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神之痕。
一道……撕裂傷。
疼痛正在蔓延,然而傷痕未必能夠痊癒。
注入藥物,包裹傷口,植入血肉,甚至改造自身。
痼疾日久,衰弱擴散。
有一天,他們問我——
“爲何我們必須被毀滅?”
“你可以提醒他們。”
“但他們這樣做,會一次次消失,因爲他們一次次跨過了界限,這是死局。你們改變不了什麼。”
“那只是你們作出了一個選擇,我甚至不會去評判這個選擇的正確與否,在不涉及我的時候,我不會站什麼立場。”
“啊,不屬於這個文明……難道您是神明嗎?抱歉,雖然我相信研究機關對於神的研究和論斷,但我還是希望……”
“因爲我也不屬於這個文明。”
克莉絲汀露出一個有些邪的笑容。
“……在我的最後,您能否給我一個答案?”
“感同身受?不可能的。你這樣的古生神基本就是獨一生命體,哪怕是同爲古生神,相互之間的結構差距也極端巨大。就算是我們成爲過人神,也和你這樣的神有本質的區別。”
……
“你可以追上時間,陸凝,雖然可能一切都發生了變化,但我們會等候你的歸來……”
克莉絲汀站定在那裡,景神的聲音並不是在周圍的空間傳遞的,因此陸凝完全無法聽到景神對她說了什麼。不過大概也是類似的東西吧。
“末日——是我的治療手段,我放棄警告了,每一個在那裡誕生的文明,都無可避免地走上了大肆擴展的道路。外來者,我甚至在你的夢中,讓你瞥見了一些文明的結局,因爲在我看來,你們依然有選擇的餘地。”
她大聲訓斥的同時,一個陸凝從未見過的魔法在她的掌心出現。黑色的球體之中,混沌的粒子正在從中央浮現。
“外來者。”
神明閉上了眼睛,航線的終點是那顆星球,不過那裡已經一片荒蕪,這個文明全員啓航,沒有任何人留下,火種熄滅了。
“你好。”陸凝開口道。
“在外面混亂的世界失去時間和空間感是非常正常的,而且你的感官也會因爲各種原因變得遲鈍。不過沒關係!這份誤差也被我考慮在內!”克莉絲汀興奮地說,“我們籌劃已久的計劃終於開花結果了。乾的很好,陸凝。”“謝謝誇獎,現在是你的回合了。”陸凝讓出了位置。
“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我已經選擇了自己的立場,我甚至已經站在了這裡,難道你只是需要一個傾訴的目標?”
“但最爲根本的一點,神明需要完全掌握屬於自己的力量。”
那些灰燼的星球出現在視野之內。
“你們完成你們的任務,自此地離開,生靈的生滅與你們無關。你們大可以改變時間中的短暫一瞬,我不在乎。你們可以讓他們在幸福中又一次閉上眼睛,我也不介意。”
“所以你一直是醒着的?”
她擡手,然後發現自己居然擁有形體,人類的外貌已經恢復,甚至身上帶着的東西也和她出發的時候一模一樣。
景神不會因此就降下什麼恩澤,但當那些人真的順利通過了眼前的難關,並興奮歡呼並不實際存在的好運眷顧了他們的時候,景神覺得,這很不錯。
克里斯汀是完全能理解景神遇到的苦悶的,但她也完全不會接受這份說辭。
陸凝感到周圍白色的空間中開始出現了熟悉的魔法波動,這原本什麼都不存在的地方終於給了她一點實感。
“這一切應當與你無關。”
一個疲憊的,渾身裹在一件奇特衣服當中的人一步步從無人的街道上走出來。
“如今,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和解的可能了,神明。我會試着帶領那些凡庸的人,向你這個凡庸的神明發動最終的戰爭,要麼我們掙脫宇宙的束縛,要麼你將文明徹底湮滅。這就是我對你那懦弱辯解的戰書——開端魔法,創世紀!”
“庸碌的神明啊,你想用這種言辭引起我的共鳴?”
