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新月一雙眼睛睜得極大,以往的傲慢此時盡數化作高貴的憤怒。
她冷冷的盯着曲向晚,只覺那一張薄薄的面紗之下,曲向晚的脣角高高上揚,好似是嘲弄的報復,讓她氣的全身發抖!
“好大的膽子!”董賢妃凌厲的盯着曲新月冷酷道:“謀害龍嗣還不知悔改!本宮不管你是誰,給我拉出去,廷杖一百!”
曲新月臉色一變,需知宮中廷杖一旦加身,必定禁骨斷折!
杜月梅亦是臉色大變,慌忙跪地道:“娘娘息怒,新月她是無心之失啊!”
曲玲英完全被嚇呆了,聞言只知道跪地求饒,卻一句話不敢說出來。
曲月柔跪地道:“娘娘,即便給妹妹千萬個膽子,她也不敢謀害龍嗣啊,請娘娘明察。”
太醫慌慌張張的趕來,一併趕來的還有皇上。
衆人皆是臉色大變,慌忙行禮。
任凌天沉着臉道:“怎麼回事?”
董賢妃淚眼盈睫道:“皇上,救救我們那苦命的孩兒!”
任凌天一眼看到皇后道:“皇后,發生了何事?”皇后臉色微白道:“皇上,宰相家的丫頭一個不慎,險些摔了小皇子,多虧向晚出手相救,也是有驚無險。”
任凌天臉色一沉道:“皇子年幼,豈能隨便抱來抱去!”
太醫顫巍巍的過來道:“皇上,小皇子雖受了些驚嚇,但是有驚無險,並無大礙。倒是曲家五小姐手臂摩擦的厲害,還無法斷定日後是否會有影響。”
任凌天鬆了口氣這才望向曲向晚道:“姑娘家傷了手腕還如何琴棋書畫?需好生養着。”
曲向晚低低道:“謝皇上。”
董賢妃臉色陰寒冷冷盯着曲新月道:“還不跪下!”
曲新月何等高傲,這般被人當場呵斥,只覺滿腹委屈卻不甘至極,咬了咬下脣,終不敢反抗,緩緩跪下。
任凌風冷冷瞥了一眼曲新月道:“賢妃身子未恢復,都下去吧!”
曲新月天不怕地不怕,卻被皇上那一眼盯的全身發寒,她知道雖然皇上並未怪罪她,但所有人已然對她沒了好印象。
想到此她心底冤屈的怒火翻騰。
董賢妃不依不饒道:“皇上,她險些害了我的孩兒,您怎能如此輕饒?”
任凌風臉色微沉,即便如此,他也需照顧一下曲衡之的面子,相信他知道此事,也不會輕饒曲新月,只得溫言道:“好了好了,你身子不好,如何能在生氣來傷身?好在孩子沒事。”說罷望向曲向晚道:“傳令下去,曲家五女曲向晚,出奇方遏制瘟疫,又捨身護佑龍子,功德並重,封……”
任凌天頓了頓,董賢妃眸光一閃道:“皇上,唐朝韓愈《送李願歸盤谷序》有曰:‘曲眉豐頰,清聲而便體,秀外而慧中。’向晚蕙質蘭心,秀外慧中,不如封做蘭慧翁主如何?”
