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哲的死訊很快傳到了冶庭,安季芸坐在椅子上,她的表情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而她現在的心情也如同她現在的表情一樣平靜。或許她早就料想到了慕容哲的結局,又或許她已經把所有的事都看淡了吧,或許慕容哲的所作所爲讓她心寒吧,不管是什麼原因,造成的都是現在如死水一般靜謐的女子。楚夢靈很想去看安季芸,慕容昀也想,但之前慕容白下過旨意誰都不可以私自去冶庭見她,但是,楚夢靈和慕容昀到底還是放心不下的。
“我想去見見安貴妃,你有辦法嗎?”
“你想去做什麼?”
“我也不清楚,只覺得我應該去聽聽她和歐陽先生的故事,或許這個故事可以救她自己也能救歐陽先生吧。”
“故事?”
“是的,他們從小到大的故事,那並不是簡簡單單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那我想,我們可以去試試求求母后。”
楚夢靈聽着慕容昀的話,想了想,的確,慕容白下旨,恐怕誰也不敢去忤逆,而且安季芸的事算起來是後宮的事,皇后娘娘鳳掌後宮諸事,加上她與慕容白鶼蝶情深,同時一個女人對於丈夫其他女人的出軌往往態度是很不一樣的,所以皇后莫柔或許真的是最適合的人選。
想到這裡,兩人自然不再馬虎耽擱,直接去了皇后所處的椒房殿。
“娘娘,四皇子殿下和楚姑娘過來了。”椒房殿裡管事的小婢女說着。
“噢?讓他們進來吧。”莫柔大概猜到了他二人的來意,卻還是驚異於他們居然來得這麼的快。
“母后。”比起見慕容白,慕容昀見莫柔更多的是母子之間的親暱。
“你們倆來得倒是挺早的,有事嗎?”莫柔雖然心知肚明,卻也不急着點破。
慕容昀和楚夢靈對望了一眼,然後開口。
“是這樣的,母后,孩兒有事相求,還望母后可以成全。”
聽着慕容昀的話,莫柔突然笑了,“是什麼重要的大事,竟然勞我兒如此?”
看着自己母后的樣子,慕容昀也不再裝得一副正經的模樣,反倒蹭了上去,雙手扯了扯莫柔的衣袖。
“是這樣的母后,孩兒和靈兒想去冶庭見見安貴妃娘娘。”
“她?你們倆見她做什麼?”
“母后,安貴妃娘娘的故事不知道您聽沒聽說過,孩兒只是聽過其中一二,對此已然深表同情,母后向來仁慈,又是性情中人,想必也一定會同孩兒一樣,爲這個故事感到動容的。”
“喔?那你們先說來聽聽。”很明顯,慕容昀很瞭解自己的母親,三言兩語便勾起了莫柔的心。
“母后,孩兒也是聽人幾句言語,其中真相如何,估計也就只有當事人纔是心知肚明的,母后若是想聽,直接找安貴妃娘娘就是了,也好過孩兒這裡道聽途說平白毀了一個故事。”
莫柔看着慕容昀,並沒有馬上說什麼,她低了低眉目,好像在思考着什麼,慕容昀很瞭解自己的母親,他知道,這個樣子之後,母親多半是會答應的。
片刻後,莫柔終於淡淡的開口,“昀兒,你說的是沒有錯,但是你父皇之前說過了,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冶庭,更不可以私自去見安貴妃。”
“母后……”莫柔的話,正中慕容昀下懷,他好像早就料想到自己母親會說什麼一般,繼續說到,“母后,安貴妃還是後宮的人吧?您呢,鳳掌後宮上下,如今安貴妃犯了宮中事務,您去看她也是情理之中的,況且,您與父皇向來鶼蝶情深,您二人又何故分得這麼清楚的你我呢?”慕容昀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很快就打動了莫柔。
只見莫
柔故是無奈的笑了笑,隨後看向慕容昀和楚夢靈,“好嘛,好嘛,你們都這麼說了,本宮同你們去就是了,不過事先說明白了,本宮是去聽故事的,你們倆到時不可以胡亂插嘴。”
“是!”