陸凝眨了眨眼睛,便看到時間摧毀了那些建築,隨後在逆流的時間當中,它們再次化爲了礦藏與土石,迴歸了大地。而生物們再次從自然中開始演化。
這顆星球在她的眼中被建設得非常美麗,延伸出大地的構造伸向天空,極具美感的建築造型形成了都市,卻同時也佈置了有致的自然景觀。
她聽到那位躍遷旅人發出了一聲長嘆,隨後便是釋然的輕笑。
所有人均已經由空港離開,他們捨棄了自己的家園。
“聽起來我是不是離開了很久一段時間?”
她站在那裡,很耐心地聽完了,然後……發出了一聲嗤笑。
“你們很不錯。”
“等下!”
她往前走了兩步,便看到巨木拔地而起,巨大的生物重新佔據了地面,當她伸出手的時候,它們又消失了。遠古的人類追逐着野獸在林野中穿過,有人似乎看到了她的身影,那一身過於現代化的裝束與和他們完全不同的外貌留在了時間的片段中,被繪畫在巖壁上。
旅人用溫和而疲憊的聲音說。
航線的盡頭,神明的眼睛注視着那向自己而來的航船,看到一條潰爛的痕跡穿透了自己的軀體。
陸凝無法看到是誰在說話,那個聲音來自於無盡的白之中,她不知道這裡是不是就是“過去”,不過既然對方在說,她就姑且聽着。
令人意外的是,景神真的這樣回答了。
“我不憎恨他們。”
“反駁並無意義,你已見到了‘最初’,你得以感同身受。”
“他們都以爲你死了,但我依然把計劃執行了下來。果然,我所準備的計劃就是完美無缺的,你們每個人都必然可以完成我交代的任務!”
只是空無一人。
陸凝回想了一下,似乎是自己離開晨庚,前往翠色平原的時候,有過類似的夢境。
而陸凝則被“過去”排斥了出去,她聽到了克莉絲汀的聲音從彷彿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陸凝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軀體。
“……文明的發展對你來說是傷害?”
嗯,陸凝覺得自己就沒有這麼銳利的角度。
奇點爆發了。
“不對……”陸凝開口了。
陸凝不知道海法大陸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反正現在克莉絲汀的精神狀態明顯比她離開的時候要興奮許多。
“什麼?不需要我們把那傢伙砸醒了嗎?”克莉絲汀驚訝了那麼一瞬,然後便笑了起來。
“我回溯到了這裡……我可能已經無法繼續了。”
“這只是一場發生在很多宇宙中,再平凡不過的滅亡,無論哪一方的滅亡都是一樣。”
每一個動作,都會帶動時間大幅度前進,陸凝知道這是她原本所處的時間帶正在拉扯着她迴歸,或許這正是克莉絲汀給她開的便捷通道,防止她在返程的過程中再次迷失在某一層世界之中。
“我相信你們才能真正把這件事說明白。”
陸凝看到克莉絲汀直接將手裡那個球砸向純白的空間中,嚇了一跳。這個魔法的威力她完全不清楚,克莉絲汀只是個投影,她可是本體跑到這裡來的!
“別擔心。”
“啊……我不擅長這種辯駁。對我來說,分辨這種對錯實在是太麻煩了。”
陸凝嘆了口氣。
陸凝的意識歸攏的時候,聽到了一個聲音。她睜開眼睛,周圍是一片白茫茫,什麼都不存在,那白色也不是光,只是給了她這樣的感覺
“爲何不惜一切也要找到這裡?”