任凌天一怔,按照國策:帝女封公主,親王女封郡主,郡王女封縣主,而翁主至西漢後便再不復見,歷史上翁主也是對諸侯王之女的封賜,比公主低一個等級。若是封翁主,雖與郡主一個等級,但在大懿朝不過是個空的不能再空的虛號,甚至帶了絲諷刺的意味,正猶豫間又聽董賢妃柔聲道:“徐若谷當年曾救先帝數次,先帝感其德,本欲封侯,可惜徐老歸隱田園,不復入朝,乃是先帝畢生遺憾,曲向晚師承徐若谷,一日爲師終身爲父,皇上何不了卻先帝一片心願呢,先帝在天之靈,定然欣慰之至了。”
董賢妃嬌嬌怯怯溫聲軟語的說出這番話,頓時令任凌天有些意動。
皇后開口道:“然翁主畢竟不合國本,大臣之女,最高封賜不過縣主,倒不如給個縣主的封號。”
董賢妃柔弱一笑道:“郡王之女方能封縣主,貿貿然封了曲向晚,那名動天下的鳳玉簫豈不是也要封縣主?若是封翁主,卻是單以徐老之名封賞,如此便能名正言順了呀。”
任凌天微微一笑道:“愛妃所言甚是。”旋即又望向皇后道:“皇后多慮了。”皇后身子一顫,旋即低聲道:“臣妾知罪。”
任凌天笑道:“皇后一心爲眹,哪裡有罪,分明是有功。”
皇后眼底淚光一閃道:“皇上……”。
董賢妃笑道:“皇后娘娘向來憂國憂民呢。”
這一句話,卻是有些陰損了。
任凌天這才笑道:“朕的天下皇后功不可沒,她居首功,憂國憂民方不愧母儀天下之號。”
一語落,董賢妃臉色微變。
任凌天望向曲向晚道:“便封你個翁主做做,姑娘家不需要什麼封地,太醫院那幫老頑固腦子都塞了漿糊了,你便去給院首打個下手吧。”
所有人臉色一變,說是給院首打個下手,那職位相當於院史了!
自古女子顯少入朝爲官,雖只是個院史,那也是開了國之先例,如何讓人不驚!?
董賢妃絕美的容顏滑過嬌媚的笑道:“蘭慧翁主,還不謝恩?”
曲向晚雖料到結局,卻不曾料到這般個結局,顧不得發怔,跪地道:“臣女謝皇上賞賜之恩。”
杜月梅臉色變白。
翁主……若是皇上不給實權便也罷了,畢竟本朝並沒有翁主這個封號,可如今竟然讓曲向晚做了院史!?這可是大懿開國以來的頭一遭!
想到此,杜月梅又急又恨,月柔以後怕是要被這個踐人一直踩到腳底了!
這個楚新月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臉色變幻的不僅是曲家衆人。
任凌風眸光微沉,曲向晚此番倒是不能輕易動了,況他原本患有隱疾之事,即便是父皇,也不曾知曉,曲向晚眼下已然成了皇上的棋子,他若是貿然動了她,怕是讓父皇心生猜忌!
任凌翼神色奇異的看了曲向晚一眼,難得沉默不語。
曲新月緊緊咬住下脣,脣瓣淡淡血絲瀰漫,拳頭死死握拳。
這一次,她敗得何其慘,而曲向晚那個踐人卻贏得了最大的勝利!
她不能容忍失敗!
更不能容忍敗在一個卑賤的醜八怪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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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於翠微宮封了曲家五女爲蘭慧翁主的消息一息間傳遍整個宮廷,正坐在寧熙宮與人寒暄的曲衡之聽聞大吃一驚。
一同傳來的自然還有曲新月險些摔了小皇子之事,衆人議論紛紛,卻委實不知該向宰相大人賀喜還是爲其悲哀。
但衆人心中油然冒出一個想法——宰相家的女兒們,真真是天差地遠吶。
上一次老夫人壽宴,鬧出“死嬰”之事,這一次又鬧出摔小皇子的事,偏生每次皆是被那五小姐得了極大的好處。前一次雲王和五殿下爲其撐腰,這一次皇上和董賢妃爲其撐腰,這運道也忒好了些!
衆人唏噓之餘不免豔羨,翁主吶……前朝那是與郡主平起平坐的吶,若是皇上不給實權,那也罷了,如今又做了院史,這可了不得了。
女子爲官,雖非參與政事,但太醫院乃是個獨特的存在,是個不受任何機構管制的地兒,宮中貴人上至太后,下至妃嬪,誰人不來倚靠太醫院呢?
況人家這個翁主還是以神醫徐若谷的名頭封賜的,雖與曲衡之沒啥干係,但誰讓曲向晚是人家閨女呢!
曲衡之臉色陰晴不定,新月何以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來!?皇上雖沒怪罪,他卻哪裡還敢安坐下去?