冶庭宮外,幾個宮婢太監看到皇后娘娘領着兩人過來,雖說沒有皇上的命令,但皇后到底還是皇后,幾個人都不敢得罪,隨意詢問了幾句之後,就放了行。
冶庭宮裡,安季芸坐在一旁手裡捧着一本書,月白色的素衣,臉上不施粉黛,髮髻也是輕淺的捥起,青絲之間只插着一直碧清色的玉蘭花簪,輕輕淺淺的模樣倒是素雅而清稚,倒是這濃妝豔抹的後宮裡難得的一處風景。莫柔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她原以爲,現在的安季芸算上去已然是被打入冷宮,即使不狼狽至少也是虛弱的模樣,到底沒有想過,會是如今這樣的清雅而謫仙,一時之間,莫柔有一些恍然。
“見過皇后娘娘,娘娘萬福千歲。”安季芸淡淡的開口,依照着宮規,簡單的福身一禮。
安季芸的話,拉回了莫柔有些飄忽的思緒。
“免禮了。”莫柔一邊說着,一邊找着一個空位坐下。
其實,對於安季芸來說,她本是以爲自己將會在冶庭裡孤獨終老,莫柔的出現,而且是帶着慕容昀和楚夢靈一同出現,到底還是覺得意外的。
看着一直站着的安季芸,莫柔還是開口,“你也坐吧,站着說話,到底還是不習慣。”
“是。”安季芸在一旁坐下,但她一時卻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當然,慕容昀看出了她的想法,嬉笑着說到。
“貴妃娘娘,今日兒臣同母後過來,是想問問您同歐陽先生之間的故事,您也別誤會,只是一時好奇,別無他意。”
“殿下客氣了,這裡早已沒有‘貴妃娘娘’了,娘娘同殿下想知道什麼,臣妾定不隱瞞。”
“那好吧,我叫您安姨吧,之前聽歐陽先生提起過,但是到底沒有機會說詳細,若安姨不介意,兒臣倒想聽聽。”
安季芸聽着慕容昀的話淡淡的笑了笑,雖然慕容昀沒有明說,但聰明如她,到底是猜得到其中意思。
“這個故事恐怕要從四十年前說起了。家父安伯然和歐陽伯父同爲禹州人,機緣巧合下二人成了過命的異姓兄弟。兩人之間的感情恐怕比親兄弟還要親厚上幾倍。家父屬武歐陽伯父屬文專攻醫學。後來他們一同進了京都,一個進了將軍帳下,一個成了太醫門生,在後來,兩人都成親,沒過多久家中妻子皆有了生孕,一切都是那樣的順風順水,當時兩人就給還沒出生的孩子定了親緣,若是一男一女,就結爲夫婦,若是同性,就結了兄弟或是姐妹。十月後,兩家都得了一男孩,就是我哥哥安季東和潤笙,就是歐陽德。又過了兩年,母親有了我,當時他們還是如同之前一樣定了親緣。”
“也就是說,你們二人早是訂親?那爲何你會入宮?也從未聽過你們倆這些事情?”莫柔開口問道。
“我同潤笙是自小一同長大的,他待我極好,甚至比哥哥還要寵着我。那時父親在帳中軍內有了自己一定的地位,而歐陽伯父在太醫院也小有成就,我們幾人的日子過得倒也是和美。那時,雖然我年紀不大,但我一直以爲,我們會這樣一直走下去,等我長大了,就嫁給潤笙做他的妻子。但,終究是天不隨人願,歐陽伯父爲人正直忠厚,因不想與朝堂宮幃的人同流合污,最後反被詬陷。當時,我原以爲父親會出手相助,沒想到父親能避則避,好像從來都不認識歐陽伯父一樣,最終,歐陽伯父被判充軍流放,客死路中,而歐陽府在京都中的一切終被抄家。”
“想不到,安大將軍如此一番的爲人處世。”
“之後,歐陽老夫人帶着潤笙回了禹州,而那塊刻有我名字的玉佩,也是潤笙臨走時送我的,當時他說,這是他瞞着父親出去打零工賺來的銀子買的,本來想再過些日子再送給我,可是怕再沒有機會了,就現在送了。再後來,父親斷了我們兩家的親緣,只是他不知道,我同潤笙一直都有聯繫。”
“你當時年紀應該還不大吧,你們倆是怎麼聯繫的?”
