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說:“二皇姐的遭遇我們心裡也不好受,可事已至此誰又能有別的辦法?從寒甘到上都城,信傳了三個月,病成那樣的人能挺過三個月嗎?聽說寒甘冷得滴水成冰,中原人很難度日,何況是一個重病不起的中原人。”
他說到此,重嘆了一聲,“供牌位做法事,這也是沒有辦法了,二皇姐如今是生是死咱們心裡其實都有數,所以纔要做這些事。本來就已經晚了,如果再不做豈不是更晚?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那麼遠的地方,我們要是再不能及時在家鄉給她做場法事,按照佛家的說法,二皇姐再世也是難安寧的。”
“可是……”
“別可是了。”君長寧還想說什麼,卻被天和帝打斷,“長寧,朕知你是心疼你二皇姐。女孩子家心思細膩,遇着這樣的事總會比男兒更難過些。但你的哥哥們說得對,三個多月了,你二皇姐她……挺不過去。”
老皇帝心裡難過,那是他第一個被送去和親的女兒,去的還是那等苦寒之地,二十年了,嫁出去的女兒在這二十年間從未回來過,甚至都沒給他寫過一封家書。他所得到的消息全部來自於安排在寒甘的探子,他只能從探子的密報中知道那個女兒過得好與不好,這一年生過幾回病,手腳上是不是已經生了凍瘡,寒甘國君有沒有苛待她,這一年又生下了一位小王子。
他知道,那個女兒恨他,因爲這次和親不但葬送了她的一生,甚至還賠上了母妃的命。
他還記得女兒臨出嫁時說過的話,她說:父皇有很多女兒,今後還會有很多兒子,沒有了我,他們都可以纏繞膝頭,讓您享受天倫。可我卻只有一個父皇一個母妃,我失去了你們就等於失去了全部。我曾經那麼害怕你們會將我拋棄,然而終有這麼一天,我從一位高貴的公主,變得一無所有。父皇,如果有來世,我再也不想做您的女兒,再也不想做皇家公主了。
這些話夢魘了他許多年,直到後來一個又一個女兒相繼送去和親,兒子也接連出生,他便真如二女兒所說,漸漸地麻木了,漸漸地只顧着眼前這些孩子纏繞膝頭,甚少再想起曾經那個讓他傷心了許多年的二公主,甚至連寒甘的密報也接連許多年不再去看。
沒想到多年以後再有書信傳來,卻是這樣的消息。
“長寧啊!”天和帝聲音蒼老,在白鶴染聽起來,就像那一日離開國公府時的老夫人,即便是用着她給的藥,也抵不住內心的滄桑。“別哭了,你二皇姐雖然都沒有見過你這個妹妹,但是她會記得你的,會記得孃家還有個妹妹在這種時候爲她哭過、求過。”
君長寧哭得更兇了,可她不是在哭君無瑕,她是在哭她自己。因爲她已經打聽到在那寒甘國君的信函中,已經提及再求娶一位東秦公主,且還不是爲他的兒子們求,而是爲他自己求。打着的名義是過去撫養君無瑕留下的兩個孩子,說是隻有親妹妹才能照顧好親外甥。
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都快崩潰了,如今的東秦除了她,哪裡還有適嫁的公主?別說嫡公主君靈犀才十三歲,就算人已及笄,有陳皇后穩坐中宮,誰又敢將皇后的女兒送去寒甘?
她哭自己悲慘的命運,卻又不敢說出來,只能藉由哭二皇姐的理由發泄心中情緒。
白鶴染站在外殿拐彎處,能看到殿內的這些人,也能看到君長寧哭。她並不喜君長寧這個表姐,可是這一刻卻也心生同情。畢竟在這種時候,女子都處於弱勢,不管君長寧是懂事還是跋扈,面對這樣的命運,都是要叫人悲傷的。
“染姐姐,你來了。”君靈犀最先看到了她,趕緊跑過來拉她的手,眼眶子也是紅紅的。她央求白鶴染,“染姐姐,你能不能救救二皇姐?二皇姐太可憐了,咱們能不能想想法子?”
三皇子還想再說人不可能還活着的話,可是這回開口的人是君靈犀,陳皇后還坐在那裡呢,他想了想,還是把嘴閉了起來,什麼都沒說。
白鶴染拉着君靈犀走進清明殿,向天和帝同陳皇后行禮,然後主動開口道:“就算人已經不在了,咱們東秦也得派個人過去協助治喪吧?”
天和帝看向她,眼裡也是有期待的,雖說剛剛認同了女兒已經離世的事實,可是這會兒再看到白鶴染,也不怎麼的,心裡頭竟又升起了希望。
“阿染,你怎麼來了?”