正欲起身去向皇上告罪,卻見帝后偕同太子殿下一同前來,衆人慌忙叩首迎駕。
曲衡之上前叩拜,卻見皇上涼涼瞥他一眼,徑直走了過去,曲衡之的臉色唰的慘白。
碧菊扶着曲向晚心疼道:“小姐怎的絲毫不愛惜自己,這手若是留了疤痕可怎生是好。”
曲向晚淡淡道:“雖傷了手腕卻救了小皇子,也算功德一件。”
碧菊道:“奴婢心中只有自己主子,自然顧不得旁人。”曲向晚道:“你不吱聲的時候也很可愛。”
過了宮階,入了殿門,衆人的視線盡皆向曲向晚望來,曲家五女近來才聞聲名,以前卻是聞所未聞的,今日一見,竟生的這樣美麗!
曲向晚容貌被毀,當時恰趕上朱令行前去頒發賞賜,彼時曲向晚滿臉是血,將他嚇得面色土白,他回去一想,此事乃相府家事,他若在皇上面前多言,怕是會節外生枝,時間一久便將此事忘個乾淨,今日一見曲向晚面覆輕紗,臉色微微變了變。
輕紗覆面,更添神秘。
見過曲家五小姐的便罷了,未曾見過曲向晚的,無不暗暗猜測,那輕紗之下該是何等驚世容顏?只道宰相故意將這個女兒藏着掖着這麼久,今日方帶出來,真真是心機深沉!
況如今她身份不比以前了,乃是正兒八經的擔着院史的蘭慧翁主,按照禮數,許多人需向其行禮的!
她原本應坐的位子自然不能再坐了,朱令行給人使了個眼色,立時有伶俐的小太監給調換了坐位,這般一調,曲向晚便坐在了最前面。
按照慣例,筵席時女眷需坐在大臣們身後,然曲向晚此時身份非常,又是院史,便調到了最前面成了前排滿座中唯一一位女子,好在她以輕紗遮面,莫名的便多了分女子當有的矜持,反而不讓人覺着突兀了。
任凌風執了杯盞,眸光淡淡落在曲向晚身上,卻不知他這一舉動,引來多少人的心潮翻涌。
曲向晚只覺手腕痛的緊,轉而又想到雲王起了心思讓她學習雲雪劍,便不由頭痛,這手腕一時半會怕是好不了了……
絲竹纏綿,舞姿翩躚,雖觀之極美,但終究少了興味。
皇家世族,最不缺的怕就是舞樂之樂,文皇后瞥了一眼任凌天微頹的神色輕聲道:“皇上,今日筵席,世家千金多是來了的,聽聞有幾位很是才藝非凡。”
任凌天依舊興致不濃道:“每每筵席,這些丫頭們的才藝也是展示了不少,不新鮮。”
文皇后輕輕一笑道:“諸家少爺,亦是不乏英才。”
任凌天望向文皇后道:“皇后可是想到了什麼好點子?”
文皇后溫聲道:“大懿民風開放,重在不拘一格,倒不如讓這些年輕人聯手,既比拼了才藝,又打發了無趣的時辰,皇上以爲,此策可好?”
任凌天驀地大笑道:“果然皇后最得眹心,便依你所言。”
朱令行聽得分明,立刻笑米米的向那些舞姬揮了揮手,那些女嬌娥們立時退了下去,任凌天道:“諸位愛卿不必藏着掖着了,眹今日心情好,這些孩子們有才能的盡情展示,才能出衆的,男子許以官職,女子則給以重賞!”
