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空山不知道那封信到底是什麼人送來的,是敵還是友,但她就是相信信上的內容完全真實。沒有原因,憑她的直覺,以及這幾個月來對八皇子的瞭解。
她將信揉成一團,心中已然有了決定。將貼身丫鬟小玉叫回來,謹慎地問:“今晚連夜回京,你跟着我一起,敢嗎?”
小玉一愣,反問了句:“小姐說得可是真的?柳姨娘還沒發喪,咱們現在就走是不是太急了些?您回來不就是爲了送柳姨娘最後一程的嗎?”
“沒必要送了。”祝空山的心也冷了下來,“做爲生母,她生前從沒爲我考慮過,想來死後也不需要我這個女兒送行。有祝家人和柳家人就夠了,多我一個也不多。再者,大夫人和父親要把我嫁出去,我怎麼可以任憑她們的擺佈。”
小玉也聽說了這個事,只嘆自家小姐真是命不好,攤上這樣的生母,又攤上這樣的父親和嫡母,不走的話,留在祝家就只能委屈一生。於是她點了點頭:“小玉都聽小姐的,小姐要去哪小玉就跟着去哪。不過,大小姐身邊那兩個丫頭怎麼辦?還帶着她們嗎?”
祝空山搖頭:“不用理會,那兩個丫頭,現在哪怕是我說讓她們跟着一起回京,她們也是不願回的。此事定要保守秘密,不可讓任何人知道,一旦被人知曉,我們可就走不了了。”她看着小玉,覺得多年主僕之情,這丫頭應該不至於出賣自己。但凡事都有個萬一,這座祝府裡她就不敢相信任何人。於是想了想,又說了句帶有威脅性質的話來——“小玉你得明白,我帶着你一起去京城也是爲了你好,如果我們不走,我就得在大夫人的安排下嫁人去,而你做爲我的貼身丫鬟,肯定也是要跟着我一起嫁出去的。你想想,他們安排的人家怎麼可能會靠譜,一旦嫁過去,還指不定要受什麼樣的折磨。我過不好,你又能好到哪去?”
一聽這話,小玉一下就跪了下來,趕緊就表態道:“小玉從小就侍候着小姐,在這府裡,小姐就是小玉唯一的親人,您去哪兒小玉就去哪兒,這一生絕不背叛小姐。”
祝空山滿意地點點頭,沒再多說,只出了門跟那盛王府的丫鬟做了幾番交待。那丫鬟也有幾分不解她爲何這麼急着要走,祝空山拿八皇子壓她:“表哥說讓我回來看看,然後儘快回去,這座祝府不可以絆住我的腳,這是表哥的原話。”
那丫鬟聽了這話便沒再多問,畢竟臨來之前八皇子也囑咐過,一定要把祝空山再帶回京去。京城那頭還有好些事需要祝空山繼續做,他好不容易得到這麼個助手,怎麼也得把其價值利用得一乾二淨時纔好丟掉。她應下祝空山的吩咐,悄悄離府爲夜間出行去做準備。
有這丫頭的幫忙,祝空山的出逃十分順利,在祝家與柳家都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逃離,連夜就出了篷州。
與此同時,忘川也在當晚離開,騎了一匹快馬,選了一條近路匆匆返京。
次日,當祝家人發現祝空山跑了再想去追,卻已經追不上了。大夫人氣得跳腳,祝空月卻把祝空山的出逃與前些日子她的丫鬟阿川失蹤聯繫到了一處,隱隱的有一種上了當的不好預感。
四日後的一天夜裡,忘川回京,順利地進入了御王府。黃泉見她回來了十分高興,圍着她問東問西,二人卻絲毫不提馬上就跟鳳羽珩彙報一事。大半夜的,兩位主子要麼睡得正香甜,要麼就是“鬧”得正歡實,她們就一個腦袋,可不敢在這種時候去打擾。
可屋裡的鳳羽珩卻已經聽到院裡的動靜,她掐了玄天冥一把,提議道:“忘川回來了,要不……我先跟她問問篷州那邊的情況?”
玄天冥的“動作”還在繼續,一點兒都沒因爲這個話題有停下來的意思,不但沒停,甚至還提醒自家媳婦兒說:“這種時候就要專心,你怎的還有心思去聽院子裡的動靜?想來,是爲夫不夠努力,才讓媳婦兒還有精力去想着旁的,看來爲夫還得再加把力才行。”
他說到做到,的確又加了力氣,鳳羽珩在他的帶動下嬌喘連連,再也不敢提要見忘川的事情了。
祝空山到京的時間比忘川晚了兩天,雖說也是急趕慢趕的,恨不能睡覺都在馬車裡,但到底馬車沒有單人單馬腳程快。不過好歹也是進了京城,在這個大清早,京城城門打開的一剎那,祝空山也說不出來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兒。說是鬆了口氣不用再怕後頭祝家人的追趕吧,可一回了京,即將要面對的就是與八皇子的反目,她心裡是又期待又緊張,同時也不住地懊惱,如果柳氏不出事,一切該有多麼美好。她做了那麼多的努力,眼看着好日子唾手可得,卻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前功盡棄。她恨柳氏,卻又無力改變什麼,錯已鑄成,她如今就是八皇子手裡的一顆隨時隨地準備拋棄的棋子。既然這樣,她爲何還要聽其擺佈?