在混沌中飛行了一段時間後,陸凝終於感到了重力,她踩踏在了一片堅實的土地上,以人類的形態。
因爲她聽到了另一個腳步聲。
對於神明來說,治療這樣的傷口輕而易舉。
“僅僅就神明這個位置來說,你沒有盡到神明的義務。哈?沒錯,神明無需爲自己的造物負責,也無需爲造物的任何變化給出正確的引導,那僅僅是神的道德。”
“我是一個躍遷旅人,是統合研究機關爲了查明以往發生的真相而組建的調查部隊。我的隊友們都已經在躍遷的時光中迷失了,他們的血肉、精神、記憶都已經被時間所磨損,這是個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困難的事。現在,我在我能抵達的端點找到了你……但我沒有見過你這樣的……生物。”
相互理解?不可能的。
“他們具有太強的侵略性了。同化——我的內部無法接受這種同化,哪怕不去侵略,他們也會將別的文明納入自己的體系之下。當我體內的多樣性被消滅的時候,就是我的死亡。”
“儘管你的描述大概都是事實,但是你是不是忽略了一個問題,你這樣的生命體,和我們這樣的人類是完全不同的。”
當這一個文明在她邁出十步之後,再次留下了風格不同但同樣美麗的空殼城市離開時,她停下了腳步。
“外來者的到來,自然會引起我的注意,只是我不會針對你們。”
“一段時間之後,再次出現在那顆星球上的文明,步上了前輩的後塵。”
“你根本沒有掌握自己神明的力量,你甚至只將它作爲一種天賦去隨意運用。你無法控制自己的造物,你捏造的規則錯漏百出,你的大部分精力都在無所事事的觀察上,卻沒有思考過自己的力量究竟應該如何使用!”
龐大的艦隊在他的注視下消散了,被複原的宇宙徹底吞沒,那一路上航行所留下的航路也被吞沒,只剩下一些殘留的星痕。
陸凝開口說道。
好吧,不愧是她,用來形容神的時候用的詞也是差不多刻薄。
“或許真的是這樣。”
“聽得出來。”陸凝點了點頭。
【當那些人真的順利通過了眼前的難關,並興奮歡呼並不實際存在的好運眷顧了他們的時候……】
“不不不,我是說,我還是找一個嘴巴更厲害的人來和你談這件事吧,多謝你的故事,我確定了這裡的特徵譜……稍微花了點時間。”
“……”
陸凝已經察覺到,克莉絲汀正在匯聚起龐大的魔力。那個計劃之中,他們要準備一個威力強大的魔法,撬開景神神魂的外殼。
“我能聽到祈求,儘管我幾乎不會作出迴應。而除了那強烈的侵略與擴張特點以外,那個文明與我體內所出現的其他文明並無不同。”
“你用末日來警告他們?”
純白之中,時間與空間的隔膜被撕裂,在陸凝放置的特徵譜引導之下,強大的能量被導向了過去的世界。克莉絲汀的影子在一片白茫茫中浮現,跟着就是她那熟悉的,帶着一絲高傲的語氣。
“他們過於強大,只要接觸其他的文明,就會出現潛移默化的影響。發展是不可逆轉的,除非我將時間倒回,回到他們未曾接觸的時候。”
那聲音和緩、悠長,和陸凝原本以爲自己應該聽到的完全不同。
他半跪下來。
從矇昧的時刻開始,到宗教的出現,再到體系化地解讀魔法,將它們化爲自己能掌握的力量。然而,即使他們解讀了大地的秘密,探究到星空的成因,將充滿求知慾的目光投向遙遠的星海,當他們遇到困難,或者面對抉擇的時候,難免還是會在心中向某個不具體指向誰的神明祈禱,希望自己能夠有那麼一絲好運。
陸凝被重新流動的時間裹挾,她沒有順着舊世界返回,而是跟隨着爆生的物質向外擴散,而且她能看到那些物質正在變得越發模糊。星辰以急速誕生又消亡,宇宙的方向在陸凝眼中已經完全不具備意義。
“但是你看,外來者,儘管我可以治癒一次兩次,但他們依然會在我的身上留下傷痕,不可癒合的傷。我給了他們警告,但他們無視了這個警告。”
純白之中,忽然真正出現了“光”。
“無妨。”
“即使我們已經站在了文明的一側?”
“不過也僅此而已。”
“謝謝。”
那一身衣物忽然垮塌下來,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頭盔從頸部的連接部分彈出,裡面空蕩蕩的。正如他所說,在時間的磨損之中,血肉已經消磨殆盡,只有靈魂支撐着這套特製的衣服來到了陸凝的面前。
“……不客氣,我也該出發了。”