一語落滿場震動,這可當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皇上親自挑選,真正有才能之人自然不會被埋沒,必然會大放異彩。
朱令行很快宣讀了細則,說起來倒略嫌繁瑣。男子女子各爲一組,若有男子先出場,女子這一方必得推選一人展示,內容倒不做規定。若有女子先出場,自然男自這一方也得推選一人。結果卻是按每次出場的這一組爲組做評比。
曲向晚淡淡聽着,她雖博讀醫書,然琴棋書畫卻是樣樣不沾的,自然不可能出場展示,況她的手腕實在痛的緊,而這這些才藝展示,她也興致缺缺。
賢高憤身。第一個出場的是學士府的廖小雅,而男子那一方出來的卻是個樣貌極不錯的少年,那少年眉清目秀,臨風玉樹,一筆人才,而廖小雅溫柔和婉,一顰一笑儀態萬千,真真是一對璧人。
廖小雅撫琴,那少年吹簫。
琴簫和鳴,卻是合奏一曲《鷓鴣天》:彩繡殷勤捧玉鍾。當年拼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這是一首別後重見的宋詞,情誼婉轉,別後傷感,相遇欣喜,又怕相遇不過夢一場,卻被兩人合奏出歡快的旋律,好似少年不知愁滋味,爲賦新詞強說愁,雖有些滑稽,卻也來的新鮮,曲向晚聽的微微發怔。
任凌風飲酒,莫名的便望向曲向晚,卻見她視線一瞬不瞬的落在那少年身上,彷彿癡了,任凌風眸光不可察覺的沉了沉,端着酒盞的指緊了緊,視線涼涼的落在那少年身上。
再回神時,卻見曲向晚身側多了一個人——任凌翼。
諸位皇子皆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任凌翼卻偏偏最是個例外,言行無狀,舉止無端,屢屢闖禍,卻總能使皇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闖禍闖大了,便關緊閉,嚴厲訓斥,不久又總是將其放了出來,這才早就他今日的性格,在任凌風眼裡看來,他根本不能算作對手,然正是他不受拘束的性格,才使他就這麼於大庭廣衆之下蹲在曲向晚面前讓人不覺着驚詫。
別人不覺着驚詫,曲向晚確嚇了一跳,任凌翼小貓似的蹲在她面前笑得燦爛道:“晚姐姐,我尋到了宮中最好的跌打損傷藥,你隨身帶着,手上的傷口也好恢復的快些。”
曲向晚下意識的看了看周圍,眼見大多人的視線集中在殿中的少年和廖小雅身上,這才輕聲道:“你貴爲殿下,蹲在這裡成河體統,快些起來。”
任凌翼自然不管這些,瞥了一眼曲向晚身側的曲衡之,起身擠了過去道:“宰相,咱們倆個擠擠。”
曲衡之老臉抽了抽,然任凌翼的話他又實在不敢違逆,只得狼狽的往一側坐了坐,任凌翼自懷中掏出一個木製的蜻蜓道:“四哥手藝最好,我瞧着好玩,便跟他學了幾日才做出這個來,給你。”
曲向晚心頭一顫,望着那手工略有些粗糙,卻極端用心的木質蜻蜓驚喜道:“當真是你做的?”
任凌翼得意的挺了挺胸脯道:“當然,我試了很多次,或許可以飛起來。”
說到這裡他立刻拉住曲向晚沒傷着的手腕道:“好姐姐,我們去試試?”
這便委實過火了些。
皇上皇后文武百官皆在場,他竟然公然拉着曲向晚出去放蜻蜓……曲向晚險些被他驚得肝膽寸裂,立刻開口道:“殿下請自重!”
任凌翼一怔,已然見衆人的視線落在他們身上,神情錯愕而又吃驚。
任凌天沉臉道:“胡鬧!”
文皇后立時開口道:“翼兒,翁主尚未出閣,你也需避諱些,還不放了人家?”
任凌翼立刻鬆手,滿臉無辜道:“父王,孩兒不知未出閣的女子是拉不得的。”
任凌天嘴抖了抖,氣道:“你一邊坐着,沒得擾了眹的興致!”
任凌翼笑道:“父王,兒臣歡喜晚姐姐,您不如趁着興致,把她許給我可好?”
一語落,全場皆驚!
曲向晚睜大眼睛,只覺一顆心噗通噗通跳到了嗓子眼,身子一顫,便跪了下去,婚姻大事,豈是兒戲,任凌翼此舉太草率了!——完全就是沒腦子!
且不說這背後的政治意義,單是以他殿下的身份,她的庶女身份也只能做個妾!
她……只願得一人心,更願那人心中,只有她!
空氣壓抑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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