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蓁蓁手一哆嗦,趕緊把茶碗放了回去,再看看君慕楚的眼神,心下一驚,那種對九閻王習慣性的恐懼又浮了起來。
“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你說的事太,太噁心所,所以喝茶壓,壓一壓。”
君慕楚聽着這丫頭嗑嗑巴巴的說話,十分無奈,“方纔不是還好好的?本王也只是提醒你拿錯了茶盞,又沒有怪罪於你,怎的就嚇成這樣?”他皺皺眉,換了新的茶碗給她重新倒上,再遞上前,“喝這個吧!”
白蓁蓁趕緊搖頭,“不用了,不,不渴了。”
他將茶碗放下,不想再理她,只顧着低頭繼續看桌上放着的一張地圖。
白蓁蓁在屋裡站了老半天,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生尷尬。而君慕楚此時卻已經完全沉浸到那副地圖中,時不時以手勾劃幾下,對於屋裡還有個人的事情似乎已經忘了。
白蓁蓁覺得無趣,開始搞小動作。先是往後退了幾步,對方沒看她,又往書架子旁邊挪近了些,對方還是沒有看她。於是膽子大了起來,動手翻起架子上的書。
先拿的一本主講兵法,翻了幾下,看不進去。
再拿起一本,主講武學,翻了幾下,還是看不進去。
她圍着書架子來來回回地挑書看,終於在角落裡發現一個小櫃子,這裡面的書終於引起她的興趣。於是抽出幾本直接盤腿坐地上翻看起來。
這些書看起來像是民間故事,說的是某些大家族做生意,怎麼盈虧,怎麼增加利潤,怎麼投機取巧,怎麼規避賦稅。總之手段是無所不用其極,就爲了讓家族賺錢,甚至連缺斤少兩這樣的小商販手段都用,簡直一點品質都沒有。
一連翻了好幾本,都是這些事情,白蓁蓁漸漸覺得有些無聊,一邊把書放回原處一邊自顧地嘟囔了句:“白癡一樣的手段,還自以爲做得高明,腦子可能被門擠過。”
君慕楚終於忍不住接了個話:“你就隨手翻翻,能看出是白癡一樣的手段?”他方纔觀察了一下那丫頭,見她每本拿起來的時候翻得都極快,特別是到後面附着帳目的部份,簡直是一目十行掃過去拉倒。本以爲她就是翻着玩兒,沒想到還翻出感慨來了。
白蓁蓁還沉浸在書裡那些故事上,又忘了先前還怕人家來着,隨口就答:“我可不是隨便翻翻,我看得可仔細呢!不過你收藏的這些話本子實在不怎麼樣,有好幾本帳目上都有明顯的漏洞,就這種做帳的腦子還想佔朝廷便宜偷漏賦稅,簡直是侮辱朝廷官員的辦案水平。這也就是在話本子裡,放到現實中,早就被滅族了。”
君慕楚來了興致,“那你說說,漏洞在何處?”
白蓁蓁隨手將一個本子抽出來,走到桌案前往他手裡一遞,同時快速地默背起這本子後面附的帳目。一筆筆,一條條,每一個數目都記得那麼清晰,每一筆帳的來源與走向都說得那麼明瞭。每每說到漏洞時就會停下來,將那個漏洞用自己的語言進行解釋與推敲,說得清楚又明白,就好像她曾親自參與過那樁買賣一樣。
如果她連續拿出三本來舉例,聽得君慕楚驚歎不已。
他問白蓁蓁:“你當這些東西是話本子來看的?”
白蓁蓁點頭,“當然是話本子,不然呢?你可別告訴我這些都是真的。現實中真有這些傻子這樣做帳的?不可能,就這樣做生意,他們都活不了半個月就得被官府給抓了。”
君慕楚咬咬牙,“可是他們偏偏就活了好多年,直到最近閻王殿才查出眉目,蒐集上來這些賬冊。然而,賬冊雖已到手,舉證卻依然是個大的麻煩。你方纔所說的這些,本王手下幕僚用了一個月之久也才舉證完成兩冊。可你這才……”
“你說什麼?”白蓁蓁簡直都要聽笑了,“這些都是閻王殿要辦的案子?是真實發生的?你手底下的人一個月才辦完了兩個案?”
他不得不糾正她:“只是舉證,還沒來得及辦呢!”
“我去!”她都震驚了,“你請的幕僚是假的吧?哎你付給他們多少銀子?要不你僱我吧,僱他們也太虧了。一個月看懂兩冊,當真不是在白拿你的俸祿故意拖延?又或是在替這幾家爭取時間,讓對方來得及上下打點?”