一絲冷笑從祝空山的脣角綻了開,看得身邊的小玉心裡頭暗暗吃驚。只覺得自家小姐自從來了京城之後就比以前心思更多了,可到底在想些什麼她又琢磨不透,讓她害怕又讓她擔心,這種感覺實在是不好。
回到盛王府裡,八皇子玄天墨已經去上早朝,祝空山沒有在府中多待,換了衣裳後,帶着兩個丫頭直奔着城北就去了。
她離開的這些日子,城北善事依然在繼續着,盛王府這頭有下人撐着,其它的官家小姐夫人也偶爾會過來。但畢竟善舉行了這麼久,那些嬌貴的夫人小姐們不可能每天都來報道,祝空山在時她們還能做做樣子,她一離京,她們就也都紛紛指派了家中下人來接替。
不過祝空山現在回來了,往城北一站,這個消息很快就由各家的下人傳回府裡。不出兩個時辰,那些已經多日沒出現過的夫人小姐們又涌了過來,可是卻再沒有以往的衆星捧月,而是一個個帶着審視的目光與之交流,甚至有人直言問道:“祝小姐,祝府上的事可是真的?你的孃親真的與管傢俬通,被你父親親眼撞見了?”
祝空山就覺得這話一句一句的直往她的心窩子裡捅,可卻並不能把她打敗,她始終記得自己回京來的目的是什麼。她扭了頭跟盛王府的那個丫鬟說:“你到破廟那邊去看看,咱們離開這麼久,也不知道那頭有沒有需要修繕的。我的丫頭剛從篷州來,還不熟悉這裡,你就替我跑一趟吧!”
這丫頭跟着祝空山,以前也沒少替她做跑跑送送的事,當下也沒覺得怎樣,點了頭轉身就往破廟那邊去。直到她走遠了,祝空山這頭纔有了進一步的反應,是對那剛剛出言擠兌她的夫人說:“我沒記錯的話,您家裡老爺只是個正六品的禮部主事吧?八殿下曾經說過,禮部那個主事是個很小家子氣的人,平日裡用用還成,要謀大事,他還差得太遠了,甚至遠到都沒有必要再拉他一把。”
那夫人一愣,琢磨一半天才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八皇子嫌棄她家老爺不好?而且也沒準備拉他們家一把?那她跟着做這些所謂的善事是幹什麼?
有另外的小姐也聽出些門道,跟着問了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祝空山看了看這位小姐,再想想,說:“正五品工部員外郎家的嫡女?唉,真是,八皇子也說過,你的父親就是個不知好歹的,總妄想着自己能借着八皇子之勢再往上升個兩級,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半條腿的螞蚱也想往上蹦?真是笑話。”
人們都聽傻了,看着祝空山,一副“這人是不是中邪了”的模樣。她們所瞭解的祝空山不是這樣子的,爲人清秀溫婉,對什麼人都是態度謙和,哪怕在宮裡受了麗妃和御王妃的氣,也都是從從容容的,從未見她如此充滿戾氣的樣子。
人們愣愣地看着祝空山,只一瞬間的工夫,就見她面上又泛現出以往那種淡淡的謙和,笑着跟她們說:“沒關係,不管八皇子怎麼說,我待你們都是與從前一樣的。夫人們都是長輩,小姐們都是姐妹,不會受到八皇子的半點影響。”一切就好像沒有發生過,就好像之前那些話不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一樣。
有的人多想了一層,只覺得之前的話是祝空山在轉述八皇子的意思,並不是祝空山本人的意思。祝空山還是跟從前一樣,有變化的,是那八皇子而已。
人們互相看了幾眼,交換了幾番眼神,有的人尷尬笑笑,開口說:“多謝祝小姐提醒,原來在八皇子心中,我們的家人竟如此不堪。”
祝空山連連擺手,面色焦急地解釋說:“不是不是,你們不要誤會,並不是說你們所有人的家人都入不了八皇子的眼,還是有個別的八皇子沒有直言的,想來……想來也是有被看中的機會吧!”
“這意思就是說,大部分人,八皇子都是不待見的。”人們也聽明白了,“剩下的也不過就是沒有直說,但意思也就是那麼回事。怪不得咱們的父親跟了八皇子那麼久,卻一點實際的好處都沒撈到,原來八皇子壓根兒就沒看上咱們,咱們這種小官人家是一點用都沒有的。”
“哎呀你們真的誤會了。”祝空山還在解釋着:“不是不是,沒有說你們一點用沒有,至少現在還是有用的,比如說出來施個粥。八皇子早說過,如果只靠盛王府,那開銷可太大了,有你們幫襯着,可是爲盛王府減輕了不少負擔。”
“現在有用?用完就要扔到一邊了吧!”人們都聽出這話裡的意思,一個個氣得臉紅脖子粗的,那些夫人們更是乾脆就當場翻臉——“還施什麼粥?沒聽出來嗎?人家就是拿我們的錢財堵自己的窟窿,實際上,咱們在人家心裡,什麼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