯鶯說道,她在二樓窗臺那裡看得很清楚。
“出租車?”許清朗愣了一下,道:“靠,我說爲什麼今天打車這麼困難,出租車都看不見了,他們這是要組織罷工遊行吧?”
忽然間,許清朗愣了一下,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馬上拿出手機開始翻找,終於,他找到了。
那是一條半個月前的新聞,
新聞首頁是趙局的大照片,下面的講述內容是流竄多省的偷車團伙在通城被抓獲,被一名下班回家的警察局副局長髮現,雙方爭鬥過程中,副局長不幸因公殉職。
而在三天後,警方將這個犯罪團伙一網打盡,一個沒漏,這個偷車犯罪團伙以偷出租車居多,而且手上還有兩條出租車司機的人命。
趙局,早就犧牲了。
“他已經死了………我記得我看了這個新聞,還難過了好久,但剛剛我一見到他人在我面前,我就下意識地覺得,他還活着,根本沒想到這茬新聞。”
說完,許清朗憤怒地看向周澤:
“他是個鬼,他不是活人,你剛剛怎麼不提醒我,我還有很多話沒跟他說啊!”
周澤也是一臉愕然,道:“他是個鬼?”
“你沒發現?你是鬼差你沒發現?”
“他進來時我特意觀察過,他是人啊。”
“怎麼可能是人!”許清朗幾乎低吼道。
之前他可以和對方告別的,但剛剛自己只顧着拉家常了!
“我騙你做什麼,我仔細觀察過了,真沒發現他居然是個鬼。”
“我也沒發現呢。”白鶯鶯這時候走了過來。
這時,在店門口的馬路上,
一輛輛出租車排成兩列並排緩慢地前行,隊伍很長很長,幾乎看不到邊際。
許清朗推開書店門走了出去,周澤和白鶯鶯也一起跟着出去。
近千輛出租車自發地組織到一起,組成了一個車隊前行着,的哥的姐們一改往常速度快不停超車的習慣,
這次,
他們開得很慢很慢。
在車隊後端,
有一輛靈車,靈車裡播放着哀樂,
同時,在靈車上方掛着一張大黑白照片,是趙局的遺像。
“今天是出殯麼。”許清朗悵然道,“所以他說要出差,有人要來接他,就是這出殯的隊伍?
但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他是個鬼,你居然也看不出。”
“有的人活着,卻已經死了;
有的人死了,卻還活着。
或許,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吧。”周澤開口道。
“唉。”許清朗聞言,點點頭,然後對着那條長長的車隊,揮了揮手,他在告別。
同時心裡也有些釋然,怪不得今天的通城,打車這麼難。
周澤看着那張掛着遺像的車緩緩地開過去,
在心裡道了一聲:
“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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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根據真實事件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