君慕楚搖頭,“閻王殿的人,不會做這種事。”他翻起其中一個冊子,“事實上,這冊子本王也仔細看過,卻遠遠不及你隨手翻翻的成效。即便是本王親自參與舉證,一個月最多也只能完成五冊。而你……”他算了算時辰,“還不到兩個時辰,已經分析完成三冊了。”
白蓁蓁不得不再打擊打擊他:“不是分析完三冊,只是我只舉例子給你說了三冊,事實上那小櫃子裡的一摞子我全都看完了。”
君慕楚果然受了打擊,臉色特別不好看,這丫頭是來砸場子的麼?
白蓁蓁到是藉由此事打起了一個主意,只見她眼珠一轉,賊兮兮地跟君慕楚說:“閻王,咱們做一筆交易吧!我幫你舉證這些案子,將所有帳目中的漏洞都給你寫出來,做爲報答,你也幫我一個忙,如何?”
君慕楚有些惱火,她直接叫他閻王?這小姑娘到底是怕他還是不怕他?
“報答?”他悶哼一聲,“本王若是沒記錯,先前侍衛來報,說你是來給本王送謝禮的。”
“對呀!”她點點頭,“因爲你收拾了那郭碧玉,也算替我報了仇,所以我感激你。”
“那你還要什麼報答?本王將你的謝禮還了,你舉證這些案件全當是謝本王替你報仇之恩吧!”他說得理所當然。
可白蓁蓁就不幹了,“哪有這麼算帳的?怪不得你們閻王殿連個帳冊都看不懂。我之所以被郭碧玉抹了脖子,這一切都是因爲嫡公主傷了人家大哥而起,我是因爲公主受的傷,你是給我報了仇,但報仇歸報仇,跟人情是兩回事。我用一車謝禮還了你報仇的恩,但我脖子上那一刀的人情,你們皇家還得跟我還呢!”
她又提起這個,君慕楚下意識地就追着問了句:“你的傷怎麼樣了?過來讓本王看看。”
白蓁蓁連連擺手,“沒事了沒事了,雖然當時挺疼的,但我姐給了我藥,現在已經完全好了。”她一邊說一邊擡起了脖子,“你看,是不是連疤痕都瞧不出來了?不過你可別因爲我的傷好了就賴帳,當時郭碧玉割我的時候可是疼着的。”
他亦想起那日驚心動魄,卻是想不通這種驚心動魄從何而來。那樣的場面他實在見得太多了,甚至比之緊張激烈無數倍的也不足爲奇。可是爲何只要一想到郭碧玉的匕首抹上了白蓁蓁的脖子,他就會不由自主地緊張和憤怒?如今傷都好了,他卻還是會隱隱心疼?
君慕楚不太懂,但也不再跟白蓁蓁爭辯。白蓁蓁一口一個割一口一個抹的,讓他那種心疼的感覺更強烈了幾分。他十分無奈,“你想本王幫你什麼忙?”
“你答應了?”她有些激動,身子都往前湊了去,半個人都撲在桌案上,兩隻小手往那地圖上一搭,再往前遞幾分就要碰着他的手了。
君慕楚本想把手往後撤撤,結果卻是不着痕跡地又往前挪了挪,他有些鄙視自己。“你先說說看是什麼事,萬一本王幫不上你的忙,應了也是白應。”
“你一定能幫得上。”白蓁蓁興奮得快要跳起來,她告訴君慕楚,“其實也不算大事,我姐不是開了個醫館嘛,我特別想去醫館裡給她當掌櫃。一來幫她看着醫館,二來也是不想悶在府裡做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官家小姐。我想要自由,閻王,你知道什麼是自由嗎?”
白蓁蓁神采奕奕,一雙眼睛直盯向君慕楚,那種光彩晃得他失神,想躲避,又捨不得。
“什麼是自由?”他不答,也不糾結她隨口就跟他叫閻王,他就是想聽這姑娘說話,一身紅裙配着這樣的飛揚的神采,就像一團熱情燃燒火焰,映得這整間書房都明媚燦爛起來。
“自由就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歡的事、有意義的事!”她說得十分認真,“就像我二姐姐那樣,行醫濟世,開醫館幫助窮苦的人,每天往來穿梭於國公府和醫館之間,這就是自由。你還不知道吧?二姐姐還要開學堂,紅家正在幫她籌備,紅家也在京郊買了山頭準備做藥山,種藥材給醫館用,還要讓那些沒有活做的窮人到藥山去做工,不但男人可以勞動,女人也可以過去洗衣燒飯,他們的孩子就到學堂去念書。二姐姐做了這麼多事,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你說這是不是就是自由?”
她漸漸說到關鍵處,“最主要的是白家不管她,又或者說是管不了她。所以她自由出入,自由往來穿梭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每一天都過得那麼精彩,她的生命比那些關在門戶裡、一個月也出不了一趟門的深閨小姐們要有意義得多。但是她說她之所以能有這樣的自由,是因爲有十殿下在背後爲她撐腰。我若也想要這樣的自由,就也得求助一個白家不敢招惹的人。”
君慕楚來了興致,“你的意思是,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