“是我哥哥安季東。哥哥和潤笙感情一直很好,哥哥還曾經父親沒有出手相助歐陽伯父,而同父親大吵了一架。那時,哥哥出外拜師,也藉着這個機會替我同潤笙,當時,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潤笙可以繼承歐陽伯父的衣鉢,考進太醫院,到那時,潤笙就能八擡大轎,名正言順,明媒正娶的娶我進門,而且到時,有哥哥在父親也不能再阻止什麼了。”
“後來呢?怎麼你還是進了宮?”
“後來,哥哥告訴我,潤笙拜了太醫院的杜老爲師,也正式開始進出太醫院,我們本以爲就要見到曙光的時候,皇宮裡傳來新皇選秀的消息,我自然是百般不願的,後來父親終於得知了我同潤笙的事,我同潤笙甚至想過私奔,卻最終還是被父親抓了回去,父親後來知道哥哥多次暗中幫我,索性向皇上請旨,把哥哥調去了邊關。沒有哥哥,我和潤笙的事變得愈發難了。見着選秀的日子越來越近,父親他……他竟然……”說着,安季芸終於哭了。
“竟然怎麼了?”
安季芸擡手替自己擦了擦眼淚,繼續開口道,“父親爲了能讓我入宮,派人仿了我的筆跡給潤笙寫了信,把潤笙騙了出來,軟禁了,父親說,如果我不入宮選秀,他就殺了潤笙,爲了讓我知道他說到做到,父親甚至帶我去關押潤笙的地方,當着我的面,把潤笙高高的吊着,拿着皮鞭死命的抽打,任我如何的哭喊,父親都沒有讓人停手,看着潤笙已然被打得皮開肉沾,無奈,我只能答應,而父親好像又怕什麼一樣,說到,如果我故意讓自己落選,那麼潤笙一樣要死。那時,我多麼希望自己可以和潤笙一併去了,可是我知道,除非我們可以真的一起死,否則,如果我死了,父親一定會讓潤笙求生不得求死無門,或許,活着,我們還有機會。”
“該死的!安大將軍怎麼可以這樣!”聽着安季芸的敘述,慕容昀終於忍不住罵出生來。
“好了,你別說話,好好聽着。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求父親,讓我在進宮之前最後見潤笙一面,單獨見一面,父親本來是不答應的,終於抵不住我苦苦哀求,以及母親在一旁說話,父親終於答應了。那天,在那間密室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他依舊被吊着,我哭着撫上他的臉,那時他終於醒了過來,我吻上他的脣,吻上他身上每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那時除了哭,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對他說着什麼,靜謐的空氣裡,帶着濃烈的血腥味,我聽着他低低的話語‘子嫣,走吧,回去,再也不要來了,就當潤笙已經死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說的一切。”
一邊說着,安季芸垂掛着淚痕,突然笑了,“呵,不怕告訴你們,那一刻,我多麼想把自己給他,只要我把自己給他,父親就再不會逼我入宮,即使要死,我們也可以一起死,但是看着他那時的模樣,那樣的血肉,虛弱得好像只吊着一口氣,我終於還是不忍了……我緊緊的擁着他,很緊很緊,好像要把自己一起融入他體內一樣,很緊很緊,直到父親帶人衝進來把我從他身邊帶走……”
說到最後,安季芸好像一個人喃喃一樣,“潤笙,若有來生,子嫣還想愛你,但是,子嫣希望,潤笙再不愛子嫣,這份愛,於你太多的苦,太多了,子嫣不忍……子嫣會心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