白鶴染無奈地道:“父皇既封了我爲天賜公主,那我便也是皇家的一員,也要尊那位公主一聲二皇姐。我這個當妹妹的別的做不了,但若這邊有人到寒甘去協理治喪,我便託他帶一樣東西。”她說着,將手裡握着的藥瓶託舉起來,“若二皇姐人已不在,我無能爲力,可但凡她還有一口氣吊着,憑此藥丸,我保她性命無憂。”
“當真?”天和帝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就連一直沒說話的陳皇后也跟着按捺不住情緒,跟着瞪大了眼睛。“阿染,你說得可當真?”
白鶴染點頭,“父皇母后面前,不敢打誑語。阿染還是那句話,我別的本事沒有,治病救人還是行的。請父皇速派人往寒甘,將此藥帶上,萬一還能趕得及,二皇姐便還有命在。”
君慕凜上前一步,“父皇,兒臣這邊立即安排人過寒甘去。”
天和帝連連點頭,君靈犀在邊上插了一句:“如果二皇姐還活着,咱們把她救回來吧!寒甘那種地方太苦了,二皇姐能病一次就還能再病第二次第三次,咱們不能每次都趕得上。”
這話一出,君長寧狠狠地打了個哆嗦,隨後一臉驚恐地看向君靈犀,驚聲質問:“你要幹什麼?她回來了我們東秦怎麼辦?邊關怎麼辦?難道還要打仗嗎?如果這時候開戰,那二皇姐這些年豈不是白嫁了?既然早晚都要一戰,我們爲什麼還要搭進去一位公主?”
君靈犀被她喝斥,心裡雖不痛快,但想想君長寧說得也在理,便低下頭再不出聲。
白鶴染伸出手拍拍她,安慰道:“別擔心,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既不能讓咱們東秦的公主再受委屈,也不能縱着那寒甘國得寸進尺。不管這次二皇姐能不能救回來,咱們都不能再坐以待斃任人索取了。”
君慕凜聽了這話點了點頭,“阿染說得沒錯,有些宿怨,也是到了該解決的時候。”
三皇子卻是一聲冷哼,“說得到輕巧,老十,我知你手底下兵強馬壯,可那寒甘在雪山的背面,你的兵馬再精,翻那雪山也是奪命的坎兒。何況北寒之地寒冷無比,你受得了,你的兵受得了,可是馬呢?馬受得了嗎?怕是咱們東秦的馬在北寒之地跑都跑不起來吧?”
天和帝聽着這些話,心裡頭也在思索。思索來思索去,他不得不承認,三兒子說得是對的。這些年之所以東秦不動寒甘,寒甘也只是和親,卻並不對東秦俯首稱臣,仗着的就是東秦拿人家根本沒辦法。
可就是這個沒辦法,是他爲這一任國君心裡頭最大的憋屈。
白鶴染看了看三皇子,再看看天和帝,然後扭過頭又看向君慕凜。
二人相視而笑,都從對方眼中讀懂了彼此的心意。
她看到君慕凜眼中驕傲,也明白君慕凜是在說:本王的兵馬,不畏雪山冰川,二十年前之所以嫁了皇姐,是因爲小爺還沒出生。如今小爺在世,寒甘休想再作怪。
而他也看得到這丫頭眼中主意:君慕凜,你若打寒甘,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陳皇后也笑了,“皇上,不管無瑕在或不在,咱們可能真的不用再顧念那座雪山,再顧念那個寒甘了。你看,有如此優秀的兩個孩子在,你再無需爲此煩憂。”
九皇子君慕楚也站了過來,“若打寒甘,算本王一個。”
四皇子君慕息亦微笑上前,“吾師靈雲子生於冰川,長於雪原,吾師從於他,修於千年寒凍,練於千里冰封。此一戰,又如何能缺我?”
天和帝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孩子長大了,這真是孩子長大了,終於長成了他的驕傲!
“可是,誰去治喪呢?只派個軍中將士過去,會不會太寒磣了?”六皇子君慕澤琢磨着說了這麼一句,“寒甘人性子生,將士過去怕鎮不住他們。雖說是治喪,可寒甘人能不能領這個情還不一定呢!何況他們還有意再求娶一位公主,若是要答覆,一個將士該如何說?說了又叫寒甘人如何信?”
這話也有道理,可不由君慕凜這邊派將士過去,還能由誰去?
一時間,人們將目光投向了天和帝。
可是天和帝也沒什麼主意,他滿腦子都是對不住自己的二女兒,心緒早就亂了。
這時,一直沒怎麼言語的七皇子突然開口說了句話:“不如,請染妹妹將五哥放回來,讓他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